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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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6-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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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不喜欢斯派克·李[3]。法特说:喜欢。实际上,他并不喜欢。

“他像墨西哥人。”查理说。

法特说:“有可能吧。这种说法挺有意思。”

“喜欢伍迪·艾伦[4]吗?”

法特说:“喜欢。”

查理说:“他也像墨西哥人,但是像墨西哥城或者库埃纳瓦卡地方的墨西哥人。”

丘乔说:“像坎昆岛的墨西哥人。”

法特笑了,可是什么也不明白。他想二人在寻他开心。

查理问法特:“喜欢罗伯特·罗德里格斯[5]吗?”

法特说:“喜欢。”

“这笨蛋是我们的人。”丘乔说。

查理说:“我有一盘录像带是罗伯特·罗德里格斯的电影。很少有人看过。”

法特问:“是不是《玛莉阿芝舞》?”

查理说:“不是这个。这个大家都看过。是更早一部,那时候罗伯特·罗德里格斯还默默无闻呢。说的是一个被饿死的墨西哥裔美国男妓的故事。是每个干临时工作的人都会唱的情歌。”

丘乔说:“咱们坐下!你给我们讲讲这个故事。”

查理说:“好主意。我早就站累了。”

故事简单又不大可信。在拍摄《玛莉阿芝舞》之前的两年,罗伯特·罗德里格斯去了一趟墨西哥。在那段日子里,他沿着奇瓦瓦和得克萨斯之间的边疆地区漫游,后来到南方去了,一直走到墨西哥城的联邦区,开始吸毒和酗酒。查理说:他堕落得厉害,上午进酒店,直到酒店打烊时被人踢出门。最后住进了一家妓院,就是下等窑子,就是红灯区,就是一个好心妓女的家,成了一个妓女和一个拉皮条的人的朋友;那皮条客名叫贝尔诺,意思就是“鸡巴”或者“肉棒”。这个什么贝尔诺对罗伯特·罗德里格斯有好感,跟罗德里格斯相处得很好。有时,他不得不拖着罗德里格斯上楼去卧室;有时,贝尔诺和那妓女不得不脱光罗德里格斯的衣服,把他塞到淋浴蓬头下面,因为罗德里格斯非常容易失去知觉。一天上午、一个少有的上午,我们未来的电影导演处于半清醒状态,皮条客对罗德里格斯说,一些朋友打算拍电影,问他能不能做导演。你们可以想像得到,罗伯特·罗德里格斯说okay,来龙舌兰吧!于是,贝尔诺就负责具体的拍摄事务了。

我记得拍摄进行了三天。其间,罗德里格斯总是醉醺醺,一准备拍摄就吸毒。因此,摄制人员名单上当然没有他了。导演名叫约翰尼·玛迈森,这显然是个玩笑;但如果你了解罗伯特·罗德里格斯导演的电影、他取景的方式、他那些镜头、反镜头、他对速度的感觉,那么毫无疑问,影片是他的。惟一缺少的是他亲手剪辑影片的方式,为此,显而易见的是,这部电影的剪辑是别人完成的。但导演是他,这个我敢肯定。

法特对罗伯特·罗德里格斯不感兴趣,对他第一部电影的故事(或者最后一部,反正一样)也不感兴趣;再说,他很想吃饭或者吃个三明治,然后上汽车旅馆睡觉;可是,同样还不得不听听那故事情节的片段,那是个一群聪明妓女的故事,或者也许仅仅是些好心的妓女,其中出类拔萃的名叫什么胡斯蒂娜;这个胡斯蒂娜不知什么原因,但容易猜到,认识了墨西哥城几个夜间假扮警察游荡的吸血鬼。这故事剩下的部分,他就不注意听了。就在他跟那个黑发姑娘(跟罗莎一起来的)亲嘴的同时,听见有人说什么金字塔、阿兹特克吸血鬼、一本血书、《杀出个黎明》先前的想法和罗伯特·罗德里格斯重现的噩梦。黑发姑娘不会亲嘴。法特离开前把和风旅馆的电话号码给了丘乔,然后,磕磕绊绊地走到他停车的地方。

拉开车门的时候,法特听见有人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转过身来。丘乔距离他有三米远,领带结散开了,搂着罗莎的细腰。她望着法特的眼神,好像法特是什么异国情调的典型。是什么呢?他不知道。但那姑娘的眼神让他不痛快。

法特说:“我很好。没问题。”

“要我送你去汽车旅馆吗?”丘乔问。

罗莎笑得更厉害了。法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墨西哥人是同性恋。

法特说:“不用。我自己能解决。”

丘乔松开姑娘的细腰,朝法特走来。法特拉开车门,坐下发动车子,避免看丘乔和罗莎。他听见那墨西哥人好像悄悄说了一句:朋友,再见!罗莎双手叉腰,法特觉得这姿势一点也不自然。她不看法特,不看远去的轿车,只看丘乔。后者一动不动,仿佛夜间的冷空气把他给冻僵了。

