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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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魂引-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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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有点惊喜,问道:“你要与我同行?”

苍山点头道:“是。雪灾必有伤亡,我去救人。”

于是,苍山和我一起踏上了去往北方的路。

渐近故土,寒冷扑面而来,雪一直在下,天空总是阴霾。我们一路前行,边赈灾边讨论对策。我命令各州府长官带领健康的百姓暂时往南方迁徙,苍山则留在难民区指挥搜救和医治病患。

昆仑山在北国皇都的西北方,一直被国人视为圣山。传说山顶住着神仙,登上昆仑,就能长生不老。昆仑山下住着几位巫师。出皇城前和国国师与我说,星象混乱,昆仑山崩,昆仑山下那几个老巫师兴许知道因由。于是我独自前往昆仑山脚下。

漫天的风雪几乎遮住了我的眼,费尽艰险才找到一处巫殿。

巫相在巫殿外等候,见我到来,向我行了一礼。我看着满脸皱纹的巫相有种敬意,恭敬地还予一礼。他便请我入殿。

巫相告诉我,昆仑山崩,守护开明兽出,出现无妄天灾是因为昆仑虚顶内原有八十一凝石锁四方仙气以镇昆仑,不想十几年前这八十一凝石中有一颗修得灵性擅自离开昆仑,导致昆仑山仙气逐渐流失,遂有山崩与雪灾。若再找不到那颗石头,不只北方,南方也会受到冰雪灾害,而昆仑山崩倒,天下不得安生。

我带着巫相的话回到难民区与苍山汇合,神情凝重。我问过巫相如何才能找到那块凝石,巫相则说,烟纸斋主人已有眉目,寻他。

我想我与袁叹的缘分颇深。--------

【※息※】

袁叹出了一趟门,回来后把我喊去了水榭。我感受到他周身的凉意。

他沉默不语地绘着图,我远远看去,是一幅苍茫雪山图。

与他相处多时,有一种默契,似乎天生如此。就算不言语也不会觉得尴尬或者局促,有时不用言语也能明白对方的心思。我与袁叹应是认识了很久的。

直到他画完最后一笔方才抬头看我。他眼里有许多复杂的神色。

我走到案前扫了一眼成画,道:“这画没你以前画得好。”

他嘴角一扬,回说:“小息还是这般火眼金睛,我心中有事,无法静心。”

“何事?”

“我们和国然嫦陛下下了一旨赐婚诏书,你可知道?”

我微楞,摇头。袁叹从不与我讲朝政。我自踏进烟纸斋,再没有迈出大门一步,小念和身边的侍女也从不提外面的变化。我也无心关心。

袁叹复开口道:“然嫦的皇夫就是苍山。”

从他口中听到苍山的消息,竟没有想象中的澎湃。然嫦出现在我院门外时,我心里就有些明白为什么苍山没有回来。但是袁叹说过要帮我寻回苍山,我那么相信他。

于是我问袁叹:“你许我的承诺当如何解释?”

袁叹一时无话,牵住我的手。我微挣,他又施力。我是挣脱不开的,遂冷冷地望着他。他叹了一口气,说:“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从来没有食言。”他看着我,眼眸深沉,“然嫦还没有和苍山完婚,北边就出了事,昆仑山崩,雪灾重重,然嫦赶着去解决北边的事情了。”

我挑眉,示意他然后呢。他看到我的表情径自笑了片刻,告诉了我昆仑虚上八十一凝石的始末。那颗擅自逃走的凝石在哪里?袁叹却没有透露。

“你能够将第八十一颗凝石寻回来?”我问道。

“能,你若要我帮助然嫦寻回凝石护住她的天下苍生,我便去。你可以此为条件,将苍山换回来。”

用天下换苍山,筹码真大。我沉思片刻,对袁叹说:“苍生无辜,你快把凝石找回来吧。我要是用这样的方式相逼,与然嫦霸道何差?”

袁叹笑叹,你虽失忆,脾性却未变。-------

【※然※】

北边的雪已不再下,但天空依旧阴霾,重重压下来。冰雪不肯消融,百姓生计仍然依靠救济。我命人快马加鞭回南方寻找袁叹,欲知凝石下落。

袁叹来得神速,而我又像在梦中。终年不变的白衫,飘然出尘。

他向我施了一礼,开口说道:“陛下急招袁叹前来,所谓何事?”

