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祈涵停下脚步，转身，但陌安琏却很潇洒地离开，没有回头。
世间何处有净土 第一百七十三章料事如神
除夕夜。
家家户户都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年，唯有宁亲王府一如往常。
旁人的热闹简直就像一根刺，不停扎着洛祈涵的心，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有多么不受宠，这种事情一次两次不习惯，但次数多了，洛祈涵便淡定了。尽管如此，他也是不爱过年的，毕竟每到这个时候，他都要受一次羞辱，大家都知道他的伤心事，也没人敢触他的霉头。
清暖原本就对这些看得不是很重，她当年为了赎罪，幽禁五百年，早就对过年失去了兴趣，再加上她生性淡泊，不喜欢那些繁琐的礼节，所以只是嘱咐郑管家和李嬷嬷采购一些过年需要的东西，让宁亲王府沾上一点喜气，至于其他礼节就不需要了。
宁亲王府两位主子都这样说，底下人自然照办，洛令妍长在宁亲王府，完全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洛希煦虽然觉得不大好，但他对过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加上不愿意得罪洛祈涵，便没有任何异议。
正因为如此，一家四口在一起享用了比以往丰盛一些的晚膳，清暖便让洛希煦和洛令妍自己去玩，吩咐下人照顾好他们兄妹，然后她和洛祈涵在院子里散步。
“每到这个时候，我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母后可怜。”洛祈涵对清暖说，“皇室早就习惯不设我的座位，她每次看见这一幕都会心如刀绞，晚上躲在被子里抽泣，却连放肆地哭都不敢，因为接下来大半个月她都很忙，妆容不能有任何问题。如果哭了一夜的话，第二天眼睛就会肿的跟桃子似得，无论怎么遮掩都会有痕迹，别人会抓住她这个漏洞不放，说她对皇帝的决定不满，借此动摇她的位置。”
清暖想象素皇后看着满室繁华，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喜气洋洋，但唯一的儿子却从来不能参加这些宴会，只能守着冷清的王府，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就因为他是太子之后的第二个嫡子，素皇后心里难过，却还不能哭……想到这里，清暖心里就越发的难受，也为洛祈涵叫屈。
洛祈涵看见清暖神情，知道她又为自己不平，便微笑起来：“没事，在那种场合要全神戒备，提防任何人说的话，在合适的时候做出合适的表情，任何东西都不敢入口……我并不喜欢参加。”
不喜欢是一回事，不准参加又是另一回事吧？
清暖知道洛祈涵是在安慰她，便也不提此事，只不过她觉得雍京中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我们这次在京城停留多久呢？”
“你在担心。”洛祈涵淡淡地说，不是疑问，是肯定。
“我担心煦儿。”清暖眉宇间有淡淡的忧愁，“煦儿出身不显，骤然被我们过继，自然引得无数人眼红，他是亲王世子，那些皇子王孙不能明着找他的不自在，但暗地里冷嘲热讽是免不了的，我担心煦儿会受不了。”
“他如果受不了，也不配当我们的儿子。”洛祈涵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清暖这才想起来，上书房也是洛祈涵的阴影，便只能轻叹：“我还担心什么，你可知道？”
洛祈涵看了清暖一眼，唇边有了一丝讥讽：“无非担心煦儿一时忍不住，和别人起了争执甚至是争斗，最后若是闹大了，就算煦儿有理，在某人看来也是没理的，你不就是怕他在这点上吃亏吗？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他连这点小事都受不了，也不配当我们的儿子了。”
清暖早就发现，洛祈涵有些排斥洛希煦和洛令妍兄妹，但她觉得这是难免的，毕竟不是亲骨肉，而且洛祈涵并不喜欢淳郡王和李筱歌，自然对两兄妹有芥蒂。她这几年一直致力于缓和他们父子的关系，洛祈涵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教导洛希煦，但隔阂还是存在。
清暖也不要求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她认为这样就已经够好的了，但眼下朝中之事，实在让人头疼。
洛祈涵只要决定了的事情，无论清暖怎么说都没有用。他既然已经说了不想辅佐太子，那就一定不会辅佐太子，面对洛祈涵难得的任性，清暖觉得头疼，好在祖父劝慰过她，说无论哪个皇帝当政，文昌侯府都不会有事。再说了，还有萧清飒和陌安琏在呢，这可是绝对的威慑，让清暖不必担心，清暖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既然不会有生命危险，洛祈涵不想辅佐太子也无所谓，夺嫡之争太过凶险，也不知道赔上了多少条性命，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清暖并不希望自己家人和丈夫趟这趟浑水。
