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人间一场醉- 第6部分

他的温柔让她退无可退。

饮之，饮之。你于我，就像是一个终日不得饱腹的人，忽然有一天可以天天过上山珍海味的日子。如果有一天，这山珍海味又失去了，不知那人还能否有承受的能力。

苏醉闭着眼，在浅眠中翻身。角落里另一个人浅浅的呼吸声，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被人陪伴的感觉，同安心。

然而没过一会儿，每天清早那讨厌的梆子声便又响起了。

苏醉皱着眉头，不肯睁眼，也不肯起身。

那头本坐在地上沉睡的饮之随着声音睁开眼睛，却没有一丝沉睡过后的迷蒙与惫懒，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原本褶皱的衣物瞬间又崭新如初。

“起来吧，小雪团。”狐狸勾勾手指，盛满水的脸盆刷的跳到床边，他的手上奇迹般的出现了洗漱用具，同今日苏醉该换上的道袍。“起来吧，去和同门念经吃饭。”

苏醉紧紧的闭着眼，皱着眉头，不肯回话。

饮之笑了笑，过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总是一身倔强的堂堂苏家大小姐是有赖床这个毛病的，这个毛病让她更像个孩子，同时也是不是证明着，苏醉对他的戒备，已经降到最低了呢。

“起来，快起来。”狐狸无奈，亲手把她从被窝里捞了出来，然后帮无精打采的大小姐梳了发，换了装，洗漱完毕。

越发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了。狐狸心想着，却并没有不适之感。

他当狐狸的时候就有了神智，不肯和那些母狐狸行那夫妻之事。成了人形开始修仙，那更不可能了。但是若是别的妖到了他这个年纪，恐怕已经是儿孙满堂了吧。

所以，对苏醉，他就当是自己半路接手的女儿吧。

越如此是想，越带着容忍和宠溺纵容的态度。而苏醉，从一开始的抗拒怀疑到了现在享受的心安理得。

折腾了几番，苏醉也清醒了，收拾完毕，饮之便和往常一样，使了隐身法，带着她出门。

二人都觉得这日子过得平静而惬意。一个在千年来第一次并不忙着修仙，一个因为半仙在身边，也不用担心被刺杀的事再次上演，头一次过上安心的日子。

所以两个人觉得好像只一眨眼，这让人讨厌的寒冬便过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过完的日子，又似乎遥遥无期似的。

苏醉眯着眼睛，任由狐饮之拉着她缓缓赶路，慢悠悠的步子一步三摇。

早上依旧念着雷打不变的早经，太上玄门日诵早晚坛功课经。其中包含的八大神咒（【祝香咒】　【净口神咒】　【净心神咒】　【净天地神咒】　【金光神咒】　【安土地神咒】　【玄蕴咒】）与数本经书分别有着安神驱魔修炼的功效，是众道人每日早晚必念的。

但是苏醉来此并不是为了求道升仙，只为了混日子，长久下来对这些经文十分厌烦，她十分聪颖，然而道人皆知的、最基本的敬天地和金光神咒都无法上口。狐狸明白她看来是没有仙根，只好惋惜的叹了叹，随意她作为。

于是苏醉闭着眼睛，混迹在一堆道人之中，看似站的笔直，实则却靠在了饮之的身上，睡得十分香甜。

好不容易等到早饭，众人依次坐下，苏醉将食物放到嘴里之后，不由得惊奇的睁大了眼。

往日伙食只是冷粥一碗，外加咸菜一叠，今日却莫名其妙的丰盛了些。今日这米换成了细粮，菜色也是现做的小菜，在冬天已是十分难得。

这头苏醉惊奇，那头狐狸掐指一算便知为何，于是传音给她。“今日是月穷岁尽之日，除夕之日。雪团，新年快乐。”

虽说山中无日月，但是这一年中的最后一天，还是给了众道人一点点惊喜。

苏醉舀了一勺粥放入口中，手中是那人徐徐不断的传来的温暖。她眯起眼。她吃惯了山珍海味，也吃过腌臜馊臭的食物。但是，哪怕是最穷极饿极的时候，也没有哪顿饮食，让她觉得如同今日一般满足。

道人清修，山上并没有放炮竹烟花，唯有这简朴的菜式彰显了一点节日的氛围。到了晚上，众道人都在自己的单房中守岁，苏醉同饮之也不例外。

“以往过年的时候，我还在家。”苏醉听着外面悄无声息的夜，忽然开口。

“七岁之前的日子自不必说。七岁之后，每到除夕之夜，我的‘母亲’，还有各房的姨娘们都打扮的花枝招展。所有的丫鬟和下人也是喜气洋洋。外面的炮竹声震动天地，屋子里道喜的声音也是络绎不绝。我的兄弟姐妹们，同我一起，向我的父亲拜年庆贺。每个人都会得到一个价值不菲的礼物。那可能是一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珍贵宝物，我却只是觉得乏味烦躁，觉得过年实在太过麻烦。和这些人在一起，我要提防着他们的刺探与暗伤，心累又觉得毫无亲情可言。觉得这一年好不容易结束了，再迎接那么让人乏味的下一年，实在是没有必要。

