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宫闱总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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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宫闱总重重-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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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萧彻也不为难她,放开了手,在台阶上坐好。

两个人一时谁也不说话,气氛沉默地让人难受。

“今天白天,朕听见安阳在念百家姓,很是与众不同,她说是你教的。”萧彻终于找到了话题。

“是。”沁雅点点头。

“是你自己编的?”萧彻指指身边她刚刚坐过的地方,示意她坐下来。

“不是,是臣妾闺中时的女先生编的。”沁雅点头致谢,坐到了他身边。

“哦?你还有女先生?朕一直都以为,丞相会亲自授予你课业呢!”因为文鸿绪还挂着太子太傅的名衔,且看文沁雅姐弟的学问,才会这么一问。

“臣妾自小不在爹娘身边,未曾有幸。”沁雅说起往事,心中总不免要黯然几分。这是她幼年永远的痛。

“哦,是这样。”萧彻垂袖扫过膝前,撑在身旁,继续道:“朕曾听说你自小因为体弱多病不服京中水土,所以才回姑苏的。”

“是。”沁雅答道。

“你比朕要幸运多了啊!”萧彻仰首望着夜色中的殿宇,檐角相接,连绵到远处。

沁雅侧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长在姑苏那样如诗如画的地方,可比在京城幸福多了!”萧彻笑着为她解疑。

沁雅先是一愣,而后也笑了:“那的确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墙是粉的,瓦是黛的,水是柔的,话是软的……”

“呵呵!你倒好,抓着朕的话,说了姑苏这么多好处!不过,朕更向往汉唐时的长安!”萧彻的眼里燃起了热情。

沁雅回过神来,也浅浅一笑,道:“‘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汉武唐宗,的确是让人崇敬的人物!”

萧彻心中一动,他自小仰慕的便是这两代君主,今日自她的口中说出来,心中激动不已,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轻易表露出来,似是而非地说道:“龙膏酒,阳羡茶,琵琶绕,玉笛回。长安的好处,可多着呢!”

沁雅已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几分他的心思,在家的时候,她就听父亲和弟弟说过他喜欢汉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胡姬酒肆灯花泪,黄金销尽一宿寐。暮雨轻挠美人背,丝竹罗衣舞纷飞。这才是长安的好处吧!”沁雅也说起了劲头,居然大着胆子调侃他。

“朕可真是小看了你!这样的话也敢说!”萧彻一听,哈哈大笑,伸手指着她,用宠溺纵容的口吻说着。

“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诗人笔言飞,胭脂扫娥眉。烟花随流水,铜镜云鬓美。何等的风流繁华,畅快淋漓!”笑完后,萧彻复又望月兴叹道。

“裴将军的剑,李太白的诗,吴道子的画,李龟年的调,长安城里,智者狂,痴者悲,剩下的那个愚者酒一壶,依柳而睡。”沁雅也似被萧彻感染了,受了鼓励,话也多起来。

“正是!正是!豪卷添墨长安曲,将狂草一笔指张旭!”萧彻激动地站了起来,长身立在月下,芝兰玉树一般。

沁雅抬首仰望着他,他的目光落在远方,满天星子都在他的身后,他临风玉立,锦袖一挥,豪气干云,睥睨天下!江山在手,九州于胸,王者气象,深深地令人折服!这一刻,她似乎隐隐明白父亲那夜对她讲的话,他的确是一位百年难得一见的雄才之主。

“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萧彻看她久久无语,又坐下来盯着她。

“臣妾在想皇上口中的长安。”沁雅回过神来,抱以浅浅似无的一笑。

“哦?那你可知朕最喜欢长安的哪一处?”萧彻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心情从未有过的舒畅。

沁雅沉思片刻,故作苦恼地说:“臣妾不敢说。”

“说!朕恕你无罪!”

“平康里。”沁雅支支吾吾地道。

萧彻愣了许久,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而后哈哈大笑,身子往后仰,索性借着台阶斜躺着,笑够了,才道:“幸好没有人听到,要是此话传了出去,那你可就要‘流芳百世’了!古往今来,怕也只有你这位皇后敢说皇帝喜欢‘平康里’!”

“臣妾有罪!”沁雅刚刚是松了心防,一时顽皮的笑语,到底是欠思量的,此时方觉得后悔。

萧彻又是望着她,凝眸不语。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随性的装束:发髻放了下来,三千青丝柔柔服帖地披在肩上,一直垂到腰间,全身上下,除了耳上的一对明月珰,再无任何饰物。东海产的夜明珠,虽只有蚕豆大小,三圈小银环扣着,挂在耳垂上,晕着星辰的光晕,似将所有月华都凝在了上面,白衣翩翩,似天地灵秀,全在一人。

沁雅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问道:“皇上为何这样看着臣妾?”

萧彻再也压不住心头所动,猛一个坐起倾向她,吻着那映着月晕的耳垂,情难自禁地说道:“‘平康里’自然是好的,不然,怎么会有鱼玄机的好诗?”

