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厅,跟着那些家奴走了。
周府中,周颐使设宴,却是没有第三个人在席。
慕容玖滴水未碰,单手支颐,打了个呵欠:“周将军,你把本宫请到这里来,所谓何事?”
周颐使举杯:“微臣想到公主来秦川也有月余,一直无暇为公主接风,特意命人做了酒菜补上。”顿了下:“公主是怕微臣下毒么?”
慕容玖挑了挑眉,夹菜吃下,又抬手喝了杯水酒,晾了杯底:“好了,菜也吃了,酒也喝了,本宫可以走了么?”
说着,站起来将要走。周颐使又道:“好戏还未登场,公主何必急着走?”
慕容玖背对着他,微微蹙眉,不知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招。转过身笑了:“本宫就爱看好戏,有劳周将军费心。”
坐下来,抬眼见有人粉墨登场,原来是一出折子戏。
戏中,一位年轻的将军被俘,在敌国受尽拷打,伤痕累累,浑身血污。昏迷中,整个人挂在铁链上,嘴里的喃喃念着:“云歌,云歌……”
慕容玖脸上微笑,心里滴血。
很快,台上的布景转换,来到两军对峙前,旗风烈烈,层层城阙犹如黑铁。
那将军被绑在木板上推在了大军前方,城上满弓引箭,弓弦上都似乎回荡着北塞的寒音,战事一触即发。
铁箭像暴雨一般落下,城楼之上,守城射箭的将士们,齐齐的唱着一首诗——
黄沙雁飞高,水寒风似刀。
将军征战伐,血色映山河。
本是雄伟壮阔的诗,本是铿锵有力的唱,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慕容玖的身子僵在那里,笑容也僵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好像在看着丑角唱大戏。
许久,台上的人演完了,那“将军”拔掉身上的假箭磕头下去,领了赏钱千恩万谢笑眯眯的拱手施礼。
慕容玖转过身看向周颐使,忽然扑哧笑了:“本宫曾有位故人,他生前写得诗竟用在了今日的戏词之上。”
周颐使微笑:“这是末将专门为公主准备的戏,好看么?”
慕容玖点头:“好看,本宫已有许久没看过这样有趣的好戏了。”
周颐使慢慢握着杯子:“看见这些都无动于衷。慕容玖,你还真能忍。”
慕容玖笑得很好看:“我慕容玖除了对美色不能忍之外,其他的都很能忍。”
周颐使手里的银杯被他捏扁:“多说无益,翌王命我将你带回北朝。现在看来,你还是死在这里比较好。”
慕容玖眸光一闪,缓缓勾唇:“宇文翌。”
周颐使冷哼了一声:“若非翌王命我留你一命,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她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你家翌王不甘于人后,非要同我比试,一雪前耻。你杀了我,不怕他杀了你么?”
周颐使笑了,一步步接近她:“为北朝,周家甘愿灭门,死我一个算得了什么!”
说着,从腰间抽出软剑,向慕容玖攻了过来。慕容玖连忙甩出长鞭,退到宽阔处与他战在一起。
城外,纪如卿和谢远带着兵将们匆忙赶来,官兵们举着火把,远远看去,像是一条火龙蜿蜒蔓延了十几里。守城门的秦川兵将一看,纷纷吓得丢了长矛盔甲逃跑。
谢远的兵将连抄了几十个官员的家,策马奔腾在大街上,远远的看见一团黑影向这里急速赶来,纪如卿催马上前,等近了些一看原来是李大头。
纪如卿问道:“李大人,你怎会在此?”
沈泊风来不及跟他解释,喘息着:“快,快去救长公主,她~~她现在周颐使家。”
纪如卿一愣,脑中一个惊雷劈过,顾不得其他,立刻催马掉头向周府飞奔而去。
周府中,慕容玖的鞭子缠着周颐使的手用力一拉,他的软剑掉在地上,紧接着长鞭若龙向他打去,周颐使险险避过,从官靴中取出一把短刀与慕容玖对打了起来。
紧要关头,慕容玖胸口一腥,动作慢了一步,被周颐使划了一刀跪倒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
周颐使持刀向她缓缓走近:“慕容玖,你的死期到了。”
慕容玖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抬头:“我是北缙皇族,誓死也不要北朝的手脏了我的血!”
说着,毫不犹豫的刺进了自己的腹中,脸色惨白,顺着嘴角流血。
纪如卿闯过街上喧闹的人群,终于来到周府门前,不顾一切往里面跑,垂眼见慕容玖半跪在地上,双手握着匕首满是鲜血。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云歌!”
慕容玖听到声音,回头看他凄惨惨的笑了,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纪如卿身子僵在原地,直直的盯着慕容玖,面无表情,眼泪却落了下来。
周颐使见到纪如卿先是一愣,顿时意识到上当气急败坏,提着刀指向了他:“纪如卿,你来的正好!”
向前走了几步,持刀正要刺下去,动作又忽然顿住了,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垂眼见一柄剑直直穿透了自己心间。
慕容玖右手里握着周颐使掉落的软剑,唇上染着鲜血,妖娆无双:“抱歉,本宫还没有死……”
纪大人,你是姑娘么?
