《清末那几年:一幕未散场的潜伏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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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那几年:一幕未散场的潜伏传奇-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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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份细心;往后再见面,我们也讲讲闲话,叙叙家常,渐渐的两下里和睦了起来。只是不知她属于哪一门哪一派,问又不能问,就这么糊里糊涂没头没脑地将就着。我注意到张目对她心仪良久,觉得她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可是见了她就只能瞪着一双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着都替他们着急。

我倒背个手,在驿馆内溜达溜达,路过李耳的房,瞅他的灯还亮着,就顺脚串个门,只见他躺在炕上正哼哼唧唧地折饼儿。我撩开被子,瞧他衣裳也不脱,一张脸烧得火炭一般,又红又烫,招呼他,他也不应。我慌了,赶紧跑去请医生给他诊脉,看了舌苔,开了方子。我到厨下托个老妈子去药铺,抓药煎药,自己又折回去照应李耳。李耳昏着,嘴里呓语不断,本来是没放在心上的,可是他咕咕哝哝没完,想不听都不行。

这一听不打紧,不禁大吃一惊,仿佛兜头一盆深井的水,只听他一个劲地说:“反了反了,这回大清国是难保了。”我将他的嘴巴一把捂上,生怕别人听了去,招灾惹祸;起身拉开门往外瞅瞅,而后回身贴着李耳的耳朵问道:“谁反了,你怎知道的?”不问还好,这么一问他反倒把嘴闭个铁紧,就是拿撬杠撬,也撬他不开。服侍李耳喝了药,又嘱咐下人多多关照着,才拖着两条坠了秤砣的腿挨回屋,心里乱了营,许是李耳病中说胡话吧?我想。可是,吏部那位大人也发过类似的牢骚,他说:“自打西佛爷掌印把子,这天下就官不像官、兵不像兵了,康乾年间,哪个戴帽翅的敢逛窑子,现在倒好,不少大员居然拿八大胡同当家了,天天泡在里头,这么下去,百姓非反了不可。”起初,我也灰心过,不过,话又说回来,康乾时就没毛病吗?毛病其实也不少,光“文字狱”便多得数不胜数!当年,我家若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朝廷献书,助修《四库全书》一臂之力,我家的藏书楼也早就被抄检了。书上不是说,建立千古勋业,不仅仅要有一两个英主,更要紧的是要有一大批名著史册的忠臣良将。对着昏黄的烛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人生一世,确好比南柯一梦。我爹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儿子竟然当了个细作,隐姓埋名,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了,又当做何感想呢?我不敢往下想……好不容易睡了,又被咬醒了,举着烛台拿了一阵子跳蚤,天不明就起来了,一径来看李耳。李耳早已退了烧,有了精气神,见我到了,彼此问候问候,便招呼下人上茶。他即已清醒,我就放心了不少,告辞要走。李耳哪里肯放:“昨夜多亏老弟操持,也不知我昏迷中胡说了些什么,若有得罪,你可别往心里头去才好。”我嘴上说“说的都是些家常话儿,没什么没什么”,心里却想,当个细作容易吗,连生病都不敢随便生。当下感慨一回,感伤一回,说不尽的万种凄凉,一整日都打不起精神来,只是茶不思,饭不想,茫然蹉跎着。

