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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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6-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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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轮胎,最慢也就是半小时,完工后,抬头看天,上面布满了星星。那是银河。西曼说起了体育明星。他说,那是另外一种星星。他把体育明星与电影明星作比较。他明确地说,体育明星往往比电影明星的寿命短。一个体育明星在最佳状态下,职业生命也就是十五年,而一个电影明星,也是在最佳状态下,如果年轻时从业,那艺术生命可以持续四五十年。与此相反,如果你沿着80号公路一侧开车时观看随便哪颗星星,它的寿命可能有几亿光年,也许就在你观看时,那颗星星已经死了几亿光年,观星人丝毫不会发觉。那可能是颗活星,也可能是死星。他说,这取决于人们的看法,这事没什么意思,因为你夜间看到的那些星星,是生活在表象王国里的。它们是表面现象,同样是表面现象的还有梦境。因此,那位由于轿车爆胎而站在80号公路上的游客,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浩淼夜空上的东西究竟是星星,还是自己在做梦。他说:在某种程度上,这位停车的游客也是梦境的一部分,是从另外的梦境分离出来的梦境,如同水滴从浪花里分离出来一样。西曼说到这里,提醒道:星星是星星,陨石是陨石。他说:陨石与星星毫无关系。一块陨石,尤其在它的轨迹是直接撞击地球的话,那与星星毫无关系,与梦境也无关联,但或许可能与分割论有关系,那是一种逆向分割。接着,他说到了海星。他说马里乌斯·纽厄尔每当游历加州什么海滩的时候,一定会找到一颗海星,天晓得他是怎么找到的。但西曼又说,出现在海滩上的海星通常是死的,是海浪送上海岸的海星尸体,当然,总有例外。纽厄尔说,他能区别死海星和活海星。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区别的,但是他会区别。纽厄尔把死海星留在沙滩上,把活的放回大海去,丢进岩石下面的海水里,让海星至少再有一次生还的机会。有一次除外,他把一颗海星带回家了,放进了鱼缸里,里面是海水,太平洋的咸水。这事是在黑豹党诞生时发生的,那时党员们忙于监督、疏导居民区的交通,避免车辆超速行驶、撞倒儿童。其实只要安装红绿灯就行了,可是市政府不愿意安装。这是黑豹党初次露面的活动之一:当交通监督员。与此同时,马里乌斯·纽厄尔在照看海星。当然,他很快就意识到鱼缸需要一个泵。一天夜里,纽厄尔拉着西曼和小纳尔逊·桑切斯去偷泵。三人没带武器。他们前往科尔切斯特阳光城位于白人区的金鱼专卖店。三人从店铺后面进入。泵已经拿到手中的时候,有个人端着猎枪出现了。西曼说:我那时想,这回可要完蛋了。但是,那时,马里乌斯喊道:别开枪!别开枪!是为了我的海星啊!端猎枪的人没动弹。于是,我们后退。他就前进。我们停步。那人也停。我们再后退。他就跟在我们身后前进。终于,我们到了小纳尔逊开车的地方。那人在距离我们三米的地方停下了。轿车启动后,那人端起枪瞄准我们。我喊了一声:加速!马里乌斯说:别!慢点!慢点!开始倒车,车子倒向主干线。那人在后面走着,用猎枪瞄准我们。马里乌斯说:好,现在加速!等小纳尔逊踩油门时,那人一动不动,逐渐变小,直到我看见他从后视镜里消失为止。当然,那台泵对马里乌斯毫无用处。一星期还是两星期后,尽管马里乌斯细心照料,海星还是死了,最后进了垃圾袋。实际上,你说星星的时候,用的是转义。这叫做隐喻。你说这是一位电影明星。你使用了隐喻。你说天上布满星星。更是隐喻了。如果你下巴上挨了一记右拳并且把你打昏了,人们会说他两眼冒金星了。又是隐喻。隐喻是咱们迷失在表象里的方式,或者说是在表象的海洋纹丝不动的方式。在这个意义上,隐喻就是救生圈。别忘了:有的救生圈漂浮在水上,有的救生圈直沉海底啊。这话最好终生别忘记。说实话,只有那么一颗星星,它不是什么表象,也不是隐喻,更不是从什么梦境里分离出来的。它就在外面天上。那就是太阳。它是惟一可以为我们制造灾难的星星。惟一的星星。年轻时,我看过一部科幻电影。一艘宇宙飞船脱离了轨道,向太阳飞去。宇航员开始头疼了,这是刚刚开头。接着,人人大汗淋漓,纷纷脱下航天服,即使这样仍然疯狂地出汗和脱水。阳光开始熔化飞船的外壳。电影观众坐在位子上,也不由得感到酷热难挡。我不记得影片的结尾了。我估计在最后的时刻宇航员们方才得救,因为及时纠正了方向,再次对准了地球;于是,太阳留到了身后,像一颗硕大的星星,疯狂地悬挂在无限的太空。