到了今日，今年的除夕，一切都那么安静。没有新年礼品，没有众人簇拥，我却忽然希望被热闹簇拥着，有了庆祝的愿望。”

苏醉对饮之回眸一笑，笑容里冰冷渐融，少了戾气，多了一些平和。

“也许因为此刻，有你在我身边吧。”

“有了亲人，有了可相信的人，有了可以倾诉，可以依靠的人，才有活力和热情去期待，去庆祝和迎接下一个一年吧。”

狐狸心中温暖，笑着回话。“活了千年，却是可笑。我也没有庆祝过除夕呢。”

苏醉心中一动，“那我们开始过年，好不好？”

狐狸点点头。“好啊，虽然我没有庆祝过，但是具体怎么做我还是知道的。”

一扬手，二人原本素净的服饰一换，变作带着喜庆色彩的锦衣。苏醉虽然看不到，却有感觉，破天荒露齿一笑，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我要吃饺子。”

这山下有一个小镇，不甚繁华，酒楼还是有的。加之饮之是半仙，这要求又有何难？

何况在饮之心里，这孩子的粲然一笑是那么的珍贵难得。

“好。”话音未落，二人便出现在小镇的一家酒楼之外。

这家酒楼虽说不是最最豪华金贵，却好在安静清雅。大年三十，大多数人都回家过年，酒楼人少客稀，留守的伙计看到这两人缓缓走来，这一男一女都是如仙般的容貌气度，一个皎然，一个璀璨。带着一丝常人不可及的风雅，所谓金童玉女也莫过于此，天下间，恐怕再也找不到另外两人同他们一般如此契合般配。

心中不由得也生了亲近讨好之意，于是笑着亲自给二人找了最安静的座位，等着二人点完了菜，实在心中好奇，便不由得试探着问道，“客官，看您二人怕是新婚不久？那我再给您推荐一道百年好合。这大过年的，更添点彩头，如何？”

饮之心中好笑，心想我二人衣上的花纹相同，怕是被人误解了。看看苏醉俏脸晕红，心道我们若真是夫妻，想想我这千年岁数，到底是多老的黄牛来啃这嫩草？

呸呸呸，自己怎么真的入了魔障。我待这孩子如同自己亲生。男女之情，是绝对没有的。

短短一瞬，他竟然心思数转。罢了抬头笑道，“这位小哥，你怕是误解了。这是家妹。”

说父女的话没人信，只好说是兄妹了。

那伙计狐疑的看看他俩，却万万不肯相信这么般配的两人是兄妹。然而察言观色是店小二的最大优点，笑了笑便去布菜，过了一会，那百年好合竟也上了桌子。

美其名曰，新年赠送的一盘菜肴。

狐饮之无奈，而那头苏醉已经红晕尽褪，和平日并不不同，似乎也并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这店里菜肴虽然粗糙，好在别有一番风味。饮之虽可辟谷，但是大成之后对吃食也可无所顾忌，而山上的伙食又可是一个差字可以形容。

于是二人吃的不亦乐乎。吃罢，又饮了点酒。外面脸涂着朱墨的百姓，唱着最淳朴喜庆的歌曲，跳着舞路过酒楼，二人坐在楼上静静聆听着，心里都有着暖洋洋的满足。

“饮之。”那头苏醉忽然叫了他一声，他从沉思间匆忙回应，看到对面美人笑意盈盈，红酥手举杯遥遥相祝。“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楼外烟花蓦地盛开，五彩的光天际亮澈天地，光影挥洒在她的脸上，倒映在眼里，仿若凡尘中最美的盛世烟火，璀璨的触目惊心。

狐饮之的心中蓦地猛烈跳动了几许，却想也不想的把这悸动压了下去。他也举杯，笑容清澈儒雅，带着不为红尘所染的飘然之气，仙人之风，足以颠倒众生。

二人酒杯相触，心中却不知所思为何，温言笑语间，暖酒入怀，却不感酒意。直到酒意上头，才发现，不自不觉间，已经酒醉微醺。

今夕何夕，与君共聚一堂。

只叹人生动若参与商。

不知多年之后，你我再不相见之日，你母仪天下之时，在这辞旧迎新之刻，又会有谁，陪伴在你身旁。

又有谁，可与你把酒言欢，笑语声声？

第八章（太子）

自他出生于这个世间，便注定要成为这天下之主，庆国的皇帝。锦衣玉食的背后，又何尝不是步步心惊。

所谓权利越大，得到许多，失去的固然也许多。

从小便不在母亲身边长大，也从来没有真正的享受过父亲和母亲的疼爱。所行一步，都要步步谨慎。若是哪天一个肆意，便会被那些言官们抓了痛处，穷追猛打，说不定他的父皇会再推上一个兄弟出来上位。

