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电影夜与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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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电影夜与雾-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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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背后的逻辑更为讽刺——詹瑞文在银幕上正是以把上述毛病加上无限扩大,因而制造出爆笑效果的能手;换句话说,他才是浮夸失控虚假自我之王,只不过懂得予以丑化,于是令人留下深刻印象。大家不妨细想:由《买凶拍人》、《大丈夫》、《绝世好B》、《龙咁威》、《绝世好宾》、《我要做MODEL》到《墨斗先生》等,有哪一出他在演一个完整的戏剧人物。用小说的人物描写理论来说,他出演的全属扁平人物,多属配角,以单一而非立体化的性格形象建构而成;套入上述的作品中,他被设定为一个谐角,而且往往属一场过自我发挥,属不用理会前后整体脉络的插入性演出。我形容港产片中的詹瑞文角色,是一种即兴挪用式的用法,成就了由数十秒至几分钟的娱乐效果,但往往却以放弃通盘的戏剧统一考虑为代价。

回到拜师的话题,我绝非对詹瑞文的戏剧造诣有何非议,事实上对他过人的场上活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个人表演式的舞台剧示范作《万世歌王》已经难觅对手。只不过把焦点置回电影上,为何新晋演员认为詹瑞文的演戏方法代表“演技”?那才是令人不得不正视的范式转变。

事实上,上述提及林嘉欣于《怪物》中的演绎方法,以及蔡卓妍2006年在《妄想》中的努力,其实都见到两人的投入认真,但却不约而同以用“死力”告终——换句话说,是把所有力气,花在控制身上被观众看得见的肢体肌肉上去,那是源自剧场非常基本的形体训练基础,也是说服自己已经在“做戏”的最大谎言!事实上,电影上的演技层面变化多端,你看黄秋生有时散漫随意,有时狠力用劲,便知道从来没有一套公式可以四海通行。我担心的是借用舞台训练的演技方法,反而会成为电影银幕上的处处败笔——林嘉欣和蔡卓妍所迷恋的青筋暴现,就等于演技证明书的代码,我希望这种风气不要再扩展下去,否则对下一代的明星更加不敢抱任何寄望。

二、《戏王之王》的错配误会

当《戏王之王》上映后,上述的观察更加得到实例佐证。首先,《戏王之王》在演员安排上是错配的。我的意思是创作班底对詹瑞文的受欢迎因由出了误解。詹瑞文借《男人之虎》及《万世歌王》锁定剧场天下,加上在电影客串中又往往有出人意表的表现,自然会令人产生更大的期待。然而若细心分析詹瑞文在剧场上的魅力,你可以清楚看到一切源自他个人散发能量的力度(energy),而非作品的深度——所以《男人之虎》不过是《欢乐今宵》的个人杂碎粗口版,而《万世歌王》则幸得林奕华在幕后抓紧针对流行音乐而发的主题,所以才添加了可观性。然而由《万世歌王》转化成CD而且同样深受欢迎为例,尤其是从詹瑞文一人分饰两角兼两声演绎的经典《飞越十八层》可见,正好反映出他个人独战四小时且精力无穷的即场多才多艺式表演,才是一统天下锁定江湖的招牌杀手锏。事实上,后来在其他的本地剧场表演中,我也曾目睹其他艺人作东施效颦式的模仿,坦白说来水准委实惨不忍睹绝不可同日而语。回到《戏王之王》的范畴,创作班底锁定詹瑞文在全片中,只需要两种演绎方法——一是借浮夸的方式来加以揶揄嘲弄一番,那对詹瑞文来说完全是幼稚园的难度要求,而且足足两小时的长度也令人看得吃力,因为演绎的单薄及重复令人如坐针毡。二是要他演深情的内心戏,其中自然以在广场中与蔡卓妍饰演的单丹一场交心戏为著,但其实究竟有谁想看詹瑞文演绎内心戏?而过去他吸引观众的所有演出,其实全没有以深情演绎的成功例子,何况那亦违反了观众入场的期待视野。我想说的是从市场策略而言,这样去利用詹瑞文担当主角,其实并没有好好把握他固有的市场潜力,甚至令到因詹瑞文而入场的观众,纷纷失望而回。