到了汽车旅馆,服务台还开着,法特问一个刚才进门时他没看见的小伙子:能不能给弄点吃的?小伙子告诉他厨房关门了,他可以到外面的自动售货机上买饼干或巧克力棒。公路上,时不时地有卡车南来北往;公路那一侧有服务站的灯火。法特迈步向对面走去。可是,穿越公路时,一辆轿车险些撞倒他。刹那间,他想他醉了;可是又一想过公路前,他醉没醉呢,事先仔细看过来往车辆啊,并没发现公路上有车灯。那这辆轿车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呢?他想回来的时候,可得多加小心。服务站上灯火通明,几乎没人了。柜台后面有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在看杂志。法特觉得女孩的脑袋太小了。收款台旁边有个大约二十岁的女子。他向卖热狗的机器走去时,女子一直在注视他。

“您得先付款。”女子用西班牙语告诉他。

法特说:“我不懂。我是美国人。”

女子用英语重复了她的提醒。

法特说:“要两个热狗和一罐啤酒。”

女子从工作服口袋里掏出圆珠笔,写下法特应该交给她的钱数。

法特问:“交美元还是比索?”

女子说:“比索。”

法特在收款台上放下一张钞票,去冰箱里拿啤酒;然后,用手指告诉小脑袋女孩他要两个热狗。女孩给他端上后,法特问她调味机要怎么用。

女孩用英语说:“随便按动哪个按钮都行。”

法特在一个热狗抹上西红柿酱、芥末以及像是鳄梨酱的东西,立刻吃了起来。

他说:“好吃。”

姑娘说:“太好了。”

接着,他把另外一个也如法炮制。然后,去收款台拿找头。他拿起硬币,重返女孩那里,给她一些小费。

法特说:“小姑娘,谢谢。”

他拿着啤酒和热狗向公路走去。就在他等候三辆卡车从圣特莱莎驶向亚利桑那的工夫,他回想自己对女收款员说的那句“我是美国人”。为什么我不说“我是美国黑人”呢?莫非因为我在国外?可是,如果愿意的话,我只要走上一段路,不是很长的路,就可以回国,难道这也能看做是国外吗?这是不是意味着在某些地方我是美国人,在另外一些地方我是美国黑人,而根据逻辑推理,在另外什么地方,我什么也不是?

法特一觉醒来,给杂志的体育部主任通了电话,告诉主任皮凯特不在圣特莱莎。

体育部主任说:“这很正常。有可能在赌城拉斯维加斯郊外的什么庄园里。”

法特说:“真见鬼!我怎么去采访他呢?你要我去拉斯维加斯吗?”

“你没必要去采访什么人。你是知道的,我们只需要什么人讲讲比赛的情况、气氛、拳击台上的空气、皮凯特的状态,还有在他妈的墨西哥人里留下的印象。”

“就是比赛的开场白了。”法特说。

“开场什么?”体育部主任问他。

法特说:“什么操蛋气氛。”

体育部主任说:“文字要简练,就像在酒吧讲故事一样,你周围的人都是你的朋友,都急不可耐地想听你讲话。”

法特说:“明白了。我后天寄给你吧。”

“要是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别担心!我们这里给编辑一下,就好像你一辈子都是在拳击台旁边度过的。”

法特说:“行。明白了。”

法特走出房间,在走廊里看见三个金发男孩,几乎就是白化病人的样子,正在玩一个白球、一个红桶和几把红色塑料铲子。最大的应该有五岁,最小的大约三岁。这个地方不安全,不适合孩子玩耍。稍一疏忽,孩子们有可能过马路,卡车会撞倒他们。他看看两侧,发现有个金发女郎坐在阴凉下的木凳上,戴着墨镜注意着孩子们的动静。他有礼貌地招招手。女郎看了他一下,点点头,意思是她的视线不能离开孩子。

法特走下台阶,钻进自己的轿车。车内的热度让人无法忍受。他打开两扇车窗。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了母亲,想起他小时候母亲照看他的方式。启动车子的时候,一个白化病小孩站起来注视他。法特冲他笑笑,招招手。孩子放下皮球,像士兵一样立正。轿车要开出汽车旅馆的时候,孩子把手举到帽檐处,保持敬礼的姿势,直到法特的车子消失在南边。

法特一面驾驶一面又想起母亲来。他仿佛看见母亲在走路,在背对着他看电视,他看见母亲的后脑勺,听见她在笑,看见她在厨房洗碗。但母亲的面部始终在暗处,好像她已经去世,好像她用手势而不是话语告诉他:无论今世还是来世面部都不重要。到了索诺拉胜地旅馆,他没找到任何一个记者,于是不得不问服务员去拳击馆怎么走。到达拳击馆,他发现那里有些骚动。他问走廊里一个擦皮鞋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擦皮鞋的告诉他美国拳击手到了。

法特看见孔特·皮凯特已经登上拳击台,他身穿西装,打着领带,露出一副宽容、自信的笑容。摄影记者纷纷把照相机对准孔特,围拢在拳击台四周的记者七嘴八舌地叫他小名,提出问题。你准备什么时候打冠军赛?杰西·布林伍德怕你是真的吗?你是在拉斯维加斯秘密结婚了吗?皮凯特的经纪人站在他身边。经纪人是个矮胖子,由他回答几乎全部问题。墨西哥记者用西班牙语跟他说话,叫他的名字“索尔,索尔先生”;索尔先生也用西班牙语回答问题。有时,索尔先生也叫墨西哥记者的名字。一个美国记者,高大、方脸的家伙,问把孔特·皮凯特拉到圣特莱莎比赛,从政治角度说是否正确。

经纪人问:“从政治角度说,是什么意思?”