用处。西曼说:但是太阳有它的用处,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离太阳太近,那是炼狱;但离它远一些,那可是有用处,又美丽,只有吸血鬼才不承认这个。随后,西曼说起有些事情从前有用处,大家有共识,而现在却让人怀疑了;他说:比如,50年代的微笑,人们会满面笑容地为你开门。我不知道会不会为你开路,但是肯定会为你开门。如今,笑容令人怀疑。从前,假如你是卖东西的,走进了什么地方,那最让人高兴的就是人们笑容可掬地请你进门。无论你是服务员还是经理、女秘书、医生、电影导演还是园丁。惟一永远不笑的是警察和狱警。他们永远板着面孔。但别的人,大家都努力微笑。那时是美国牙科医生的黄金时代。当然了,黑人永远有笑容。白人有笑容。亚洲人有笑容。拉丁美洲人有笑容。如今,咱们知道了,这笑容后面可能隐藏着最凶恶的敌人。或者,换一种说法,咱们已经不信任任何人了,首先不信任那些有笑容的人,因为咱们知道他们打算从你这里捞点什么。但是,美国的电视节目里充满了笑容和越来越完美的牙齿。这些节目是要咱们信任他们吗?不是!这些节目是要咱们相信他们是好人、是不会伤害别人的吗?也不是!实际上,他们并不想从咱们这里捞到什么。他们只想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而无求于咱们,只想换取咱们的赞美。对,赞美。他们希望咱们看看他们。对,这就是全部要求。他们完美的牙齿、完美的身条、完美的举止,仿佛他们始终是与太阳脱离的,是火焰的碎片,是炼狱的碎块,他们之所以出现在地球上仅仅是服从表示敬意的需要。西曼说:我小时候不记得孩子嘴里打过舌钉。如今,几乎我认识的孩子人人有舌钉。无用的东西流行,不是为了改善生活质量,而是当成时尚,或者是区别他人的标志,而无论时尚还是阶层的标志,都需要别人的敬意、赞美。当然,时尚的预期寿命很短,一年,最多四年,然后进入降级阶段。阶层标志则相反,只有携带标志的尸体腐烂了,标志才腐烂。接着,西曼说起身体所需要的有用的东西。首先需要均衡的食物。他说:我看见这教堂里有很多胖人。我估计你们中间吃蔬菜的人不多。或许现在应该给各位开个菜单了。这道菜肴的名称叫“柠檬抱子甘蓝”。请大家记录!配料是给四人吃的:八百克抱子甘蓝,一个柠檬的汁和末儿,一个洋葱头,一束欧芹,四十克黄油,黑胡椒粉和盐。制作方法如下:1.洗净抱子甘蓝,去掉外边的叶子;把葱头和欧芹切成碎末。2.准备一锅开水加盐,放入抱子甘蓝煮二十分钟,或者甘蓝变软为止。把水沥干,单放。3.在一个抹了黄油的炒锅里,轻轻煸炒葱头,添加柠檬汁和末儿,按照口味加盐和胡椒。4.加入甘蓝,用酱油搅拌,煸炒几分钟,撒上欧芹末,上菜时边上放个柠檬角。西曼说:吃起来津津有味啊。这样的菜肴没有胆固醇,对肝脏好,有利于血液循环,健康食品。接着,他又拿出菊苣和对虾沙拉以及花椰菜沙拉的食谱。随后,他说,人类不仅要吃健康食品,而且应该读书。看电视的时间不要太长。专家说电视对眼睛无害。我表示怀疑。电视对视力不好,手机的利弊还是个谜。可能像一些科学家说的手机致癌。对此,我不肯定,也不否定,可问题在那里摆着呢。我说的是应该读书。牧师知道我说的是真话。请大家阅读黑人作家的作品。请大家阅读黑人女作家的作品吧!但是不要仅限于此。这才是今天晚上我真正要提供的内容。只要读书,就不算浪费时间。我在监狱读书。从一开始就读书。看了很多书,狼吞虎咽,像吃辣味猪排。监狱里熄灯很早。你就得上床,听吵闹声、脚步声。好像监狱坐落在水星内部,而不是在加州,水星是距离太阳最近的行星。你会觉得又冷又热,这是你孤独一人或者有病的明显标志。你当然会努力想点别的心事、好事,可又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有时,某个在警卫室的看守点燃一盏灯,那么一束光线就会钻进你牢房的栏杆。这种事在我那里发生过千百次了。有时是电灯的位置没安装好而射进来的光线,有时是上面走廊里的日光灯,有时是旁边走廊的灯光。于是,我拿起书本,凑近光线,开始阅读。看书困难多多,因为字母、页码好像精神失常或者被这种地下水银般的气氛给吓坏了。但是,照样阅读,阅读;有时,速度快得甚至让我自己都目瞪口呆;有时,速度极慢,仿佛每句话、每个词不仅对我大脑而且对我全身都是精神食粮。这样,我可以消磨时光,而不在乎我由于为弟兄们操心而坐牢的原因究竟是不争的事实还是在做梦,至于我在狱中的死活大部分弟兄觉得无关紧要。我知道自己在做有用的事情。这是很重要的。我在做正事的同时,看守们在走路或者交接班时互相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可我听起来像骂街),或者一见面就骂人(这是我刚刚想起来的)。我正在做有用的事情。随便别人怎么看,反正是有用的事情。读书如同思考,如同祈祷,如同与朋友谈心,如同阐明你的想法,如同倾听别人的谈话,如同听音乐(对,对),如同看风景,如同出门逛海滩。各位如此亲切友好,一定在纳闷:巴里都看些什么书籍啊?我什么都看。但是,让我记得特别清楚的一本书是我在人生最绝望的时刻阅读的书,是它让我重新恢复了平静。是一本什么书呢?是一本什么书呢?那本书的名字是《伏尔泰作品简编》。我向各位保证:这本书非常有用,或者至少对我来说非常有用。

