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兴夏有点奇怪的说道:“福建叶家?他们的本事很大吗?”
孙大坤苦笑着点点头,用手指沾了一些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人的名字。显然,这个人的名字,是他非常忌讳的,他甚至不敢说出来。不过,徐兴夏就没有这样的顾忌。等孙大坤写完,徐兴夏就皱眉说道:“原来是叶向高刁难你们,难怪。”
叶向高是什么人?是首辅大人!当今天下,皇帝最大,他是老二!在明末的历史上,叶向高的名字,绝对是响亮的。嗯,准确来说,他是曾经的首辅大人,因为在前年,也就是万历四十二年,不堪党争重负的叶向高,决定致仕。万历皇帝留不住,只好由他去了。叶向高虽然离开了朝廷,影响力却还在。他曾经一个人担任首辅长达七年,麾下门生无数!他又是东林党的元老,所有的东林党成员,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就是当今的首辅,也是他的关系。
有叶向高的关系,叶家想要为难一下孙家,显然是轻松非常的事情。叶向高本身就是东林党的元老,东林党的实力,在东南沿海,又是最大的。不需要叶向高出面,只需要随便一个四品五品的文官,就能让孙家的货物,被长久的羁押在月港,无法动弹。要是过分一点的话,甚至可以直接将货物吞掉。
叶家为什么会为难孙家?用脚后跟都能想到,肯定是生意竞争上的关系。这位叶向高大人的家族,可是以经商闻名的。后世考证他的家产,有数百万两白银,可谓是巨富。在东南沿海,只要是值钱的生意,他们都会插上一脚。月港和马尼拉之间的海上贸易,利润极大,叶家当然不希望别人来插手。准确的来说,是整个东林党的所有成员,都不希望别人来插手。
在万历后期,各派党争,相当的激烈。除了东林党之外,还有浙党、楚党、宣党、昆党、齐党等不同的党派。这些不同的党派,除了积极的争夺权力之外,在商业贸易上的争夺,也是相当凶悍的。来自山西的孙家商行,到福建月港去发展生意,本身就是踩过界。以东林党那些人的脾气,能够视若无睹就怪了。
孙大坤有点憋屈的说道:“我操他娘的东林党,简直是一帮土匪,贪得无厌。他们扣留了我孙家的财物,我之前上下打点,花费了三四万两银子,结果一点松口的意思都没有。我们这些生意人,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财,别人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收入囊中了。我操,在他们读书人看来,我们商人,就是活该被折磨的命!”
徐兴夏不动声色的说道:“那你现在准备找谁帮忙呢?”
孙大坤看看四周,微微苦笑一阵,低声的说道:“找方首辅。”
徐兴夏微微有些吃惊。方从哲?竟然是他?孙大坤的天地线,竟然已经搭通到首辅大人那里了?如果说在这个时候,还有谁可以让叶向高稍微给点面子的,估计就是方从哲了。从大的思路上来说,孙家的想法倒是没有错。如果方从哲肯帮忙的话,叶家的确是会放手的。叶向高是曾经的首辅,方从哲却是现在的首辅,县官不如现管啊!可是,问题是,方从哲会帮忙吗?
须知道,方从哲能够出任首辅,很大的助力,就是来自叶向高。两年前,身心疲惫的叶向高,再也扛不住各党的互相攻讦了,决定致仕。可是,万历皇帝说了,你想走,可以啊,不过先得帮我找人把活儿干上,不然哪里也不许去。叶向高一扫满朝的文武,最后目光落在了方从哲的头上。得,就是你了!方从哲,你来做首辅吧!你说,有这样的一层关系在,方从哲会不会为孙家出头,还真是不好说。弄不好,孙家又得搭进去一大笔的银子。
看到徐兴夏狐疑的神色,孙大坤低声解释着说道:“其实,也不是直接交给方首辅,是交给他的侄子。他的侄子叫做方可先,在太原府担任一个闲职,和我们孙家的关系,也算不错。他跟我们说了,只要有这张豹皮送上去,我们孙家在月港的货物,在半年之内,就可以解除扣押,顺利的发往马尼拉。”
徐兴夏摇头说道:“孙老板,或许,你被骗了。”
孙大坤愕然说道:“被骗?怎么说?徐百户,还请明说。”
徐兴夏缓缓的说道:“据我所知,方从哲此人,还算清廉,断断不会收下豹皮这样贵重的礼物。朝廷里的局势,估计你也知道一二,方首辅的位置,是很不稳的。盯着他的人很多。要是他受贿的事情传扬出去,他的首辅就要泡汤了。豹皮这样的礼物,太显眼了。你确定,那位方可先,真的是首辅大人的侄子?”
孙大坤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反问:“不是吗?”
徐兴夏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万一真的不是呢?”