那美国记者正要开口回答。但是,经纪人抢在了他前头。

经纪人说:“拳击是个体育项目,而体育跟艺术一样是超越政治的。拉尔夫,你别把体育跟政治掺合在一起。”

这个什么拉尔夫说:“如果您的话我理解正确的话,您把孔特·皮凯特拉到圣特莱莎是没有顾虑的。”

经纪人说:“孔特·皮凯特谁也不怕。”

孔特·皮凯特说:“能打败我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好,孔特是条好汉。这是明摆着的。那就有这样一个问题了:有女人跟你们一起来吗?”拉尔夫问。

在另外一头有个墨西哥记者站起来,让拉尔夫滚蛋。距离法特不远的另外一个墨西哥记者吼道他要是不想挨揍,就别骂墨西哥人!

“闭上你的臭嘴,蠢牛!要不然我劈了你。”

拉尔夫好像没听见骂声,依然站在那里不动,表情镇定,等候经纪人回答问题。在拳击台一角的几个美国记者,跟摄影记者一道,望着经纪人,面带疑问的神情。经纪人清清嗓子,说道:

“没有女人跟我们来。拉尔夫,您是知道的:我们出来从不带女人。”

“连阿尔维森夫人也不带吗?”

经纪人笑了。几个记者也跟着笑了。

经纪人说:“拉尔夫,您很清楚,我老婆不喜欢拳击。”

“他们刚才说些什么鬼话啊?”法特问丘乔。二人正在北沙拳击馆附近一家酒吧吃早点。

“在说谋杀女人的事。”丘乔神情不悦地说道,“每隔一段时间就冒出来,就成为新闻。记者们议论的就是这个。人们又在说谋杀案了。这事就像滚雪球,直到太阳出来,雪球融化,大家忘记,重新干活为止。”

“什么重新干活?”法特问。

“朋友,这些操蛋的谋杀案就好像是罢工,是操蛋的野蛮罢工。”

把杀害妇女与罢工等量齐观,真是新鲜啊。可是,法特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这是一座完美、整齐的城市。”丘乔说,“我们应有尽有。工厂、加工厂很多。失业率很低,是墨西哥失业率最低的地方之一。有贩毒团伙。有来自其他乡镇的民工潮。有中美洲移民。有个承受不住人口过快增长的城市规划。我们这里很有钱,可也有很多贫困现象。这里既有艺术想像力,也有官僚作风;既有暴力现象,也有和平劳动的愿望。就是缺少一样东西。”

法特想:缺少石油。可他没说出来。

他问:“缺少什么啊?”

丘乔说:“时间,缺少操蛋的时间。”

法特心里问:要时间做什么?难道要时间让这堆位于一座被遗忘的坟墓和一座垃圾堆中间的臭狗屎变成一种底特律吗?有一阵工夫,二人没说话。丘乔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子,¨。电子书 ZEi8。COm电子书 。电子书 。电子书¨开始画女人头像。他全神贯注,画得飞快;法特觉得他很有天赋,好像丘乔在当体育记者之前研究过绘画,长时间拿过写生本。他笔下的女子都没有笑容。有些人是闭着眼睛的。有些上了年纪,眼睛看着旁边,好像在等候什么,或者等候什么人来叫她们的名字。个个都不美丽。

丘乔开始画第七幅画像的时候,法特说:“你很有天赋。”

“这算不了什么。”丘乔说道。

随后,法特问丘乔的事情基本上围绕着被害妇女,因为如果继续说丘乔的天赋会让法特感到有些尴尬。

丘乔说:“大部分被害女子是加工厂的女工。很多人是年轻姑娘,留长发。但这不一定是凶手锁定的目标,在圣特莱莎,差不多所有的姑娘都留长发。”

法特问:“只有一个凶手吗?”

丘乔不停地画着,一面回答道:“大家都这么说。抓了几个人。有几个案子破了。传言说凶手是一个,而且抓不住。”

“被害妇女一共有多少啊?”

丘乔说:“不知道。很多啊,大约二百多人吧。”

法特注意看丘乔开始画第九幅画像。

法特说:“仅仅一个人能杀害这么多女人!”

“是啊,朋友,太多了,就是一个墨西哥凶手也太多啦。”

法特问:“她们是怎么被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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