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驿馆迎来送往好一阵子不能拾闲。以往,都是五里一邮,十里一亭,歇腿的地界多,潞河驿自然不至于忙成这样;现而今小驿一并裁撤了,受些个累也是必然的。随林驿丞送罢差官回来,他突然问我:“这一程子你身子骨是不是不得劲,脸色怎这么难看。”我赶紧说:“夜里拿跳蚤来着。”我没跟他说近日我心绪恶劣,常做噩梦,半夜总被吓醒,醒了便再也睡不着,只好饮几杯酒派遣惊恐。我这下子算是知道了,不是随便哪一个都能做刽子手的,刽子手需要胆色,我这一介书生,杀个人,只怕吓也吓死了。有时候,端起碗来才要吃,突然想起那几个冤死鬼,便哇地一下吐出来,直到把胆汁吐个干净为止,难怪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唉,一点不假。更要命的是,我老是闻到我身上有一股子血腥味,一件袍子拆了又拆,洗了又洗,仍洗不去,最后干脆丢了它,再置办一身。新袍子该没味儿了吧,不,血腥味更大了,我明白归根结底总还是一个怕字作怪,头一回撒狠下刀子,一见血,便吓破了五六叶连肝肺,惊透了三关七孔心。一直对自己人品学问引以为豪的我,现在却讪讪的不敢再拍着胸脯说话,怯了许多。

让我最怯的是馆驿同仁的眼神,仿佛都有窥测之意,针一般尖利,似乎一眼看到我的骨髓里头去,直看得我脸焦黄,心发虚。遇见三五人交头接耳,我也疑惑人家是在谈论我,不便惊动,抽身走开,还要踮着个脚尖。一天到晚,便似坐了针毡,一时都踏实不下来,慌忙忙洗了手脸,面对香案,拈香跪下:“知道你们几个死得屈,我也是无奈,老话说身在江湖,身不由己,怨只怨你我各为其主的缘故。”磕头起来,心里才平缓了些。我担心如此下去,非得癔症不可,就托病在房中整日诵读。林驿丞对众人说:“王老弟这般用功,怕是指日就是举人进士,状元探花。”众人都笑。

几天过去,风没吹草没动,心里却开阔了些,你说怪是不怪,心一静,血腥味儿就没了。谁承想,心绪才定下来,李耳的一句病中昏话又叫我犯了猜疑,不免慌乱起来。慌乱得我犹如神婆子没了仙,赶脚儿的没了驴,几次三番绕着弯儿问李耳,李耳却不认这个账了。问烦了,李耳反倒说:“大清国乱了也罢,不乱也罢,你我左不过是个布衣百姓,哪里管得了这许多。”我还想与他争辩,他却拉着我去听戏:“听说,新来的班子里有个小旦,长得蕊宫仙子一般,我们吃不着,喂喂眼也是好的。”再争,也就不好了,只得随他。我跟馆驿所有人一样,时刻关注着朝廷的一举一动。哪个出京的官吏勘核火牌时,我们总是问这问那,拐弯抹角地套些个话儿出来;又怕问多了讨人嫌,左右好是为难。在馆驿当差,身儿要弯,腿儿要软,眉目要谄,步儿要绵,总之,规矩多着呢。还有一大忌讳,就是多舌。这一套功夫,林驿丞最是拿手,照他做就是了。这一日,林驿丞来找我,说是一枝梅下葬,要我陪着到坟头烧纸化币。这一枝梅是通州城数一数二的花娘,柳眉杏眼,玉齿朱唇,馋得那些风流后生镇日里围着她团团转。未想年初她得了一场痨病,才半年,就香消玉殒了。我不似林驿丞,他是风月场上的急先锋,我便推东说西不愿去,偏巧,张目过来凑趣,我就坡下驴道:“你与张大哥一道去岂不更好!”张目闻听是给死人下葬,正想收些死人的泪,就畅快答应了。据说,死人将死之时,都要流泪,将这些泪水集起来,滴在常人的眼里,不仅目明,而且还能看见鬼魂。林驿丞跟张目一同去了,临走,林驿丞点着我的鼻子道:“你呀,你呀——”半天他也没说出一句囫囵话儿,戴上他那顶一把抓的毡帽愤愤离去。张目冲我扮个鬼脸,也相跟着去了。我知道林驿丞不满于我,我也豁出去了,堂堂一个男儿,倘站不稳,富贵在前,威武在后,恐怕只有随波逐流了。回身恰见三娘,她问我:“张目随林驿丞有何公干?”我没好颜色道:“给一个妓女送殡去了。”



林驿丞说:

