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当年曾与她同看一台戏,那人一身锦衣,眉目中含着笑意,折扇一展尽是绝世的风流。不由摇头苦笑,天南地北,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有白发老翁拄着拐棍路过,仔细看了他好久,才自言自语道:“当真是老眼昏花了,纪大人怎会来此处?”
纪如卿抬眸微笑:“不知老丈说的是哪个纪大人?”
白发老翁奸诈嘿嘿笑了笑:“自然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当今丞相纪如卿纪大人。”说着,扯了把椅子坐下来。
纪如卿抬手给他斟了杯茶,老翁凑近了他,低声道:“不瞒你说,老朽多年前在此说书,曾有幸见过纪大人一面,还有那个~~那个长公主,俩人模样好看,凑到一块儿当真跟神仙似的。”
纪如卿斟茶的手顿了下,仔细看他,只听他摇头啧啧道:“可惜红颜薄命啊,还记得当年长公主还扔给老朽一个钱袋。”贼兮兮的伸出一个指头:“起码有这个数。”
春秋几度,何人忍心把离人深记,袖染风雨,谁还记得他们曾花前月下,举杯同共饮?
曾忆,佳人夜话,良辰有时。把酒对酌,京城米贵,问君胡不归故里。
又一年,功成圆满,纪如卿亲废丞相一职,辞官前往秦川,故地重游,满满的都是回忆。
策马挽辔在凌峰,恍然想起当年的旧事——
他沉静羞涩的低语:微臣的家乡有粉墙黛瓦,碧波画船,等到三月杏花开,微雨燕子斜。公主可以去看一看。
那人甩着马鞭,答得痛快:好啊,到时候我们马蹋杏花归,春风得意,定然十分的快意!
夕阳倒映在他的眸中,一片温柔,恍然想到了什么,策马奔腾,日夜不停的往故乡赶去。
多年未曾归到故里,河岸柳荫边的木屋干净整齐,炊烟袅袅升起。他下了马,怔怔的迈着步子往里走,却见一个稚童坐在地上,粉嫩的小手拉扯着一枚同心结。
“洛儿,你又拿娘亲的东西了?”熟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走到门前顿步,见到站在外面的纪如卿怔住。
慕容玖背着手靠在了门边,挑眉看向别处,提高了声音:“纪大人高官厚禄,权势倾天,现在舍得回来了?”
纪如卿掩着快要波涛汹涌的喜悦,向她走近了几步,声音却依旧淡定问:“你怎会在这里?”
慕容玖仰着头看天,更是神气:“这是夫君的家,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纪如卿终于笑出声,跨着步子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埋首在颈间,声音掩不住的颤抖:“云歌……我……我好想你。”
慕容玖眸中潋水,晶亮如星,咬着唇笑了,却嘟着嘴抱怨道:“我就在这里,你抱那么紧做什么?”
纪如卿抱得更紧了些,慕容玖羞赧:“你快放开,洛儿在看了。”
纪如卿却耍赖般,扣着她的腰:“不放。”
坐在地上玩耍的纪景洛见到,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颠颠的跑过来,小胳膊抱着他们两个人,脸贴在纪如卿的身上。
纪如卿觉察到动静,放开慕容玖看向下面的小东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纪景洛仰着小脸,笑开了花,稚嫩缓慢的说:“爹爹,洛儿好想你。”贼贼的看了眼慕容玖,献宝般将手里的同心结呈给纪如卿:“娘亲也很想你。”
这么快就倒戈相向,当叛徒投靠纪如卿,慕容玖愤愤的瞪着他,十分的不满。纪景洛暗道不好,连忙躲在纪如卿身后,露出小脑袋朝慕容玖吐了吐舌头。
江南三月,桃花开得粉艳艳,花瓣飘落在地上寂静无声。慕容玖和纪如卿相视一笑,执手相握。
杜若衡的那句话,纪如卿一直都辗转在心间,当时觉得莫名其妙,后来想想确实如此。
在这个世上,除了慕容玖,谁还能这样蛮横强势的闯入他的江南,带着她的艳丽和繁华将他从一方水墨里,拉入了万丈红尘之中?
而对于慕容玖,纪如卿这个人,死心眼的脾气一上来,慢吞吞的可以折磨死一个人,但也可以锲而不舍的捂开一个鸡蛋。
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很多苦,整个心都千疮百孔,七零八落的。也就他能有那个耐心和温暖,慢慢地软化她身上的刺,然后走进她心里,把她的心一点一点拼凑好。捧在手里小心呵护着。
这世上的情事大多如此,两个人相遇是偶然,相爱却是必然。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乱世浮沉,一场纷争过后,岁月静好。此情若得前尘消,应是同君老。
完结番外(八千更)
“那是朕最喜的爱女,方丈可否算一算她此生的命数如何?”