《戏王之王》在时空上是错配的。我偏执地相信那是2005年《童梦奇缘》惹的祸,那年刘德华的冷门作品,竟然在舆论及票房上得到叫好又叫座的成绩,通过捕捉后SARS情意结的余波荡漾,利用珍惜眼前人的主题来杀出一条血路。《戏王之王》表面上是《我要成名》(2006)的喜剧版,实质上却属珍惜眼前人一脉的作品。为何我会这样说?一来因为整个寻梦过程其实支离破碎,技艺探求与个人坚持的发展在胡闹的包装下,不断在兜兜转转凝滞不前。反而在詹瑞文与叶璇及蔡卓妍之间的感情线上,还有一点人情味在内。不过抱歉的是,随着经济稍为好转,这种事事以珍惜为重的感伤设计,已经不再如数年前般令人产生即时的同感。更重要的时代错位,是创作班底刻意抹黑一切与科层结构有关的代表——警察上层马虎卸责,演艺学院导师空无一物,连黑社会也讲得多过于做,简言之就是所有系统性僚幕光环下的人物,基本上都一无是处。詹瑞文把杜汶泽的“四头”之说,改弦易辙挪用作教学上的规范示例,正好是电影中对科层系统最深刻的批评。我想说这种喜剧元素塑造的处理手法,相信在董建华时代或许仍会有若干市场,因为大家都有固定明确的憎恶对象,但身处2007年的时空再来把一切作二元对立来处理(许冠文20世纪70年代上层与小人物的角力,正好因为有严厚的现实色彩,才得以在喜剧设计上引人共鸣),我想那是更为严重的一种错配。

第44章 《烈日当空》需要文隽

因为《烈日当空》,我不期然又拿起《靓妹仔》(1982)来翻看。请不要误会,我不认为两者由角度到层次有何相近之处,但忽然却由衷感慨:《烈日当空》除了要有曾志伟在幕后策划外,是否更需要有文隽在前台构思种种宣传策略,从而激化大家对《烈日当空》的讨论,令电影不致被困于半死不活的窘境。

是的,我不甘心,下笔一刻《烈日当空》的票房仍不过十万。我明白今天香港电影早已背负不少恶名,要扭转乾坤委实谈何不易,但当回头再看李焯桃当年对《靓妹仔》上映前,又确实不禁令人回首向往。

我所指的是社会反应当然无从推断,但文隽及麦当雄的组合,的确善于制造焦点,甚至不惜以具争议性的话题,来吸引社会上不同角落的“持分者”作众声喧哗的激辩。当中涉及的“持分者”固然有电影界人士,于是电影中所谓的“写实”创作理论,又或是纪录片的拍摄风格,自然可以惹起影评人的质疑及澄清;至若如教育界的“持分者”(以司徒华为代表)对电影的哗众取宠不无非议,也可以想像出现针对道德主义而发的正反争论(李焯桃更仔细地指出,即使持泛道德主义的立场,也可以因应摘取《靓妹仔》的不同场面,从而得出截然不同的正反解读结论)。以上种种纷呈的反应,无论谁是谁非,最终均指向一项事实:就是令到更多人对《靓妹仔》产生兴趣,从而诱发入场的意欲。

严格而言,《烈日当空》不无呈现社会矛盾的噱头,其中对第三组别学生的生活面貌展示,肯定刺痛不少教育界人士的神经。由连篇累牍的粗言秽语对白,到青少年沉溺毒瘾问题,乃至新一代对性爱视作儿戏的开放态度,我相信若然有通盘的宣传铺排,《烈日当空》对教育界所掷下的冲击,绝对不会较《靓妹仔》有任何逊色之处。我当然明白人各有志,导演乃至整个创作班底或许都不喜欢以上的宣传策略,与其要委身曲志广作招徕,倒不如以超然冷静的态度,由得电影去承担自己本然的命运流变。然而在今天全年港产片不过五十上下的处境而言,任由硕果仅存难能可贵的好电影无声无息地随起随灭,说到底都是一种罪过。

容我不作保留地为麦曦茵摇旗吶喊:她是近年涌现的本地年青导演中,最有潜质的一人。此话何说?她与同年代的“导演”相较,最优胜的地方是影像及剧情可以并行同步稳当操控,仅此一点在今时今日已属了不起的成就。事实上,近年备受注目的一众本地新锐导演中,不约而同染上世界性的通病:即强于影像而弱于叙事,结果往往致令电影剧情的推展,粗疏鄙陋至惨不忍睹的地步。麦曦茵当然并非尽善尽美,就影像及叙事两端的兼顾,固然仍甚多失衡的情况出现——操控影像上仍不时有自我沉溺不能自拔的片段出现,《烈日当空》中怒荣在地下行人隧道的垃圾告白一场最为稚嫩,犹如学生习作,而牛蒡第二次在医院再跳芭蕾舞亦觉泛滥;叙事上过多的怒荣独白,亦令到作品的层次锐降,最明显的一幕是怒荣拒绝Lolita依偎在肩上,竟然要仗仰独白解释怒荣不敢接触对方的心声,完全是画蛇添足的处理手法。

但一切仍瑕不掩瑜,最关键乃在于态度上的明确立场:这也是《烈日当空》与《靓妹仔》最大的分野,前者在explore惨绿少年的青春残酷物语,后者则exploit一众卖春少女的煽情浮夸世界。此所以也注定两者有南辕北辙的结局——前者一切呈开放的终结,青春不过是成长的过程,没有人可以为他人决定对错,而所经历的亦内化成阴影部分伴随一生;后者事事有廉价的释说交代,所有边缘少年都理所当然应受到惩戒,从而去强化巩固社会主流的泛道德主义立场。

