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告诉你的?老妈的语气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你别管谁告诉的,是不是吧?
你打听这些干吗?
不干嘛,随便问问呗。
小三八!我没功夫跟你说这些。
老妈,这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你还守得那么严密。再说了,你不告诉我我也能问得着,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一名记者。
当记者就为了整天打听这些无聊的事情吗?
不是啦。妈,我是听说我小姨未婚先孕才离开学校……
你听谁说的?这简直胡说八道!
人家还说……
还说什么?纯属造谣中伤!老妈突然雷霆大怒,恬恬,你给我听着,不许听信外面的流言蜚语,这都是些闲得无聊的人瞎编的鬼话。
我还没来得及说后面的话呢,老妈就激动成这个样子,她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我不禁感到奇怪。老妈越是这样反常,我越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至少小姨曾经在K大上学的事情人家不能胡编,说不定小姨还真是未婚先孕被学校开除的。因为只有亲身经历过这些惊天动地的磨难,她才可能写出那些感人泪下的小说来呀。
而且,照着那个中年妇女的说法,我小姨当年能挺着肚子遛弯,就说明她怀孕不止两三个月了。只是为什么我从来就没听说小姨有过孩子呢?难道她的孩子不幸夭折了?
出人意料(2)
忍不住上网查找有关小姨私生活的资料,结果没有半点新的发现。
一连两天许可没有消息,我们都快急疯了。
那天我和谷风空着手从海淀分局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谷风说要不就在外面凑合吃一点,反正回去也得找地方填肚子。于是,我们找到了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的小饭馆。进门的时候正好有人出来,像是一家三口,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女和一位年轻女子,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我并没有注意她们,只管跟着谷风往前走。就在与她们擦肩而过的时候,老人突然惊讶地望着我说,哎,这不是恬恬吗?
我不由得停了下来,回头望去,发现面前的老人慈眉善目非常眼熟,但就是想不起她是谁了。老人笑着说,恬恬,我是刘芳啊,过去跟你姥姥在天坛医院工作的。
我一下想了起来,原来是姥姥她们医院的护士长。小时候,老妈带我来北京看姥姥的时候,每一次都要去她们医院玩,最后一次见到她应该是我上初二的时候吧,那次是参加姥姥的追悼会。我马上走过去说,护士长,是你啊!真没想到。
刘护士长也拉着我的手感着实叹了一番,她说她已经退休了,现在在家照顾孩子,随即又介绍她的女儿和外孙女给我认识。接着她看了一眼已经坐下正在看菜谱的谷风,识趣地让我过去,说不打扰我了。她还告诉我,说她就住在这饭馆后面的第二栋塔楼里,让我有空去她那里玩。
威逼利诱(1)
鸽子见我就问,你到哪儿去了,给你打了一百八十个电话,怎么不接手机呀?干什么坏事了?
我说,手机忘在单位了。
她正在看新买的盗版光碟,注意力都在电视机上,嘴里却没闲着,你把手机忘了不要紧,家里可热闹了,一晚上尽是找你的电话。老孤就找了你三次,说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
我心想,肯定不是什么工作上的急事,他一定在首体等急了。但我不便把跟老孤约会的事情说出来。就因为那天晚上他送我回来,而那一次草率的拥抱弄得我再要跟他单独见面不知怎么就会心跳。
幸好鸽子没发现我心怀鬼胎,她又说,你小姨也来电话找过你。
她说什么了吗?