沁雅被他如此突然的举动,整个人都怔住了。

突然,萧彻把她整个人拦腰打横抱起,直直望寝宫走去。

“皇上,臣妾自己走……”沁雅的脸埋在他怀里,红得透透的,完全不敢抬起来。

“你的鞋都没了,还怎么走?”萧彻的声音低沉沙哑,低头贴在她耳边呢喃道。

沁雅困窘极了,只能把头埋的更深了。她的手勾在他的脖子上,侧脸贴在他的胸膛,忽然那句‘愿得一心人,萦绕心头,她忍了忍,终是低低地说道:“柳妃和如妃还没有临盆呢……”

萧彻被她的话猛地滞住了脚步,定在那里,看着怀里的她:“那晚你没有睡着?!”

沁雅不答话,只把抱着他脖子的手松开了。

萧彻看她想下来,蓦得把她抱得更紧了,道:“那又如何!”说完,踏步流星直奔寝宫而去。

园子里复又寂寂无声,夜风拂过‘瀛洲’,涟漪依旧。

张全目送二人离去之后,从假山的阴影里走出来,笑着道:“恭喜馨姑娘了!”

宁馨也跟着走出,手臂上仍挂着沁雅的披风,微笑着对张全郑重地一福身:“公公大恩,奴婢替主子记下了!”

“姑娘这就见外了,主子高兴,那是做奴才的本分!”张全客气地虚抬了一下手,笑道:“姑娘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早好伺候主子们起身。”

“谢公公!奴婢告退了。”宁馨循着刚刚二人走过的方向回走,心中忧喜交加。今天府里刚刚递进消息来,说白澈将要回来了。这一下,她是该告诉,还是不该告诉?

注:

“‘平康里’自然是好的,不然,怎么会有鱼玄机的好诗?”

这里的意思是鱼玄机的名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因为萧彻先前刚听过沁雅吟唱《白头吟》,故有此说。

盛唐夜唱(部分)

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诗人笔言飞,胭脂扫娥眉。烟花随流水,铜镜云鬓美

胡姬酒肆灯花泪,黄金销尽一宿寐。暮雨轻挠美人背,丝竹罗衣舞纷飞

豪卷添墨长安曲,将狂草一笔指张旭

夏清晚晴

……………………………………

次日清晨,沁雅亲自为萧彻着装,仔细地将紘打好结,又将瑱梳理一通,跪送他出门。

萧彻亲手把她扶起,在她耳边道:“朕下了朝来陪你用午膳。”

沁雅红着脸,一屋子的奴才都在心里偷笑。

“主子……”萧彻走后,宁馨起身,犹豫地唤了一句。

“嗯?”正想进房中的沁雅转身看着她。

“府里……”宁馨刚想说,冯嬷嬷忙抢到:“馨丫头是想问,主子如今与皇上琴瑟和谐,是不是该回府里让老爷夫人知道,也好叫他们放心。”

“嬷嬷做主就好。”沁雅脸又红了,转身进了内室。

“嬷嬷……”宁馨为难地看着冯嬷嬷唤道。

“傻丫头!你险些犯下大错!皇上和主子才和好,正是守的云开,你这时候说,除了让主子心里添堵伤心,还能怎样!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不准在主子面前提!”

“这样,好吗?”宁馨眉头深锁,望着内室。

“只要让皇上和主子和睦,那就是好的!听嬷嬷一句话,以后可别再犯糊涂!”冯嬷嬷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

“可是,主子终究是要知道的……定会怪我们的……”宁馨神色忧伤,这世间的事,为何总要这样弄人!

“不会的,主子是大略之人,会想通的……一定会的!”冯嬷嬷给了宁馨一个坚定的眼神,出去了。

“是吗?真的能放得下吗……”宁馨一人呆呆地立在堂中,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消散在风里。

和泰二年的仲夏,李如首先临盆,生下了皇三女。本来,两妃同时怀孕,而如妃又率先临盆,熙宁长公主在朝堂内外,都跋扈异常。所有熙宁派都坚信李如能成功生下皇长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随着公主的呱呱落地,李氏一方,几乎是大势已去,气焰完全消了下去,如此一来,朝堂上,倒柳的百官,四处鼓吹,柳氏一门,如日中天,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夏末,柳梦溪终于临盆,皇太后亲自坐镇,之前又从皇觉寺专门迎了一尊送子观音进宫,供奉在柳妃寝宫,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神明显灵,柳妃终于不负众望,生下了皇长子。

本来,李如生下女儿之后,萧彻的心就沉了,若是柳妃再生女儿,那朝政又要动荡了。他倾柳氏的原因,不仅仅是柳氏是他的舅族,柳氏的根基他早已一清二楚,还有就是如文鸿绪所言,柳氏一门,并无大才,不过想揽权以保日后荣华的一帮庸人而已,他完全可以掌控住。

但是文氏一脉则完全相反!文鸿绪早年征战疆场,在军中声望颇高,如今朝野内外依旧有许多是他昔年旧部,这样的人存在,叫他怎能放心?所以,即使他再喜欢文沁雅,但是,在朝堂之上,他依旧不遗余力地打压文氏。

虽然萧彻对她越来越好,并没有因为皇长子的出生而冷落她,反倒到康宁殿来的更勤了,皇太后对萧彻‘一月三旬有两旬都幸皇后’颇有微词,但萧彻似乎根本不顾。

即使文鸿绪和萧彻都不说,但沁雅怎能不知这两个人斗的凶险。她的身份,让她进退维谷,索性闭门读书,完全不去管他,反正,这个心,她也操不来,不如清净!