“我们不谈这些事情了，听说你拜托了母后，想挑个大嫂？”洛祈涵扬起一抹笑意，问。
听见洛祈涵这样说，清暖便抚额：“别提了，本来大哥都要从长留城回来，就因为祖母和母亲的热心，害的他又躲回去……”
“娶妻而已，至于吗？”洛祈涵不解。
清暖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如果你从十二三岁开始，就不停地遇见各色美女，无论到哪儿游玩，总有某家小姐‘不小心’遗失了绣帕；无论在哪家做客，都会‘不经意’到达内院，然后‘惊吓’该户人家的小姐；甚至走在路上，都有某位小姐的车架‘恰好’坏了……相信我，你也会对此有阴影的。”
文昌侯府世袭一等侯爵，位比公爵，而且圣眷从来不衰退，很多贵族不希望自家的女儿嫁入偏远的宗室，或者给得宠的皇子宗室做妾，所以就盯上了萧清翊。他们都明白，萧清暖一定要嫁入皇家，这改变不了，但若是萧清翊爱上哪家贵女，一道赐婚圣旨还是讨得到的。何况文昌侯府素来家教严谨，清翊容貌俊美，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才学不凡，自然是许多少女梦中的完美情人和丈夫，也让诸多长辈看好。加上胤夏贵女比较自由，为了嫁个好人家，她们也会耍一些小手段，只不过萧清翊对这些伎俩看了多年，心中无比厌烦，所以他目前没有成亲的想法。
洛祈涵的确没有这样的经历，一来大家不会明着对皇子做这些，很容易被诟病；二来他不受宠，身子又是这种状况，当初名声还不好，自然不会有女子缺心眼地想嫁给他，所以听见萧清翊的悲惨经历，洛祈涵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祖父和母亲没办法，大哥向来最疼爱我，所以她们就将这项任务交给了我……”清暖轻叹，“要在那么多秀女中挑选家世清白、性子合适、模样出挑的……实在难为母后了。”
“应该也不会很困难。”洛祈涵思忖片刻，说，“我大概清楚文昌侯府所谓的家世清白要什么条件，这一条就足以刷掉绝大多数人，不过……”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次的选秀，大概不能正常举行了。”
清暖闻言，微微一滞，然后轻声问：“你有多少把握？”
她对洛祈涵的智谋极为信服，洛祈涵现在居然这样说，想来是有一定的把握。选秀乃是国策，除去太后、皇帝、皇后和太子薨了，或者有极为强烈的天灾人祸，其他情况下顶多只会缩减范围，但绝对不会停止举办选秀。不过眼下看着，洛明霄的身体极好；若是素皇后要出事，洛祈涵不会这么淡定；太子虽然地位不保，但也不会突然死去；洛祈涵不是神明，不可能预言天灾，那就只有人祸幸好他们夫妻散步，下人都跟得比较远，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只看见洛祈涵轻轻点头。
清暖倒吸一口冷气，压低声音，问：“太子还是英郡王？”
“现在应该只有英郡王，但到时候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洛祈涵淡淡地说，“虽然太子现在看起来地位不保，但他好歹是皇后所生的嫡子，是祭拜过天地祖宗，名正言顺册封的皇太子；英郡王这个长子不算什么，能够和太子抗衡，完全是仗着洛明霄的信任，但英郡王太过嚣张，惹得洛明霄不满……”
清暖一听就明白，因为四年前的事情，英郡王早就被士林打上了“佞幸”的标签，他现在能够耀武扬威，完全是因为皇帝对太子有些失望，转而信任这个长子，但皇帝和太子的情分不是假的，若是洛明霄回心转意，太子不仅有祖宗家法，还有皇帝的恩宠，英郡王却什么都没有，以洛明霄那凉薄的心性，英郡王必定没有好下场。
英郡王是聪明人，而且他手下还有一批幕僚，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些？不过先下手为强这种事情“你无需担心，英郡王不是傻子，肯定会挑你二哥休沐的时候动手，若是你在那时候请萧清飒出去游玩，事情才会进行的更顺利，无论哪方胜利，都不会有我们的事情。”洛祈涵仍旧波澜不惊。
清暖看见他如此镇静，便也轻轻点头，决定按他说的去做。
世间何处有净土 第一百七十四章含糊其辞
既然知道英郡王要造反，清暖不可能不担心，所以她开始计算英郡王会选什么时候起兵。
洛祈涵说选秀举行不了，想来是有一定的把握，清暖知道，为了选秀，就算是距离京城极远的人家都会在过年之前赶来，然后请嬷嬷教导秀女几个月的规矩，顺便打听贵人的喜好，京城又有哪些好男儿。开春之后，第一轮选秀就要开始，虽然只是大规模地刷人，但这也算是选秀的一环，也就是说，英郡王起兵在立春之前。
清暖将自己想象成英郡王，考虑到底什么是最好的时机，最后推断出结果，不由心惊肉跳起来。
最好的时机，居然就是过年的这段时间