一枝梅死了,送殡者寥寥无几,只有她的几个妓馆的姐妹送路。想当年,她家门口也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两相比照,让我不免唏嘘,世上有情有义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一枝梅十三岁上破瓜,多少公子哥爱她爱得紧;刚值二九年纪,便呜呼哀哉了;埋的地方都没有,只好拖到乱葬岗子来。薄木棺材一具,还是我舍的。一枝梅生作万人妻,死是无夫鬼,想这世道着实是不公平。我对着一枝梅的棺木说:“再来投胎,你投个猪马牛羊都行,就是不要再到人间蹚这道浑水。”落葬时,一枝梅妓馆里的那几个姐妹抱成一团,挥泪不止,八成她们的归宿也是一样吧,连带着我也伤心了好一阵子。

张目问我:“驿丞何以如此哀伤,敢不是你与一枝梅有些交情?”我说:“交情倒谈不上,只是天性多愁善感而已。”张目淡然道:“那又何必。”我喟然长叹道:“人生无常,此话不假。”张目寻思我是烦恼自己将来坟前无人拜扫,眼睛有一对,儿女却无一个,故此劝道“儿女总会有的,或许命里来得迟些也未见得。”他哪里知道,我愁的则是另一码子事,听说光绪帝新近招一个南海康圣人在左右闹维新。维新条款中就有一项,要裁撤驿站,开通火车,怕是要不了多久,我等就得扒下这身官衣,擓个荆筐沿街要着吃了。张目他们至今还蒙在鼓里,浑然不知呢。

不过,我又听说西佛爷对光绪帝这么瞎折腾很是冷淡。有一回,光绪帝要把康圣人引荐给西佛爷,西佛爷却说“一个黄脸汉子,见不见的,不当紧”,等于给了光绪帝一个蹬心脚。上边打火镰,下头准火苗子三千丈,打文良老爷一没影儿,我的窗户纸就总有窟窿,糊上,也不管用,一看就是用小拇指头蘸唾沫捅的。我知道在馆驿里,既有西佛爷的人,也有光绪帝的人,也许还有什么亲王贝子的心腹也说不定,哪一个都大有来头。有时候我真想推个车上街卖豆腐去,常言不是说“若要富,牵水磨”吗?只要离开这些个是非就好。

回到驿馆,尚未换衣裳,李耳就一迭声地喊着我的名字追来。怕是又有什么难缠的事,本想推个干净,好清净清净,李耳偏不识趣,揪住我不撒手:“听说了没,光绪帝被老妖婆幽禁起来了!”一句话,像是定海神针,镇得我挪不开步子,赶紧问:“这话怎么说来?”李耳道:“说是谭嗣同鼓动袁项城起兵,围了老妖婆住的颐和园,逼她施行新政……”我嘘了一声,提醒他别一口一个老妖婆,小心隔墙有耳。他接着说:“结果,消息泄露,西佛爷先下手为强了。”我说:“是荣禄跟西佛爷透的信吧,他不是一直反维新吗?”李耳说:“有人猜测说,可能是该死的袁项城告的密。”见李耳急三火四的架势,我心里冷笑道:这些家伙都该杀!李耳痛心疾首道:“现在,康有为跑了,梁启超躲了,谭嗣同又被关了,完了,这下子什么指望都没有了。”我假意道:“静观其变吧,也许还有转机,可别太伤了精神。”李耳这么一来,竟现了原形,露出了形迹,我才知道他原来是光绪帝的人。挺伶俐的一个人,却错认了主子,跟随光绪帝这样的窝囊废跑,难成正果也是必然,活该他倒霉。

晚晌,我与祝氏对饮,叫景儿坐在横头,又传杯又递盏。祝氏问我:“有何喜事,令你这般开怀?”我说:“我今儿个揭开一个天大的谜。”祝氏嗔怪道:“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有闲心拆字猜枚,真是个不老成。”我只是笑,不便与她说通。

