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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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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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仍在行驶,沈长安心提到嗓子眼,正想着如何脱困,马车才渐渐减速,最终停下。

当马车平静下来,沈长安才放任自己躺在马车上,一场虚惊后,她满头是汗,已是虚脱得再没有力气。

马车里只有沈长安一个人喘息的声音,她耳尖,听见外边有解开门扣的声音,一咬牙,竟似豹子一般弹起,用力推开马车门就要往车外跳下。

“夫人小心!”沈长安的一系列动作,最终被马车夫拦住护着,最终将她平安扶至地面。

沈长安这才清楚看清她此时所处的环境,前边是一处怪石嶙峋的悬崖,马车停在悬崖边十步之外,稳稳停住。

马车夫沈长安认得,就是之前给李恒捎来急报的人,她咬住唇,大喘着气道:“我好像记得你的主子是要求你带我去清和关,而不是来这里!若我有被伤到一丝一毫,你担负不起!”

马车夫跪地,回道:“主子只让小的带夫人来这里,主子的确是交代过不能伤到夫人,让夫人受了惊吓,小的任凭处置!”

沈长安一愣,李恒吩咐他的时候,她一直在一旁,听得很清楚是去清和关,李恒要用她牵制郑苏易的,不曾听见另有交代啊。

还不等沈长安思索清楚,九娘缓缓走下马,道:“让你受惊吓是我的主意,与他无关。”

沈长安看着九娘,拧眉:“你什么意思?你……恨我?”

九娘却是温和地笑了笑,而后蹲在沈长安跟前:“长宁从来不会记恨长安。”

一句话,让沈长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九娘,抬起右手,食指指向着她,却忍不住颤颤发抖。

“一别十二年,再见竟互不相识。”

“长……宁……”细看会发现,眉眼依稀有些春兰姨的影子。但因为之前的沈燕事件,沈长安很是小心,即便看见相同荷包,即便听见许久不曾听到过的名字,可沈长安仍有些犹疑。

“你不信我?可我在收到郑苏易千方百计送来的信笺时,却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你是长安。”九娘看着沈长安,说得很是认真:“你和阿姆很像。”

“阿姆”是长宁阿爹老家的方言,喊的是母亲,长宁当年很喜欢沈如,背着春兰姨,总喜欢抱着沈如的大腿,用糯糯的声音这般喊着沈如。而如今她这一声,拉回了二人许多记忆。

沈长安伸手抱住九娘,眼泪止不住淌下,阿娘死后,春兰姨和长宁便是她最记挂的人了,她们对长安来说,一直如同亲人一般的存在着,如今春兰姨不在了,再见长宁,心情岂能不激动。



“时间不多,两位夫人还是长话短说。”看着一旁姐们重逢的两人,马车夫不禁出声提醒着。

马车夫的态度让沈长安有些疑惑,警惕地盯着他,沈长安捏着九娘的手也愈发用力,长宁对她而言很重要,可她如今不确定她在长宁心中可还是一如原先,毕竟,她爱上了李恒,并有了他的孩子……若九娘松开她的手,她将又一次被背弃,那样的残忍,她竟有些受不住。

察觉出沈长安的紧张,九娘叹了口气,这几日沈长安的心理压力有多大她是知道的,尤其听见李恒说郑苏易竟不顾她和孩子生死时,她虽脸上没有表情的变化,那是她在用最后的尊严支撑着,但九娘能感觉到一种死灰般的沉寂,那是被背弃时的绝望,虽只一瞬,九娘却看懂了。

九娘回手握紧了长安的手,道:“他并不是李恒的人,如今,你安全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沈长安有些消化不了,短短一刻钟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挪动双唇,半晌才反应过来:“郑苏易?”

九娘点头:“你的夫君何等聪明,早就算好了要如何救走你。你被掳来兰州城后,他就一直想方设法地想和我联系上,兰州城虽然守卫严密,可谭升有办法进得来,郑苏易更有办法能找到我。半月前,终是有一封信不知不觉送到了我手上。他知道我若晓得你的身份,定不会伤害你,也是直到看了那封信,我才明白当初郑苏易为何肯救我,并让我去照顾重伤的李恒。”

李恒落崖被救已是很久前的事情的,被九娘这般提起,沈长安拧眉思索,有些不解,又好似有些明了。

九娘继续说道:“郑苏易救我不过举手之劳,起初我以为他是顾念和柳丰的情谊才出手相帮,可他却将我送出城,去照顾已是半死的李恒,而我的行踪,他一个字都没有透露给柳丰。后来我知道了李恒的身份,就更是不解,郑苏易想操控李恒,却不用身边培养了那么多年对他死心塌地效忠的死士,却用一个与他交情不太深的我,我这颗棋子,对他而言最有倒戈的危机!”