就说让你回来马上给她去个电话。
我心里更乱了,心想会不会是老妈把我给她打电话的事情告诉了小姨,小姨觉得尴尬就主动打电话来向我解释吧。当然这不可能,但我怎么也停止不了脑子里的信马由缰。淋浴的时候,一会儿想的是小姨的事,一会儿是童志的事,一会儿又是老孤的事。
过去我有一个癖好,喜欢追根溯源,打破沙锅问到底。这在学龄前表现得淋漓尽致。我总是不停地追问老爸老妈各种事情,弄得家里先后买了两本《十万个为什么》。后来大了,不再随便追问了,可骨子里毛病未改。比如看小说连载,只要我看了两期觉得好看,肯定没有耐心再等后面每天的报纸,保证会去新华书店或网上直接购买,那怕那部小说一点保留价值都没有。因为我必须马上知道结局。又比如现在,连我自己都感到纳闷,我怎么会像中了魔似的那么急于知道小姨的秘密。
再次来到那天的饭馆,按照刘护士长说的地方找到后面第二栋塔楼。进去之后,我开始迟疑,因为护士长并没告诉我她家的门牌号码。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非要纠缠在这件跟自己几乎没有一点关系的事里,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暗中使劲,逼着我像中了邪似的非要弄个水落石出。
我像查水表的工人一样,先坐电梯去到顶层,从那里开始一层层往下挨家挨户敲门打听。护士长退休在家替女儿看孩子,排除了早出晚归的不安定因素。我还不信找不到她,除非她骗我没住在这里。这里每层楼有八户人家。我从28楼一直敲到了11楼都没有结果,大部分是家里没人,少数有人在家也都特别防范,顶多防盗门开一条缝,还没来得及打听人家先把我盘问一溜够,敲得我都有些失望了。正准备接着往楼下走的时候,1105的房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颗头来。
我急忙回头望去。
哟,这不是恬恬吗?你怎么来了?刘护士长显得特别惊讶。
护士长,你真住在这儿呀!我又惊又喜,激动之余还带着一丝委屈。
哎呀,快进来,快进来。真没有想到你会来呀。
护士长住在一套标准的两居室里,大概平时没有客人上门,一张婴儿床就放在客厅,显得格外凌乱。小婴儿正躺在床上吮手指头,她不哭也不闹,特别乖巧。护士长马上请我坐下,又急忙给我倒了一杯茶水。
我们寒暄了几句。
谷风曾经教我采访的秘诀,说要想打听一件对方不大愿意说的事情,就必须给那人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我开门见山,护士长,您知道我小姨当年为什么离开K大,是不是因为未婚先孕?
就像遭遇了突如其来的雷击一样,护士长一下子定在那里,不敢相信地脱口而出,怎么你都知道了?
我来不及细品她话里的含义,接着又问,她把那个孩子生下来了?
就在这一瞬间,护士长的脸上像是走过了一整遍春夏秋冬,她惊愕地望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您是知道的,对吗?
她继续保持沉默。
那个孩子呢?我紧盯着她的眼睛,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我不能告诉你。护士长避开了我的目光,难以启齿地说,恬恬,你姥姥生前特别爱你。你的家人都非常爱你,我也很喜欢你。我虽然不是你的亲人,但你姥姥救过我,她对我有恩。所以,请你原谅。她说完低下头去,不再看着我。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这些跟我姥姥爱我有什么关系。突然回忆起刚才护士长说过的话,她为什么要说怎么你都知道了呢?心里一动,不禁追问,难道说……这件事跟我有关系?
护士长更紧张了,她急忙转过身去。
她这个反常的举动更确定了我的推测,我心急如焚,追到她面前说,护士长,求你了,求求你告诉我吧。
恬恬,你不要逼我。
那谁能告诉我?我爸已经死了,我妈又不肯说,我小姨她……
你说你父亲已经去世了?
是,他上个月走的,是肝癌末期。
真对不起,我一点都不知道。
我孤注一掷,突然跪了下来,护士长,我知道这件事一定跟我有关,求求你把真相告诉我吧。
我不能……
那我今天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护士长眼睛红了,她扶着我说,恬恬,你为什么非要追问?
因为,我有权利知道。
可这事不能由我来说。
那好,你可以不说,我来问,你只要点头就行。我望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那孩子现在还活着,对吗?
威逼利诱(2)
护士长忍了半天终于点头。
是个女孩?
她又点头。
那个女孩……她……她莫非就是……我?
护士长闭着眼睛再次点头。
我的心开始颤抖,脑子里突然闪过上一次在小姨家里做过的那个噩梦,那双轻轻抚摸我的手和那熟悉的香水味儿,还有从小到大她送我的各种礼物,以及她对我一直近乎可笑地言听计从,现在终于都明白了。尽管一直梦想成为她的孩子,可一旦这个消息真被护士长证实,我还是像受到了里氏12级地震的强烈冲击,只觉得眼前一阵发花,不得不紧紧抓住沙发的边缘免得倒下。
我的心狂呼,为什么你们要瞒着我,为什么你们要欺骗我二十多年?!