我想对她说:若是让我将所有的谜团解开,叫我拿一天的大顶我也情愿。看天色晚了,打发景儿进房睡下。祝氏又给我斟了一杯酒,我趁接杯时捏住她十指尖尖的小手,憨脸皮厚地说:“我饮半杯,你饮后半杯,如何?”祝氏偷眼瞟我一瞟,笑道:“美得你。”她这娇嗔模样,最是让我痴。我被迷了一样,一把搂住她,忙来亲嘴。祝氏恐人撞见,抵死不从:“叫景儿看了怎么是好。”我说:“她早在云里雾里了。”祝氏嘴一撅:“那也不行。”说不行,却又做出千般媚人的光景。我知道她最怕的就是咯吱她胳肢窝,一咯吱,她就乐不可支,滚作一团,任什么都肯答应。唯独共进绣花衾一事,即便砍了她的头,也是没用,她刚烈着呢。满通州城都传我与祝氏如何如何了,其实,冤杀我了。我确是意美情浓,盼着与她一处同眠,可祝氏就是不允啊,总说除非明媒正娶。我一个脑瓜子别在裤腰带上的人,真娶了她家去,难不成叫她第二次当寡妇吗?几次想把肺腑实话说知与她,话到嘴边,又都咽了。饮至更深人静,我酒已八九,祝氏安置我睡下,临行再三叮咛:“天凉,起夜一定要穿上棉袄,当心冻着。”祝氏别去,我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寂寞。

我半生周游四方,算是知道了天高地厚,一辈子只觉得主义和女人是好的,其余不过污泥浊水而已;一帮子国家懒民,民间蛀虫,色中饿鬼,财上罗刹。为那主义和女人丢了性命,我也不屈,只可惜,二者不可兼顾。主义要的是刚强,女人要的是温存,见了,身子就酥了半边。景儿催过我好几回:“你就娶了祝姨吧,多秀气的一个人啊,月儿见了都闭,花儿见了都羞。”我何尝不想,祝氏实实是个知音识趣的娘子,又有十二分的颜色,想起她来心里就热煎煎地发烫。可是,心猿意马时,一瞅见景儿我便凉了半截子。我若一门心思莺恣蝶采,怕是对不住景儿他爹,景儿他爹说过的话时时记在我脑子里,一刻不敢忘。我只有把祝氏当做那橄榄,咂摸咂摸它的滋味……次早,我奔驿馆,头还是昏昏的。

早有信差堵在门外,一照面,信差就申斥我一顿,说等了我半天,要是耽误了公事,即便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我掉的。我赶紧赔着笑脸,求他宽恕我这一遭。信差消了气,才宣读步军统领衙门的密令,责成各个通商口岸和铁路驿站,搜查康梁及其余党。我恭恭敬敬地磕过头,将信差送到客房歇息。转回身来,我叫过李耳:“搜查康梁及其余党的差使就交由你来办。”李耳脸色煞白,要明了他是怎么想的,只有问他自己才知道。王品倒像没长眼眉一样,跑来对我说:“驿丞,这么担沉重的差使,李耳一人怎么担当得了,让我从旁协助吧。”我淡淡地说:“你另有交代,放心,咱们都闲不下来了。”果然,打那天起,西佛爷身边的人一拨一拨地从我们驿馆经过,一色都是顶深盔、披铁铠的健锐营兵,有的还佩了洋枪。我们几个迎来送往,忙得脚后跟都朝前了。造化得很,几天下来,居然没出什么差错。很快就有消息传来,说康圣人的弟弟康广仁被逮了,四川刘光第自首了,还有个叫杨泽秀的小子竟跑到颐和园去责问西佛爷为何将光绪帝囚禁于瀛台。这不是自家送上门去吗,那还有个好?没三五天,我又听说,谭嗣同、康广仁几个都在菜市口问了斩,一场大乱子就这么平息了。这让我很是失望,我恨不得乱得地覆天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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