孙大坤无奈的说道:“我不敢做这样的猜想。无论是或者不是,我们孙家,都只有一次救赎的机会了。除了当今的首辅,又有谁能拗得过以前的首辅?我们也只有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徐兴夏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是的,站在孙家的角度,的确只有这样的选择了。除了方从哲,其他的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向叶家开口。就算他们开口,叶家也未必会买他们的面子。一个叶向高已经很可怕,再加上他背后的东林党,那就更加可怕了。官商,官商,官,永远都是在商的前面的。没有官的支持,商什么都不是。
但是,后世穿越到来的徐兴夏,对于方从哲,还是有些了解的。总的来说,方从哲还算是不错的首辅。他的治政理念,是比较符合现实需要的。他也比较廉洁,不太爱财。对于党争,他本身也是比较抗拒的。他本人,就没有明确的党派。他最大的缺点,估计就是性格不够坚强。他曾经向万历皇帝提出多项改革的建议,希望治理一些弊端,只可惜,得不到万历皇帝的支持。
万历皇帝有个特点,对于臣下的进谏,都是虚心接受,死性不改。无论你说什么,他都说行行行,我一定改。但是,等你走了以后,他还是照样,该干嘛就干嘛,一点都没有改正的意思。臣下说多几次,也就懒得说了。说了也没有用啊!作为臣子的,你不可能揪着皇帝的胡子说,你丫的要是还不改,我就揍你了!
刚开始的时候,方从哲还没有体会到万历皇帝这种无赖脾气的厉害,还是非常积极进谏的。可是,后来,他终于发现,无论自己说多少,都是白说,深宫里面的那位,还是我行我素,死性不改。遭受了几次打击的他,就有点灰心丧气了。万历后期,死气沉沉,没有丝毫生气的朝政,就是因为皇帝和首辅,都太消沉的缘故。
万历后期的朝政,消极到什么样的程度呢?举个例子就知道了。科举考试,重要吧?历朝历代,都是非常重视的。可是,在万历四十一年、四十四年、四十七年的会试,居然找不到主考官!本来应该担任主考官的礼部官员,居然全都是空缺的。无数的任命状,都压在万历皇帝的案头,就是懒得批。
事实上,就算万历皇帝批了,官员还是照样空缺。为什么?这不是开玩笑吗?皇帝都批了还不行?没错,就是皇帝批了,都还不行!因为吏部给事中也是空缺的!这是一个很要命的职位!任命官员,绝对绕不过这个职位!没有吏部给事中的批准,即使皇帝批准了,官员的任命手续,还是不完整,还是不能上任。
其实,没有人主持考试,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连监狱也没有人管。万历后期,一度出现过,被判决的犯人,从监狱里面出来,继续逍遥自在的例子。一查之下才得知,管监狱的人,都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补充了。
只可惜,这些话,是不能跟孙大坤说的。他一个小小的百户,在这里非议首辅大人,已经是相当的不应该。要是非议皇帝的话,只怕孙大坤的脸色,都要变了。这样的话题,可是孙大坤绝对招惹不起的。如果徐兴夏说出来,孙大坤多半会转身就跑。
徐兴夏错开话题说道:“孙老板,马世龙你认识吗?”
孙大坤随口说道:“认识啊!铁柱泉马家的大公子,是不是?”
徐兴夏意味深长的说道:“据我所知,他的手上,也有一张豹皮。”
孙大坤摇摇头,苦笑着说道:“他手上的豹皮,是肯定不会出售的。”
徐兴夏点点头,好奇的问道:“为什么呢?”
孙大坤苦笑着说道:“马家肯定另有用处,不会转让的。”
徐兴夏想要继续打探一下马家的消息,却发现孙大坤的兴趣不大。拿到了豹皮的他,只想快点离开。既然对方没有谈兴,徐兴夏当然不会勉强,便说了几句客套话,有送客的意思了。
孙大坤巴不得尽快离开,去安排其他的事情,他站起来告辞,诚恳的说道:“徐百户,我孙大坤承你的一个人情,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只要徐百户派人只会一声,孙某人一定全力以赴。谢谢了!”