寻找真相(1)
拦住一辆出租直奔怀柔。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她。
来开门的是小保姆,她一见到我就露出了无邪的笑容,哎呀,恬恬你可来了,阿姨天天念叨你。她正在见客呢,
我没功夫搭理她,快步走进客厅,结果,偌大的客厅空无一人。
小保姆跟了进来说,阿姨他们在后院呢。
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在后院我最喜欢的地方喝茶。不知怎么,心里有些刺痛。我一直悄悄把那个地方当成是我跟她的专属领地,在那里我们一起看过晚霞,看过落日,看过群山,看过古长城,我们曾在那里一边吃零食一边闲聊,那时候多么开心啊。可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对自己二十三年不负责任的一种补偿。一想到这些,我简直无法控制自己。
后院里,她正跟一个谢了顶的中年男人开怀交谈,笑声中依旧带着她那个年龄少有的孩子气。可是今天,我却从这笑容里看出了她的虚伪和做作,只觉得万分恶心。
她看见我有些惊讶,立刻站了起来,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前,恬恬,你来了?
我不由自主朝后退去,同时看了那个男人一眼。
她立刻向那个人介绍说,老姜,这是恬恬,我的外甥女。又转向我说,恬恬,这是燕京出版社的编辑部姜主任。来来来,快一起坐下。
不了。我赶紧缩了回去。碍着有外人在场,我不好发作,瓮声瓮气说,我想找你单独说个事。
大概她也看出了我的神情不大对劲,有些为难,哦,是这样啊……
编辑部主任察言观色,马上说,梅兰,时间不早,我也该走了。你们慢慢说话吧。那件事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让责任编辑把合同送过来。
她不好意思地起身送客,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故意不跟她的眼神相对,因为,克制住自己已经相当费劲了。现在的我就像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一触即发。
不一会儿,她重新回到后院,看得出她在故作镇静,恬恬,你是怎么来的?怎么没打个电话让我去接呢?
我背身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前面的山峦,听到她的声音,猛地回过头来不给她半点思考的余地,你说,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她吓了一跳,两只美丽的大眼睛就像受伤的梅花鹿一样惊恐地看着我,你,你……你在说什么呀?
我一步步朝她逼近,我问你,我到底是谁生的孩子?
你当然……当然是你……妈……生的孩子。
我妈是谁?
你妈……是……是我……姐呀。
真是她吗?
恬恬,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少打岔!我再问一遍,我真是她生的?
恬恬……
她在哪儿生下的我?
在……在……G城啊。
那么,1983年7月5号你在怀柔乡下生下的那个孩子现在又在哪里?
她像见了鬼似的惊恐万状地望着我,嘴唇不停地哆嗦,泪水更像开了闸的渠水一般奔涌而出。
望着她狼狈而痛苦的模样,我没有半点恻隐之心。潘多拉的魔盒已经打开,妖魔就附着在我身上,我阴险地追问,那孩子呢,她现在在哪儿?
她……她……她……她在……
她到底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浑身颤抖就像风摆杨柳,泪水充沛得能让任何一个演技高超的大明星自惭形秽。
我不敢想象自己心里的恨怎么会有这般强烈,它们就像癌细胞一样迅速裂变并繁殖壮大。我继续恶毒说,她就站在你面前,不是吗?
她哼了一声,险些晕倒。
小保姆闻声从厨房跑了出来,惊呼,阿姨,你怎么了?
我厉声喝道,你给我回去!这儿的事你少掺和。
小保姆吃惊地看看她又看看我,大概被我的气势所震慑,老老实实退了下去。
说实话我心里也在不停打鼓,两条腿更是紧张得瑟瑟发抖,仿佛随便什么人轻轻推一把我就会立时倒下。但我必须硬撑,必须把想知道的事情一次弄清,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后还有没有这个勇气,还有没有这个胆量,还能不能狠下心来继续逼问。
我的父亲是谁?
她再次惊恐地看了我一眼,神色是那样的慌乱,那样的可怜,他……他已经死了。
我问他到底是谁?
他……是一个国家干部。
他叫什么名字?
他……
他到底在哪儿?
他死了!她突然疯了似的冲我而来,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你不要再追问了行吗?
我当然不信,这个狠心的家伙一定还活在世上,他为了自己一时快活就不管我的未来与死活,我能饶了他么。再问,他的骨灰在哪里?
在……他在……
你说不出来了,对吗?我冷笑道,他根本就没死,他还活着。
不是的,他真的已经死了。
想不到你对他这样痴心,这么多年了还在替他掖着瞒着。
恬恬,你别说了!别说了!
不,我必须说。我像一只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