纪如卿伸脚将周颐使踹到一边,慕容玖失力跪倒在地上,被他接住。
腹中插着匕首,汩汩的流着鲜血,慕容玖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她只皱了下眉,笑道:“你还有半个时辰,再找不到大夫,我~~我就真的死了。”
纪如卿俊眉紧蹙,打横抱起她往外跑,慕容玖伤势极重,无法骑马颠簸,他便一路跑到了医馆。奈何伤的太重,大夫根本不敢医治。
华昭沈泊风和谢远得知消息,匆忙赶到医馆见纪如卿抱着慕容玖坐在榻上,僵如雕塑,一身雪缎的衣衫染得通红。那大夫在得知受伤之人便是长公主后,更是吓得三魂飞了七魄,夺门而逃,连医馆都不要了。
纪如卿脸色发白,片刻后蹙眉回头:“出去。煨”
华昭一怔:“什么?”向前走了几步:“云歌她都已经……”
“出去!”一向温柔入骨的纪大人竟然难得发了一回脾气。
沈泊风拉着华昭:“华大人,纪大人好歹懂些医术,我们便先出去等待吧。纸”
华昭看了眼慕容玖,又看了看纪如卿,哼了一声迈步出去。
掩了门,放下了竹帘,纪如卿将慕容玖平放,蹲在床榻边忍了许久,挨近了她耳边呢喃:“不管刘世均说的真假与否,我都不会让他抢走你。”
伸手探过去,将她的衣衫撕开。纪如卿自小修习医术,不在于治病救人,全赖兴趣研究所致,虽及不上宫中的御医,倒也算得上高明。但这一番下来,他的手却是抖的,根本无法下手,额间也沁出了不少冷汗。看向了她腹上的匕首,定了定神,闭着眼睛准快稳的拔了出来。
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软榻下的白布堆成了小山,上面染着血红,触目惊心。血终于止住,伤口处理好后,纪如卿也已经汗透了衣衫。
想要站起来,却扑通一声半跪在软榻边,他扶着软榻看向慕容玖,笑了,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不知不觉红了眼睛。
慕容玖伤势已无大碍,不巧的发了高烧,整个人昏沉沉的睡着,含糊不清的说着梦话。纪如卿倾身附耳听着,许久,才听出她梦里念着的是:云川,云川……
一场动荡过后,百废待兴。
秦川的官员相互勾结,意图谋反。一封折子呈上去,礼尚往来,皇上又一张圣旨飘下来。该砍头的都被端了脑袋;该流放的,铁链铐着脖子一并拖到了边关;该罢官的,收拾铺盖带着家眷火速滚蛋。
铁矿那边,朝廷立即派人接管了矿产,铁匠们被营救回家,早铸好的兵器统统收归国库。
秦川灾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泥石清除,房屋重建,疏通河床,连支合流,凡事都要纪如卿亲自监督。而朝廷里,苏羡全被调回吏部继续当他的尚书,皇帝却把二品内阁学士的位子给了纪如卿。
周颐使的那场好戏明着没有打击到慕容玖,却在内里将她伤得彻底。外伤易好,心病难医,再加上慕容玖身子本就不大好,又在秦川积了不少瘴毒,一病下来养了月余还是虚弱的走不了路。
纪大人如今升了官,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还不忘每天花上几个时辰为慕容玖煎药。不许任何人插手,连药都是亲自端到面前,几乎是放下药碗就匆忙赶回河堤,压根说不了几句话。用慕容玖的话来说就是:纪大人官是升了,脑子却成了木头疙瘩。
这天,慕容玖的身子好了许多,见外面天气晴朗,便让沈泊风跟着去河堤转了一圈,没有见到纪如卿,却无意听到了一件关于纪大人的乌龙事。
原因是谢远麾下有一个小兵曾是纪大人的同乡,此番见到纪大人未免有些激动,一不留神就把纪大人的少年事给抖了出来。
话说纪桡棠当年离了帝京返回江南,在河柳岸边建了座房子从此隐居了起来,娇妻入门,第二年就生了个白胖胖的儿子,取名为纪如卿。
纪桡棠本就长得风流倜傥,妻子更是貌美如花,纪大人被取名如卿是他老爹希望儿子以后随母亲,不成想纪大人不但长相随了他母亲,就连性子也跟母亲一样柔静。纪桡棠一生刚直不阿,奈何唯一的儿子却是温柔入了骨,于是纪大人从小就被送去习武。
日子哗啦啦的流,白净净的小屁孩已经长成了清俊瘦削的少年,武艺学的倒是挺精,怎奈性子越发的柔和隐忍,娴静如花,八杆子打不出一句话来。
纪家有子初长成,美貌却已经轰动了乡城,再加上纪大人诗书医术武艺样样全精,这样全能的女婿打着灯笼都很难找。于是一向清静与世隔绝的纪家,被提亲的媒婆踩蹋了门槛,
纪大人被闹得躲在医堂研究草药闭门不出,他老爹老娘私下里合计了一番,决定在纪大人十八岁那年给他娶个妻子入门,不料等纪大人长到一十八岁,他娘亲却生了一场重病去世,纪大人需守孝三年不能娶妻。