宫里的内书库,本来是供皇帝、后妃和诸皇子皇女看书用的,藏书极为丰富。因为皇帝年轻,国务繁忙,而后宫又未充实,就只有沁雅她们几个,皇子公主们都年幼,所以,新朝以来,形同虚设,并没有人去。

这个好地方便被沁雅发掘,成了她日日必去之所。

她因家学渊源,父母又都是才华横溢,家中藏书极为丰富。可是,等她到了内书库之后,才领悟到何谓‘藏书’!从三皇五帝时代开始,先秦诸子百家,汉唐风采词华,宋元诗歌曲赋,各种各样的她见过,没见过的,应有尽有,其中不乏许多前朝的孤本,珍本,让她不得不‘望书兴叹’,感慨于皇家的豪奢。

这段日子,她几乎已经形成了习惯,每日午膳后,便会来这看两个时辰的书,然后回宫准备迎接萧彻共同用晚膳。

天气闷热,知了在树上叫得人心烦,萧彻本是无意间问起她的去向,张全自然是恪尽职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倒会寻去处!走,朕天天被这些老臣叨扰得烦透了!也叫她尝尝滋味!”萧彻一笑,丢下奏折,带着张全等浩浩荡荡往内书库而去。

沁雅正好翻完了手上的《太平广记》,手抚在脖子后面,上上下下活动下发酸的颈子,一边穿行于一架架楠木大书柜之间。内书库的书柜皆是四层架子,底下是存放档案和卷轴的门柜,多为前人墨宝,件件都是连成之宝。最高一层的书都要搬梯子上去取。

沁雅本就是喜欢这里的安静,看书也当是散心,觉得奴才们随身跟着累赘,言明了她只取她拿得到的书,用不到梯子,让他们都退下。

夏天的下午,库房里凉爽宜人,这样徜徉纸墨间,偶尔从窗子里望出去,院子里的太阳灼灼,将石头都烤的烫起来,墙角闲闲地几株芭蕉,绿得发亮。

沁雅自顾在书架上一排排看着书目,并未察觉有人进来。

走到了屋子的尽头,刚想往回走,突然,眼尖地发现最后一排书架后的墙壁上,还有一扇小门。因为内墙都是木头的,而门严丝合缝地嵌在上面,跟墙壁完全一个颜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沁雅好奇地拿手推了推,发现推不开,想了想,便往两侧一移,门果然被移开了!

沁雅疑惑极了,到底是什么宝贝,要藏的如此隐秘?从书架上随意抽了一本下来看。一翻开,“啪”一声,书就从手里落了地。

沁雅急忙蹲下去要捡起来,没想到,眼前突然多了一双脚,抢先一步,捡了去。她大惊失色,抬头一看,原来是萧彻!

“皇上!”沁雅的脸瞬间通红,低下头完全不敢看他。

“《玉蒲团》?果然是好书啊!难怪能博得皇后青睐!”萧彻把书翻拢,放回原处,拉好了移门,好不容易揪到的机会,本想好好调侃她一番,可又怕她羞极生恼,所以只能憋着笑。

沁雅真是困窘到了极处,真恨不得此刻有条地缝钻下去。

“下次想看了,跟朕说一声,朕派人给你送去。”萧彻俯身下来,贴在她耳边低低呢喃。

此话一出,沁雅更是从头发梢红到了脚后跟,头低到再也低不下去了还不罢休。萧彻见她如此,伸手捧起她的脸,一本正经地道:“小心,再低下去可会把脖子给扭了!”

沁雅一听,窘迫不安地欲甩开他的手夺门而去,萧彻忙不敢再笑,拉住她道:“好了好了,朕不笑你就是,天气热得人没精神,陪朕走走。”遂牵起她的手在书库里漫步。

“这样,就罚你现作一首诗,作的好,朕就忘了今天的事!”萧彻突发奇想,考起她的诗才来。

“臣妾可不敢当堂作诗,怕又用了不恭的字眼冒犯天颜。”沁雅的脸色略略正常了些,红彤彤的胭脂色,煞是娇憨动人。

“何必谦虚,朕恕你无罪便是!作诗本就该宽些,朕小时候就不喜欢师傅限韵!”

“臣妾还是背一首前人的诗稳妥。”沁雅坚持道。

“还是不愿意在朕面前露才?好!依你便是!”萧彻无奈地摇摇头。

沁雅偏头沉思片刻,莲步轻移,一步一句,盈盈而出:“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夹路桑麻行不尽,始知身是太平人。”

“陆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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