我冷笑道:“袁公子何必明知故问。”起身掀开大帐厚厚的门帘,看着满天满地的银白。

“不知陛下是否记得初见袁某时,袁某对陛下的承诺?”身后的袁叹问道。

我疑惑地答:“我以为我将水息送到烟纸斋的时候便兑现了。”

回身注视他,他却将视线投在远处。那时我不明白,既然袁叹神通广大,为何不自己去找水息。

袁叹说:“你要找的凝石近在咫尺,就在苍山的心中。你要天下安生还是与苍山长相厮守,两个心愿我为你实现其一。”

一字一句落在我心上,比外头的冰雪更让人彻骨。

恰在此时,有人推醒了我,我睁眼看到苍山关切的脸。“外头冷,去塌上睡。我前几日看你手上生了冻疮,给你送些膏药来。”说着将手上的瓷瓶递给我。

我看到苍山,心里百转千回却不知怎样表达,愣愣地接过瓷瓶。他倒是一副无害单纯的样子,一点不知外头的变迁与自己的牵连。

“你继续休息,我走了。”苍山说罢,转身离开。

我突然感到有些疲惫,从遥远的北方一路向南,至今又回到起点,我的执着换回来的却是这样一场抉择。一念起,空余恨。-------

【※苍※】

彼时然嫦告诉我水息下落,我曾去过烟纸斋一次。

我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侍女带我进去。没有见到袁叹,亦没有见到水息。那侍女只是将我带到了一处房间,房内有一紫檀木大桌,其上放了三两张熟宣并一些笔砚。

侍女向我转达了袁叹的话。他说,请尽心画一幅画,心至诚,则你二人有重逢之际。我不懂袁叹,但依了他的意思,画了一幅水息的画像。水息的模样刻在我脑海里,一闭上眼睛,就仿佛她在我身边朝我无忧欢笑,并着万物天籁之声。

画毕,我便出了烟纸斋。侍女向我福身,说道:“公子心系苍生,定以天下为重。一切皆有缘法,请顺其自然。”言罢,合上了大门。

再进烟纸斋无门。

自我将冻疮药送给然嫦这日以后,又过了三日。我正在平常看病制药的帐篷中埋头研药,听得帐门掀开的声音,见然嫦一人立在那里。

“怎一人跑这里来了?”我忙请她进来,说,“又有新的灾情?”

她摇头,不说话。我与她素来话不多,我便沉默地等候在一旁。

然嫦在我帐中转了一圈,看到案几上我随手放置着的几本医书,伸手摩挲了一会,若有所思。片刻,听她小声地说:“都说铁石心肠,没想到你却心怀苍生。”后轻笑着。

我不知她这话从何说起,始终没有接话。她又抬头凝望我,问道:“苍山,你说若是将一个人的心拿走,那人还可活吗?”

“不能。”我回答道,“不知陛下何出此问?”

她依旧笑,说:“只是忽然想起从前夫子同我讲的一个故事。因着一句,菜无心可活,人无心不可活。破了姜太公的符咒,比干吐血而亡。”

然嫦虽笑着,却神色黯然,心事重重的模样。她说这些必有缘故,我却不甚明了。斟酌着回答道:“这只是传说,况且比干后来封了文曲星,陛下又何须介怀。”

然嫦不再说话,徐徐走到我身边,靠着我的肩膀出神。她知我不喜她近我身,故与我之间举止不曾亲昵。今日反常,我不忍心推开她,一动不动仍由她靠着。

苍然叹息(下)

【※然※】

若苍山知道自己的心正是第八十一颗凝石所成,按着他的性子,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心挖出来挽救苍生。我却不舍。

只不过,我强留苍山,便辜负天下,辜负苍山仁爱之心。袁叹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故而在适当的时机下出现,堂而皇之地摆布我们任何一个人。

在北方停留了小半年,我带着苍山最终还是启程回往皇都。从冬雪至夏树,我又一遍回味了当年爱着苍山不顾一切的心情,心中悲凉。当看到“烟纸斋”的匾额时,我竟对袁叹生出丝丝恨意。

烟纸斋门口依旧门庭冷落,苍山扶了我下马车。他尚且不知此行的目的,当下看到了,我明显感觉到他身体轻微地颤栗。想必他是激动的。

不等我们敲门,就有一个侍女出来迎我们。我发现烟纸斋的侍女们似乎只有一张脸,且永远的波澜不惊。我们跟着她穿过竹林,来到一处四面拢纱的水榭。侍女示意我们前行,自己化作纸屑。

我看到袁叹挺拔的身影伫立着,一边坐着水息,正低头作画。袁叹出手指点水息画法,水息似乎有些不满,抬头正欲辩驳,视线与我们撞在一起,呆呆地望着。

我曾经在闲暇时假设过我们四人终有一日聚坐的情景,这一幕如此快就实现了。

“你们来得倒挺快。”袁叹远望着我,笑道,“可想好要我实现哪个心愿?”

水息和苍山沉浸在重逢的惊喜中,也不顾我与袁叹的对话,眼神在空中能缠绕出千百结。我侧目看了一眼苍山,回答道:“我要天下安生。”

袁叹料得我的答案,没有丝毫波动,只说:“如你所愿。”

却听那边水息轻轻唤了一声:“苍山。”起身欲往我们这边行来。袁叹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她,水息挣扎,愤怒地盯着袁叹。苍山也欲动,我出手拦下。

此时,我觉得我和袁叹竟像一对棒打鸳鸯的父母一般默契。

水息方才的惊喜状,应是不知八十一凝石与苍山的缘故。如若知道了,又会是怎样的表情。我心中那些恨意膨胀开来,于是开口说道:“水息,今日我带苍山前来,你可知何事?”