转眼间三年守孝期满,纪大人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小模样长得越来越好看,提亲的人也越发的多了起来。纪桡棠本打算过年时为儿子娶亲喜上加喜,不成想纪老爹却是没到年底就病逝了。于是,纪大人接着母亲又为父亲守了三年。
三年之后,纪如卿在江南已无亲故,收拾行李赴京赶考,一举中了榜眼,当官不到一年又升做了二品大员。
那小兵还说了,纪大人还未当官时,整天就喜欢泛舟看书,小舟不知不觉漂到了藕荷深处,采莲的姑娘们就躲在莲叶后偷偷朝他丢莲蓬,纪大人不幸被砸了许多次后,就不再泛舟湖上,改背着竹篓挖药材。
乡野中人哪里识得什么药材,还以为纪大人是在打草喂牛。于是,趁他放下篓子拿锄找药材时,打猪草的姑娘们便卯着劲的往他竹篓里塞猪草。搞得纪如卿每次拿棵药草回来时,都见自己的竹篓里已经满满的都是草。
按说纪如卿在姑娘们那里这样讨喜,对于男女之事应该颇为稔熟才是。但实际上纪大人在情事上却是一窍不通,甚至都没有跟姑娘好好说过话。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沉静,纪大人自小便守在家中读书习武,就连玩伴都没有一个。
从河堤回来,慕容玖心情甚是愉悦,又坐在院子里葡萄架底下晒太阳。
沈泊风给她倒了杯茶水:“公主,这是秦川特产茶,虽比不得皇宫,倒是别有风味。”
慕容玖挑眉:“你一亮出身份,就变得文绉绉了,委实无趣许多。”
沈泊风嘿嘿了两声:“微臣也觉得近些年在这乡野里过的自由畅快,比朝堂里亲近的很。”
慕容玖问:“你不打算回去了?”
沈泊风点头嗯了一声:“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微臣早已打算跟这一方百姓在此终老了。”顿了顿,试探道:“公主,纪大人那天可着实把微臣吓了一跳,从未见过他那样子。”
慕容玖微微挑眉:“哦?”
沈泊风继续道:“从周府到医馆半个时辰的路程用了不到一刻,医好你打开门时脸色煞白还昏了过去。谢将军说他早先在路上中了一箭,顾不得伤势就匆忙赶回秦川。”
慕容玖一愣,沉默了许久。
“说什么呢?”身后不温不火的声音传过来,纪如卿拿着狐裘披风拥在她身上,蹲下来:“近日好些了么?”
慕容玖露出个迷死人的笑脸:“我俩在夸纪大人你脚下生风,可比马踏飞燕。”顿了下又答:“多谢纪大人关心,好多了。”
纪如卿坐在她旁边,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捏了捏,听她像是随口问:“纪大人今日不用出去么?”
纪如卿淡淡的嗯了一声,也随口答:“那边有谢将军看着。”欠身为她拢了拢披风。
慕容玖又问:“纪大人的伤可好些了?”
纪如卿一愣,看向沈泊风。沈泊风昂着脖子看天,老和尚念经:“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纪如卿点头:“没有大碍。”
慕容玖摇头啧啧道:“纪大人是铁打的身子骨,拼了小命为朝廷办事,皇兄只升你做二品内阁,委实小气了些。”
纪如卿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云歌,我真无大碍。”
慕容玖嘟着嘴看向沈泊风:“诗经有言‘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你说若是有人扔莲蓬给你,沈大人该如何?”
纪如卿面露疑惑,显然不晓得慕容玖在浑扯些什么。
接着慕容玖又笑着道:“古有潘安驾车出游,妇女姑娘投瓜果以示好;今有纪大人出门采药,却收获了一篓子猪草。”
纪如卿一愣,转向沈泊风看去,沈泊风抖着嗓子:“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纪如卿有些尴尬,握拳轻咳了一声:“云歌,我……”
慕容玖单手支颐看他:“纪大人,你是姑娘么?”
纪如卿怔了下,慕容玖补充:“动不动就害羞。”
纪大人别过头,沉了沉气,片刻站起来:“河堤那边还有事,微臣先告退了。”扭头就走。
慕容玖挑了挑眉,看向沈泊风:“他不是说那边有谢远看着么?”≮更多好书请访问:。 ≯
沈泊风一时语塞:“这个,是纪大人他是在~~害羞~~”
————
公子:咳咳,考虑到纪大人是江南人,绯然对江南人的印象就是温柔啊温柔,于是纪大人就是这个样儿了,他的强势以后会表现出来滴。居然有人说他是小受!还能不能一起玩耍了?!
另,沈大人,你确定他那是害羞而不是生闷气?
六部合一,纪如卿登相
十二月的秦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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