说完,九娘深深看了眼沈长安,道:“却原来,从头至尾,他不需要我帮他牵制李恒,他要的,是一个易被李恒信任,又肯在危急关头拼了命救你的人,他早查清楚了你我的身世,为了你,他费了很多心力。”

沈长安抿着唇,九娘的这些话,她第一次听到,心中却掀起巨大波澜。

“长安,并不是一个愿意用城池交换你的男人,才是真正爱你的人,输了城池最终还是会输了你,那是目光短浅。郑苏易是一个肯为你将所有危机都事先预算好并做好所有准备的男人。”

九娘再次搂了搂伸长,对着她耳边道:“再见了,以后可能再也不见。世间十全十美的人总是不存在的,珍稀拥有的,希望你一生幸福,一世长安!。”

九娘站起身,看见了不远处的男子,笑了笑,:“长安就交给你的。”

沈长安顺着她的视线回头,不远处,一身黑衣的男子,却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人,她清浅喊了声:“表哥。”

王庭西走进,伸出右手在沈长安面前:“我来接你回家。”

沈长安笑了笑,伸出手覆在王庭西的大掌之上,借着他的力道起身,而后想起九娘,赶紧扭头,却见九娘渐渐走近马车,用金簪深深刺入马臀,马儿癫狂,扑腾了蹄子疯狂跑了起来,转瞬,马车随着马儿跌入了深深的悬崖。

沈长安明白了九娘的意思,她和郑苏易是想让李恒以为沈长安死了,到时候郑苏易攻打关口索要妻子时,更可以顺势让全天下知道沈长安死了,跌入山崖死了!这样只要她不再露面,便再不会有危险。

“你还是要回去?长宁,和我一起走吧!”

九娘摇了摇头:“不了,有他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我和孩子都不会离开他,以后,若你再有危险,或许,我就不会帮了。”

“李恒疑心重,你这样回去……他或许不信!”沈长安很是担忧提醒着。

“我要回去是我的事情,他选择信与不信却是他的事情。放心,他承诺过,不会伤我。”

而后,沈长安亲眼看着九娘拾起地上大块的手头,狠狠朝自己大腿和脚踝处摩擦,擦出一处处血痕,而后,是手臂、肩胛……

“长宁……”本来想阻止,最后,沈长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九娘一瘸一拐往山下走去。

“你若有机会去长安,记得去城西的好酒坊寻一个名叫福贵的酒坊掌柜,他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荷包,他说他家中姐弟四人,他在家中排行老二。”沈长安撤了嗓子,对着愈来愈远的身影大喊道。

九娘的背影有一瞬顿住,她没有回头,只轻轻点了点头,用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句“谢谢”,而后继续缓慢朝前走去。



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洒在山头,洒在王庭西和沈长安的身上,将两人身影拉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她如今固执的身影,和当初的你何其相似。”

王庭西的声音至耳边响起,沈长安浅浅笑着,道:“她,会幸福的吧。”

王庭西没有答话,其实两人心中都明白,若是李恒败了,九娘怀着腹中孩子,自然也不会有好下场,可若是李恒胜了,一朝君临天下,九娘却要面对深冷的后宫,与一众女人周璇一生,幸与不幸,只有她自己知道。

“表哥怎么会过来。”沈长安仰头看着王庭西。

“若我说是郑苏易求我来呢?我是生意人,他让我来一趟甘肃接你回家,却给了我长安城三座宅子的地契,我算了算,很划算。”

沈长安知道王庭西只是担心自己,遂叹了口气:“他不该把你卷进来。”

王庭西却是摇了摇头,“李恒谨慎得很,郑苏易手底下不是带着长安口音的,就是带着一身武将气质,那里能瞒得过李恒眼线,还没有靠近这里附近,就打草惊蛇了。只有王家培育的家仆,一口中原口音,十足的生意人模样,才不惹人起疑。”

“谢谢。”沈长安郑重说了一句。

王庭西看着眼前的表妹,当初那个小丫头,如今却能这样般划开距离地和他说感谢,真是变化了许多。

“回去吧,你嫂子在家等着想见见你,你原先的屋子也被嫂子收拾妥当了,让你住得和当年一样舒服。庭泽也回来了,我怕他冲动坏事,才没有准他跟过甘肃来,他很是担心你。”

沈长安却是摇了摇头,“不了,我有自己的家。”

………………………………………………

深秋,放舟江陵,那弯弯曲曲的河道上,总有缠缠绵绵的情歌回荡,与两岸猿声相和。

河道里的河水蜿蜒进入古老的江陵城,将江陵城一分为二,河水的尽头处,是一座百年老宅。

老宅很大,东西两院走个遍,都得花上大半天,可偌大的宅院里却只住着主仆二人,和一只年迈的藏獒。

宅子的主人喜静,又有身孕,每日足不出户,只爱在院中摆弄花草。主人的丫头却是个包打听,每日都要出府到外头和人聊聊最新的消息,无论是张三家小妾偷汉子、最后跟人跑了,或是李四家媳妇不孝顺、日日刻薄公婆,她都能事无巨细给你描述得仿佛身临其境,而那丫头不仅喜欢听街头巷尾的八卦,连边关的战事也很有兴趣。