水息听到我的话有些迷茫地望我一眼,复皱着眉看袁叹。袁叹不说话,只不让水息动弹,并不阻止我的言语。

我冷笑一声,继续说:“昆仑山崩,凝石不寻,天下颠覆。我同苍山正为此事而来。”说着看向苍山,他也正看我,神情疑惑凝重。

“袁叹已知凝石下落,定会帮你寻回,护天下苍生。”水息说。

我又问她:“哦?那你可知凝石在哪里?”

她摇头不语。

“凝石正是苍山之心。”我情绪有些激动,握紧住苍山的手,说,“袁叹早知此事,你整日在他身边却不知,可见他有心瞒你。当初亦是他让我去寻你,你回来了,他许了我一个心愿。我原本以为这心愿是可以与苍山长相厮守,却不想他让我在天下与苍山之间二选一,你说我应该选哪个?”

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心里也有太多惆怅。--------

【※息※】

我没有料到再见苍山,竟是生离死别。

然嫦问我,天下与苍山应该选择哪一个。我想,大义终究将我们的儿女情长压倒。

我能感受到然嫦的怨恨。但是她忘记了,也是她抢走了我的苍山。如果她是恨的,那我是不是应该比她更甚?

我看到苍山初见我时满目的欣喜与激动,他离开我近三年,脸上不复当年的清朗,眉心有隐隐可见的“川”字,这些年他总是忧郁。我了解他,他对我有责任,故而放不下心;然,他素来慈悲为怀,亦狠不下心伤然嫦。我曾笑他,你这样的心怀应去西方佛祖那儿出家。

红尘对于苍山,好像只是负担。

当然嫦说完那番话后,我见苍山一瞬变得木然,愣愣地站在那里出神。

原来他也不知自己的身上系着天下苍生,我想他回过神一定会愧疚的,因着他身上的凝石,让苍生苦难。我倒比从前清明许多,听完这番因果,还能对着袁叹冷言道:“你是谁,而我又是谁,你当日瞒着我,今日依旧不肯说明吗?”

袁叹连眼皮都没有动,回道:“你是纸仙,我是笔仙。我们本是双生,不可分离。”

我微愕,难怪袁叹让我在烟纸斋造纸。又问:“那我又如何失的忆?”转头望向然嫦,说,“你又为何定要然嫦寻我回来?”

袁叹伸手摸摸我的头,温柔地说:“小息的记忆哪里去了,自己不知道吗。我与你在司命君处织命,在凡间,本不能踏出烟纸斋干扰众生。为何让然嫦陛下寻你回来,只能说一切皆有缘法。”他眼里很认真。而我的记忆在哪里?我茫然无措。

然嫦忽然笑问:“这缘法何为?”

袁叹答:“孽缘。”

众人皆沉默。片刻,始终沉默的苍山轻轻拂开然嫦的手,朝我走来。他停至我跟前,露出久违的笑容,有种解脱的神情。他看着我说:“一切因我而起,那也须由我了结。你本是司命仙子,我却让你有违天命。是我误了你,还误了苍生,罪孽深重。”又对袁叹说:“我的心既然能让天下恢复安生,就请袁先生快些取了去。”

我想告诉他,他没有误我,就算现在我已知道我是司命君下的纸仙,却还是庆幸能够嫁给苍山,只遗憾我们没有孩子,也没有白头偕老的那一天。--------

【※苍※】

原来我才是祸事的源头。

在长久的震惊过后,我终于领悟。

我一生以悬壶济世为责任,不料害得生灵涂炭。还耽误了两个女子。

当袁叹施了法术的指尖划开我胸膛的时候,我感受到生命走向终点的虚空。身子缓缓倒下去的时候,我看见然嫦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远处,她伪装的坚强下面一定伤碎了心。我蠕动嘴唇,无声地说:“对不起。”她懂了我的话,眼泪终究还是落下来。

水息冲过来将我抱在怀里,她却是没有哭。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轻声嗔我:“傻子。”我牵动嘴角,想笑,再没有力气。

我将所有喜怒哀乐都系在水息身上。救起她时心急如焚的心情;她睁开双眼那刻不可言喻的心动;发现她对一切茫然无知后的无奈和担忧;严厉教导却又不断地宠溺她;每每外出归来,望见梨花树下静静等待的身影时,满溢的幸福;三年中日日夜夜的牵挂还有如今再也抓不牢她纤手的遗憾……我对万物慈心,而独钟爱她。

在将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之前在烟纸斋门口遇到的那个挽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她大喊着“主人”,冲到水息身边。水息凄然地对她说:“小念,苍山要死了。”

小念一个劲地抹眼泪,断断续续地说:“主人……我有办法……我有办法……我把我的心……我的心给他……”

我想告诉那个小丫头,不要哭,我不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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