“孙老板……”徐兴夏忽然叫道。
“徐百户,有什么话,请直说。”孙大坤坦然说道。
“我有一些货……”徐兴夏慢慢的斟酌着词语。他提到的那些货,主要是那些从敌人手里缴获来的珠宝首饰,珍奇古玩什么的。这些东西,不能直接兑换成物资,需要先一步转化为金银,才能方便使用。但是,如何将它们兑换成银两,还是很讲究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有点类似于赃物。走正常的渠道,绝对是不行的。只有走非常渠道,才能将其销售出去。而非常渠道,却不是一般商人能够拥有的。徐兴夏不指望孙大坤能帮忙销赃,只是希望他指点一二。
“大人,你要卖出手里的货,不妨和林家联系联系。”孙大坤低声说道。他也是玲珑剔透的人物,哪里会不明白徐兴夏的意思?他们这些商人,消息其实也是比较灵通的,徐兴夏最近做了一些什么事,缴获了一些什么,他们基本上都能猜测到大概。因此,徐兴夏一提到货,他就明白了,当即直言相告。
“林家?”徐兴夏轻轻的自言自语。
“其实,也就是庆王府。”孙大坤进一步说道。
“哦,明白了,谢谢!”徐兴夏点头说道。原来林家后面,竟然有庆王府撑腰,难怪能在宁夏镇这么快就站稳脚跟。估计是庆王妃和林夫人的私人关系。有庆王府撑腰,这些来历不明的珠宝首饰,也就可以顺利的出货了。如此说来,林家经营的珍宝坊,里面估计就有不少是赃物。看来,这个林家,不太干净啊!
其实,这根本是废话。有哪个商人的身上是干净的?孙大坤不敢接这样的生意,主要是他的后台不够硬,担心引火烧身而已。如果他有足够强硬的后台,好像这样的销赃生意,他不插上一份就怪了。这里面的利润,绝对让人疯狂啊!
送走孙大坤以后,徐兴夏就要认真的考虑考虑,自己怎么去宁夏城了。宁夏城是必须要去的,三边总督来了,他不能不去。但是,去了宁夏城以后,如何保证自身的安全,不被别人吃掉,却是要细细的考究一番的。
第216章 或许,有机会提升千户?
来自后世的徐兴夏,对于自己的危险处境,是绝对不会掉以轻心的,更加不会将别人想得人畜无害。他是深信鲁迅先生的话,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他不会将人想得最坏,只会将人想得更坏。在明末这个混乱的时代,好人早就死光了。能混出来的,没有一个不是铁石心肠的。
在贪污腐败,官官相护,结党营私方面,明末绝对是历史的巅峰。明末的党争,比唐末还要更加的复杂。东林党、浙党、齐党、昆党、楚党、宣党轮番上阵,大家完全是对人不对事。在这样的政局下,下面的各个地方,自然也是混乱一片,根本不能以常理来形容。如果自己过于相信后世的评价,那绝对是要完蛋的。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次上头召集前往宁夏城,他不能不去。如果不去的话,就让上面有了更多对付自己的理由。但是,如果去了,就要保证自身的安全。万一遭受到围攻,必须想办法迅速的脱身。因此,徐兴夏的基本谋略,是脱身为主,绝不纠缠。只要能脱离宁夏城,回到威镇堡,回旋的余地就大了。
要做到这一点,当然要准备一些必要的逃跑工具。好像拓跋苏手下的那些飞铙,就是很不错的攀爬工具。飞铙一甩,直接勾在城墙上,蹭蹭蹭的爬上城墙,然后又蹭蹭蹭的翻下来,不是不可能的。只要自己的动作快,即使官军大量涌上来,也拦不住自己。拓跋苏都能做到的事情,徐兴夏相信自己同样可以做到。
当然,在宁夏城的外面,安排接应的人员以及速度足够快的战马,也是必须的。只要上了大宛马的马背,宁夏城的追兵,就不用惧怕了。他们要是敢追上来,自己一定会叫他们的好看。只要射杀几十个追兵,估计其他人就不敢继续猛追了。在宁夏城里面,是敌人唯一有机会下手的地方,一旦离开宁夏城,徐兴夏就无所畏惧。
为了锻炼自己的逃跑本领,徐兴夏拉着张全复,在威镇堡的城墙,反复的试验,看利用什么样的角度,甩出飞铙,攀爬城墙,才是最快捷的。同时,在攀爬的时候,使用什么样的姿势,才能有效的躲避火枪和弓箭的射击。如果成功的爬上了城墙,又要使用什么样的武器,才能最快的将守军击溃,从而顺利的从城墙上滑落下去。在下去城墙以后,又要以什么的姿势,迅速的逃跑,才能尽可能的避免来自后面的火枪和箭矢。
不得不说,这样的训练,的确相当的有趣。徐兴夏很快就熟练的掌握了其中的大部分技巧。对于自己的悟性,徐兴夏自我感觉,还是很满意的。只可惜,他的这些技巧,都只有张全复一个人知道,其他人都是不清楚的。如果别人看到徐兴夏正在苦练逃命的本领,没准儿会有一些其他的想法。不是忠诚度下降的问题,而是会激怒他们。他们有可能干脆怂恿徐兴夏自己,揭竿起义算了。和宁夏城的那些王八蛋,有什么好说的?
“大人,你有时间吗?”陈登隆忽然到来,脸色凝重。
“当然有。有什么事,你说吧。”徐兴夏点点头,沉稳的说道。
陈登隆要汇报的,主要是有关威镇堡人口的增加问题。原来的威镇堡,全部的人口加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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