从丫头的嘴里,宅院的主人知道了许多外头的事情:

譬如叛军清和关闹了一场空城计,郑苏易将计就计攻入关内,却遭埋伏,孟田突现,率军相助,大渝军队伤亡惨重。

譬如叛军一鼓作气,直逼定西城外,双方一场恶战,叛军重新夺回了定西城,郑苏易领着士兵败退平凉。叛军虽胜,但主将李恒却被郑苏易重伤,卧病一月有余。

再譬如叛军在孟田的带领下攻打平凉城,郑苏易守城三月,叛军久攻不破,双方至今僵持不下。

……

这些消息,从秋天听起,直到冬天过去,却还没有结束。



立春的第一天,江陵城处处鞭炮声,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地迎接春天的到来,城里一株株的柳树发出新芽,城郊成片的桃花开出枝头,雨后春笋更是长满青山,连沈宅院子里的那颗老杏树也开出花朵,那样生机勃勃的一天,却是大渝朝灾难的一天——平凉城破,郑元帅与城同亡……

叛军的铁骑很快穿过平凉城,直捣长安,一路的胜利让所有叛军将士斗志高昂,长安城的皇城禁军抵抗了不过十日,终是战败投降。叛军入城,圣上与贵妃双双自尽于皇城之内,三日后太后自缢与寝宫,一场历时十个月的叛乱终于平息,而最大功臣孟田却交出兵符,不知去向。

而今百废待兴,等待新帝的,是平复战乱带给大渝朝百姓的伤害,而后富国强兵。没有人还会关注遥远的江陵,那一座宅院里的人和事。



那日,沈长安顶着十个多月大的肚子在院中散步。算算日子,腹中孩子早该生下来了,可不知为何,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安然在母亲腹中不肯出来。稳婆说许是母亲怀孕初期受了惊,之后又调理得不好,后期更是运动太少才导致这般现象。所以现在每日沈长安都必须绕着院子至少走上十圈。

第九圈时,已是香汗淋漓,沈长安扶着花架,微微喘着气。院子里突然安静了许多,没有了阿蛮的呜咽,也没有了阿莲的聒噪,正当她诧异时,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长安,我回来了。”

沈长安僵直了背脊,缓缓转头,才是看见她日思夜想的身影。

脱去战袍的郑苏易,只是穿了件样式简单的青色长褂,春日的暖阳照在他的身上,映着他浅浅的微笑,像极了戏文段子里的儒雅书生。他缓步走进,春风拂来,带着慢慢花香和他身上的清爽的气息,让沈长安贪恋地深吸了口气。

半月前,他只遣人送来一封信,信上只两个字——“等我!”便在没有交代,而后没多久便是郑苏易阵亡的消息传来,沈长安只身在江陵,西边战场的情形她无法知道,只能日日焦急、担忧,固守着那两个字的约定,又有谁知道她这半月的煎熬!今日看见丈夫,她有千言万语,却只冷冷一句话:“来者何人,擅闯民宅,不怕我告去官府?”

郑苏易倒是不介意,笑了笑,道:“小生姓苏,单名一个易字,钟情夫人许久,如今无家可归,望夫人收留。”

“这里不收闲人。”

“我肩能扛,手能挑,怎会是闲人,我愿为夫人撑起整个家。”

沈长安抿着唇,双眼泛酸,眼眶中渐渐汇聚了许多泪水,她强忍住不让泪珠落下,而后声音透着一丝哽咽,问着:“屋舍简陋,不比相公昔日风光,相公当真舍得,不会后悔。”

“屋舍中有妻、有子,足以。”

眼泪终是流出,而且越来越多,怎么也止不住,苏易只当沈长安感性,起初还有没在意,直到瞧见她脸色渐渐苍白,面部亦有些微扭曲,才察觉不对,赶紧几步跑上前,扶住沈长安,焦急问着:“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长安勉强指了指肚子,无奈道:“他,怕是要出来了。”

郑苏易脸色一变,横抱起沈长安,一边大步往屋子里走,一边不忘嘶吼着:“阿莲,快把稳婆叫来!夫人要生了!”

折腾了一个下午,直至夜幕降临,沈宅了终于传出了第一声啼哭声。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郑苏易早已为他准备好了名字,姓苏,单名一个正字。



“娘子,我还准备好了个女孩名儿,争取明年用上吧。”

“。。。。。。”

作者有话要说:《长安》至此全文结束,文章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谢谢各位的包容,也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真的真的很感激!有缘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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