那个时候，他失去的就不只是太子之位了。

所以每次和皇后母子见面，那个所谓母仪天下，看似金光耀眼的女人，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一般，拉着他的手碎碎念，几乎是哀求着。求他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求他保住自己皇后和他太子的位置，求他保证自己和背后家族的荣华。

不是不动容的。

虽然那人只是数月同自己见上一面，见到了后也不会问及自己过得是否舒心安好，对自己的日益成长也全都忽略不见。只是一个劲的求他，要求他，甚至恐吓他，以保住她自己以后的地位和尊贵。

但是，她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并且，失了地位就就会失了性命，她说的也十分有道理。

所以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天家威严，懂得了察言观色，懂得了心口不一。所谓世间的帝王权术，他精通于此。

他御下有方，他拉拢离间，他懂得平衡大臣间的各个势力。他手腕毒辣，让所有兄弟对他宝座的期盼一并压下，不敢再想。

于是很多人称赞他胸有城府，年轻有为。他自己也不过笑了笑，心道学会这些，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站的更稳罢了。

苦熬了多年，终于等到老皇帝重病垂危，等到自己大权独揽，只差即位的那一天。

成为天下的主宰，这世间的第一人的位置，已经是唾手可得。但是保下祖宗打下的这片江山，保住天下老百姓的安乐，做一个好皇帝。这个担子似乎比以前更重了一些。

他忽然觉得有点倦意。

虽说他一直一直都在听着那些人歌颂庆国江山无比广大，幅员无比辽阔。但是二十多年来，他从来都没有机会可以出门走一走。

每天面对的只有朝堂，让他不由得觉得，这朝堂，才是他真正的天下。这些或者唯唯诺诺或者在底下吵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才是他仅有的子民。

回到后宫，看到的是那些口口声声说对他忠心耿耿的宫人，每时每刻他们望着自己的时候，眼底的那一份诡谲的热切。

孤家寡人的寒意，如今他是十分深刻的明了。从来没有人可以信任。所有的人，接近他，讨好他，都是为了他们之后的荣华。那些人的理由不能诉诸于口，他却明了于心，想罢，也只能微微冷笑而已。

老皇帝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死去只是时间问题。帝陵早已在数年前建好。葬礼剩下的部分自然可以有礼部的人安排完成。但是本朝重视道家一派，皇帝死后的做法事的人，那是非楼观台的掌门不可的。只是那掌门已然大有所成，修为快入真境，平日里皇帝是束缚不得的，此刻需要这道长前来，自是要派人去请。

生来便对着皇宫一景，在皇宫里圈禁了近三十年。他也是人，哪怕他是别人口中称颂的千岁千岁千千岁。他也会厌烦的。于是他决定趁此机会出去走走。虽然此刻出行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可如今大势已定，兄弟都被封王远走他乡，又有何惧？在别人眼中，他出行为父，更是赢得了我皇孝顺仁德的大好名声。

太子李酩泽去心已决，皇后和太子妃的泪水也无法打动他。看着这两个看似柔弱，实则背负冤魂无数的女人，他表面温和处之，一个只因是自己亲母，一个只为平衡她们身后的势力。然而他的内心，对她们又何尝不是厌恶的。

他出了宫门，远离了宫中众人，方觉浑身舒畅，方觉天外自由。才理解为什么数代帝王，宁肯劳民伤财，也要所谓的微服私访。

关外冰雪刺骨，让人精神一震。天地苍茫，风吹万古，让人顿觉螆蚨一世，自身渺小。

所谓振长策而御宇内，履至尊而制六合的帝王力量，与天地一比，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本说冬色寂寥，在他看来却别有一番景色。李酩泽且行且看，一路缓行到了楼观台。

把来意说明，那掌门自然是满口答应，并为太子的亲至亲临而惶恐万分，高呼生受不起，折杀贫道。

虽说是半仙，却也是人。生在世间，自是被凡尘束缚。即便不想去，内心不以为然，也要为他身后的徒子徒孙着想，也只能屈服于人间帝王的意愿。

虽说可即刻启程，他却并不想走的那么匆忙。楼观台虽然是举世皆知的大庙，为了避世，坐落于一座荒山之上。这山虽然不如其他知名的景色那样秀丽，却自有一种别具一格的粗犷。

他将行程拖了两日。两日间除了处理从京城发来的公务，剩下的时间便四处游逛。

他仗着自己功力深厚，也不带侍从，攀援于山壁之间，深得其乐。

最后一日，竟看到崖边上，看到一朵即将绽放的雪莲。

他心智坚韧，不为外物所动。但是风雅为何物，自然还是懂的。于是在断崖之处等待一朵花的开放，只待欣赏完了美景，便结束自己这数日的悠闲，远离这江湖好景，而回身面对自己庙堂之高。

却没有想到不多一会，竟然有一男一女也同样出现在这崖边，两个人十分相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