我们需要麦曦茵,也更需2008年新一代的“文隽”,来协助《烈日当空》飞入寻常百姓家。

第45章 《音乐人生》的香港悲情

由衷而言,看罢《音乐人生》,心情较《天水围的日与夜》来得更加沉重。香港电影的“传统”,是从来不会直视自己的社会存在状况的。(还记得凤毛麟角的《一楼一故事》吗?)而即使偶见例外,往往也把矛头针对草根阶层出发,仿佛那才是“社会真实”的一面,由《笼民》到《天水围的日与夜》,其实叫好背后也不无以上的潜背景在内。

一、香港神话的隐喻

一方面固然因为不少电影导演早已属中产阶层(我并非指他们的出身,而是指在担任导演岗位时的身份已更易),对自己以外的阶层属性抱持更大的好奇心乃理所当然的事情。更重要的,是香港的中产阶层一向保守心态浓厚,要他们直面剖陈阶层最明显的伪善特质,相信不啻是天方夜谭的构思。

此所以我认为《音乐人生》在2009年的出现,来得弥足珍贵。大家都看得出张经纬手上的素材有限(主要以2002的捷克之旅作为今昔对照的材料),只是在他刻意经营的剪接下,我们由一开始看到充满欢欣作为天之骄子的黄家正,逐步走上终局时的迷惘惨绿问题少年之路——背后清晰地带来问题关键:是什么毁掉这天才横溢的少年?而作为天才主体的少年,又要作出什么挣扎才可以避免被毁掉的下场——文本上的魔鬼当然是黄家正的父亲,但那当然恰好也是香港神话的隐喻,毁掉一切的当然也正是我们信奉的香港精神。

任何人都不难看出,《音乐人生》说的是Control Freak的悲情故事,由一个Control Freak去破坏自己的家庭,到影响本来想反叛的儿子也沦为另一个Control Freak的悲剧。如果可以,我真的会投黄家正父亲作为最佳男主角的一票——他在“纪录片”前无所不在的“演戏”痕迹,甚至较职业演员也过之而无不及。唯一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就是他的人生根本无时无刻不在演戏。所以他在镜头前竭力保持的开明父亲形象,根本就是他所相信且以为自己可以如此的催眠方法。即使不用黄家正在最后披露父亲的阴暗面,在镜头前父亲无所不存的阴魂印记,其实早已把三兄妹的囚徒人生清晰展示。

二、典型的香港第二代

从宏观的角度而言,黄家正一家正是典型的香港第二代人在成功后,去把自己的一套强加在作为第四代人的子女身上的操控偏执狂故事(医生、拔萃、出国比赛表演等)——大家心知肚明,类似的故事每日无时无刻都在各大名校的学生家庭中上演,而那正是我们传诵的香港神话一部分:只求成功,不问过程。既然音乐不能如地产金融以金钱上落作为得失指标,所以典型的香港思维就只有依赖比赛奖项作为心虚背后的强心针。《音乐人生》精准的点出香港的音乐教育根本就不可能锻炼出音乐家来,一切只能靠个人的觉悟,而且更清楚地披露香港中产阶层的伪善特质。而这一点,正是香港中产阶层的最大禁忌——被人看穿没有文化(以技术代替艺术)、佛口婆心背后的Control Freak真面目,以及其实我们自身是何等的目光如豆。我由衷认为《音乐人生》今天的成貌,也是对黄家正父亲一代Control Freak的终极反讽——捷克片段中的show off意图,到最后成为自毁下场的伏线,不啻是现实公允的深情回应。

当然黄家正的皮相反叛,正是纪录片内涵未能提升至另一层次的局限。而且,张经纬委实也十分小心谨慎,为求让观众不会遗漏要点,最后“逼使”黄家正剖白家庭背景,以及加插兄长直指家正和父亲属同一类人的评议,均属画公仔画出肠的处理方式。但纪录片始终不能“制造”出仍未出现的矛盾——而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出,黄家正的人生考验仍远远未上正轨,当他开始认清自己其实不过是作为Control Freak的父亲之阴影对倒,那才是他要追寻的反叛入口。

反叛自己,才是通往地下通道的渠盖。“Try to be a better person”其实才是《音乐人生》的主题,又或是用回黄家正的口头禅:“Try to be a better human being”。是的,那正是刘镇伟所有作品中的核心命题——我们都无法置身事外,因为大家都是制造香港精神的共犯。

第46章 《前度》的前身

《前度》当然令人期待,原因只因麦曦茵。虽然在市场上同时挂上八○后爱情小品之名,《前度》与《分手说爱你》在层次上仍有一段距离,不过那又属另一话题论议。就《前度》独立而言,我今次的确感到失望,或许通过与《烈日当空》的对照,反而更清楚看到创作人在目前阶段的局限来。

《烈日当空》是群戏,一众少男人人都可以看成为主角,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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