那天夜里,法特送西曼回家后,在旅馆里睡了,那是杂志社从纽约为他事先预订的。服务台的人告诉他前天就在等他了,还有部门领导留给他的口信:问他是否顺利,情况如何,他明知这个时候单位已经没人了,还是给单位打了电话,在答录机上留下一个口信,大致说明了他与巴里·西曼见面的情况。

淋浴后,上了床,在电视里寻找色情节目。他找到了一部电影,里面有个德国女人正在跟两个黑人做爱。德国女人说德语,两个黑人也说德语。他纳闷:德国也有黑人吗?后来,他看烦了,换成了免费频道。他看了一小段垃圾剧,里面有个大约四十岁的肥胖女人在忍受一个大约三十岁胖子的丈夫和他新情妇——一个三十岁胖女子——的辱骂。法特想,那胖男人显然是个阴阳人。这节目是在佛罗里达摄制的。所有的人都穿短袖衬衫,只有主持人除外,他身穿白色西装上衣,草绿色长裤,灰绿色衬衫,打着象牙色领带。主持人逐渐给人以不舒服的感觉。那胖子在做怪相,让他那小胖子情妇忽悠得好像鬼迷心窍一样摇来晃去。与之相反的是,胖子的老婆静静地望着观众,最后一句话没说就哭了。

法特想,应该到此为止了。但是,节目或者说那一小段节目,并没有到此结束。胖子一见老婆哭了,反而变本加厉地恶语相向。在胖子说出来的话中,法特以为听出来一句下流话。那胖子还说,今后再也不允许老婆毁掉他的生活了。胖子说:我不属于你的。小情妇说:他不属于你啦!你别蒙在鼓里啦!片刻后,胖女人有了反应。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不是说给丈夫的,也不是说给小情妇的,而是直接对准了节目主持人。主持人说:你要想想自己的处境,说话的时候想想是不是合适。胖女人边哭边说:我来这个节目是被骗的。节目主持人说:上这个节目可不靠欺骗。胖子的情妇说:别胆小啊!听听他对你说什么吧!胖子在老婆身边转来转去地说:听听我要对你说的话吧!胖女人举起一只手,好像举起了汽车上的保险杠,离开了拍摄现场。小情妇重新坐下。过了一会儿,胖子也坐下了。这时,主持人已经坐到了观众席上,他问胖子是干什么工作的。胖子说:现在我失业了,可不久前我是保安。法特改换了频道。他从小吧台里拿出一瓶田纳西公牛牌威士忌。喝下第一口后,他想呕吐。盖上小酒瓶,重新放回小吧台。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电视机还开着。

就在法特睡觉的同时,电视里播送一篇报道,是说有个美国女人在墨西哥北部索诺拉州圣特莱莎失踪了。报道记者是个墨西哥裔美国人,名叫迪克·梅迪纳。他讲述了一系列在圣特莱莎被害妇女的名单,其中许多人的尸体被扔进了公墓的集体墓穴,因为无人追究这些死人的来源。梅迪纳报道的地点在沙漠里。他身后有一条公路,再远些是个高地。梅迪纳报道时用手指着那里说:那边就是亚利桑那州。大风吹乱了报道员的黑发。他身穿短袖衬衫。接着,出现了一些装配厂和梅迪纳的画外音:在这块边境地区,实际上没有失业问题。人们在狭窄的人行道上排队。客货两用卡车上布满了细沙,颜色像孩子拉出来的屎。洼地像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弹坑,渐渐地变成了垃圾场。画面上出现了一张面孔,是个小伙子,不会超过二十岁,又瘦又黑,高颧骨,梅迪纳的画外音说:这小子是给非法越境分子当向导或者中间人的。梅迪纳说出一个名字。一个女青年的名字。接着,出现亚利桑那州一个村镇的街道画面,那就是女青年的老家。出现了一些房屋,花园里的草木都是枯黄的,四周圈上了银灰色的铁丝网。出现了女青年母亲悲伤的面孔。她已经哭干了泪水。出现了女青年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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