“我会不会想错了？”清暖喃喃，又仔细想了一遍，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因为过年，所以大家不会认真警戒，顶多注意一下有没有人放烟花，以免酿成火灾；因为过年，所以留下来值班的侍卫肯定有些不开心，守卫也会松懈；因为过年，所有的人事还没有调动，英郡王如今备受宠爱，京城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由他手下掌控，就算有些人未必敢造反，但总会有被利益蒙了心的人再说了，过年的时候，所有皇室、宗室、贵族和重臣们全家都在雍京城，最容易一网打尽，若是用家人的性命相挟，必定有人会投降……洛祈涵肯定是猜到这一点，所以才特意不说，就是怕她担心。
想到这里，清暖有点坐不住了。
“你猜到了？”陌安琏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清暖听见他的声音，很是吃惊。
陌安琏懒洋洋地说：“我已经来很久了，只不过你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发现我坐在你面前。”
如果不是你刻意掩盖自己的气息，就算你什么动静都没有，我也会察觉的。清暖这样想，却不和陌安琏争辩，而是问：“你确定英郡王是这个月内叛乱？”
“叛乱？跳梁小丑而已，不需要在意。”陌安琏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放心，他翻不起多大的风浪。稍微被吹捧就狂妄起来的人，我还不会看在眼里。”
“你可有把谁真正看在眼里，当做对手过？”清暖微微摇头，轻叹，“在你看来，无论多大的事情都不用在意，但我担心啊我在考虑，这几天是否要将煦儿和妍儿送到文昌侯府，也好确保他们的安全。”
陌安琏思忖片刻，然后点头：“非常有必要。”
他改口改得这么快，反倒让清暖起了疑心，清暖问：“你是否知道什么？”
她只是试探，根本没指望陌安琏能回答，谁料陌安琏神态悠闲，说出的话却让清暖大吃一惊：“所有事情我差不多都知道，至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说哪一件？”
听见他这样说，清暖都能够猜到他下一句是什么，所以她挑眉：“是啊，你什么事情都知道，就是不告诉我，对吧？”
“我只能告诉你，英郡王造反不用在意，但这个月的确会发生大事……”破天荒地，陌安琏眉宇间出现一抹忧虑，他对清暖说，“我有事要做，无法时时跟在你身边，若是我哪天不在宁亲王府，你一定要让萧清飒过来陪你，我已经跟他说好，他会照做的。注意，是陪你，不负责管别人，那两个拖油瓶只会坏事，这段时间你最好将他们养在文昌侯府，否则我不保证他们的安全。”
如果说看在清暖的份上，洛祈涵还会做做样子，对洛希煦和洛令妍兄妹不错，那陌安琏就连样子都懒得做，就是看不惯这两人。好在他从不刻意刁难人，顶多对这两人视而不见，只要他们出现，陌安琏没事就离开，有事就叫清暖让他们离开，一口一个“拖油瓶”“小鬼”，厌恶之情表露无遗。洛希煦和洛令妍虽然不解，却也明白陌安琏在宁亲王府地位特殊，所以对陌安琏绕着走。
清暖毫不怀疑，如果出了事情，以陌安琏的任性程度，绝对做得出不救两兄妹的事情。若是事情紧急，二哥也定会舍弃便宜外甥和外甥女，只会救清暖，所以她还真的有必要将两个孩子送到文昌侯府。
但……对陌安琏来说，英郡王造反都不值得在意，都算是小事，那他所谓的大事到底是什么？
清暖还抱着一丝侥幸，便问陌安琏：“以你的本事，还有人能够逼迫你不说吗？或者说现在的事情和八万年前有关？”
“勉强可以算。”陌安琏也不好下定论，不过他还是实话实说，“我之所以现在不告诉你，是有某些原因，但这一切都基于我自己的意志，没有任何人能逼迫我。只要你呆在我或者萧清飒身边，无论外面到底乱成什么样子，你都不会有事。”
清暖想到清翊说的话，如果洛祈涵和陌安琏之间有冲突，一定要相信陌安琏。眼下洛祈涵说的含糊其辞，陌安琏却如此慎重，这让清暖不得心生不怀疑，只是有些事情她还没有理清头绪。
知情的人都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说一半留一半，甚至说的还没有一半，让人根本想不明白。会原原本本告诉她真相的人却同样困扰，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到底怎么来的……想到这里，清暖便觉得有些郁闷。
她郁闷，文昌侯府更加郁闷，陌安琏突兀地找上门，先和萧晋初不知道密谈了些什么，让萧晋初脸色沉重至极，立刻写信去长留城，不准清翊来京城，又暗地里做了诸多布置。之后陌安琏又去找萧清飒，破天荒没有剑拔弩张旁人过年都开开心心，宁亲王府和文昌侯府倒是胆战心惊，小半个月过去了，都没有任何动静，这让清暖也有些疑惑，难道她判断出错了？
正月十四，素皇后邀清暖进宫。
素皇后从腊月就开始忙，到过年时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皇室宴会要举办得妥妥帖帖，各宫的赏赐和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