“长公主天资过人,只可惜聪慧中总带着几分邪气,今生不可嫁与将相王侯,不然恐怕……”
北缙嘉元二十九年冬天,先皇慕容轩和方丈的一段对话,葬送了数百条僧人的性命,慕容玖的悲剧,也由此开始。
慕容轩永远也不会忘记,琰谷一战,他最信任疼爱的妹妹慕容婧,为了一个北朝的将军背叛了他,烧毁粮草,泄露军情,险些将他置于死地。
十六岁,寻常人家的姑娘还在绣花的年纪,清城公主便已随她的皇兄南征北战,一杆银枪下雪饮了无数敌将的鲜血燧。
面对这样的慕容婧,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何其有幸,她是个女儿家;然而,又何其不幸,她是一个女儿家。
功名利禄,美色财物,能够让男人发疯的东西有很多。然而,能让女人疯狂的却最不过一个情字。自古红颜多薄命,不论你在沙场上有多叱咤风云,所向披靡,倘若遇人不淑,最终都会葬送在一个男人手上。一子错,兵败如山倒。慕容婧也不例外。
她为了那人背叛国家,陷几十万北缙将士于险境,以为只要那人完成军令状,保住了性命,就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再不问两朝之事楱。
却没有想到,她奉若生命的信仰换来的只是人家的一个玩笑话。当战事爆发,她一个人站在约定的地方傻傻等了许久,而那人背着她在琰谷设伏。
琰谷一战,血流成河。就连一向骁勇的慕容轩身上都挂着几道刀伤,差点没了性命。当完胜的号角传回军营,兵将们准备酒肉等着北缙的勇士回归,却见他们的君王抱着清城公主的尸体,一步一步走近了他们的视线。
那一场大战,成了慕容轩心里的伤疤。战事的最终,他的妹妹终于觉悟,策马赶到了战场为他挡了一剑,带着她的悔恨和泪水,永远的沉睡在琰谷漫天的风沙中。
同年三月,北缙的第一位公主降生,君王大喜,下令全国大庆了七天七夜,并为其取名为慕容玖。细心的人可以发现,他们的君王对这个女儿倾注了太多的期待,细心的人或许也可以发现,他们亡故不久的清城公主慕容婧,她的乳名就叫做阿玖。
诸多的原因,让慕容玖成了她姑姑的影子,在慕容轩发现这个女儿从小就智谋过于常人后,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其他的皇妹们还未开始学习针线音律时,她就被早早的送到了并州跟着慕连恒练习武艺和兵法。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慕云川,从马车上下来,慕家的人早已等在外面接驾,他就跪在慕连恒的身边。站起身时,墨色的衣服,白皙的脸庞,清秀绝艳,眉目俊毅。
或许是刚到一个地方的羞怯,年龄相仿的慕云川理所当然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不肯多说一句话,从下了马车开始,就一直躲在他的身后,拉着衣袖怎么都不肯撒手。
那一年,慕云川九岁,慕容玖还不到五岁。
在并州的日子,成了慕容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相较于严苛冰冷的皇室,慕府给了她一个完整的家。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她是公主慕容玖,只知道慕家有个小姐叫做慕云歌。
时光遥迢,逆流回溯。不大的街道上,他们曾手拉手走过了许多年,每一条碧波荡漾的小河里都有他们并肩玩闹的身影,每一间洞箫悠远的小巷中都回荡着欢乐的笑声。
练武场上,有人一杆银枪耍的漂亮,有人小心的接近,却见那人锋芒划过虚空,一朵艳丽的木棉稳稳的落在了她的发髻上。
醉花荫下,他们曾并头躺在花丛中,看着阳光透过枝条斑驳的影,细数时光漫漫,以为此刻就是永恒,一瞬即为一生。
然而,欢乐的日子没有很长,在十岁那年,皇宫派人来接,她不得不离开并州,返回帝京。
慕容玖至今还记得,那年的木棉花开得纷纷扬扬,旋转而下落英纷陈的模样。
慕云川就站在树下,一如既往的风神俊逸,见她走来微微笑了笑,蹲下来捡起了一朵木棉花。再站起,慕容玖已经从后面抱住了他,低低的声音哽咽:“云川,我不想走,不要跟你分开。”
慕云川垂下了眼帘,握着她的手转身笑了:“只是回去暂住,过不了多久还会回来的。”顿了顿:“若是云歌不回来,我就去帝京找你。”
木棉花又称英雄花,花期不长,活得轰轰烈烈,死亦震人心魄。一如她记忆中的云川,艳若朝霞,倾尽了繁华。
同年冬天,慕容轩带着子女前往迦南寺祈福,赐给皇子每人一枚九连环,却无人能够解开。最后慕容玖手起刀落,一剑将其斩为两半。
慕容轩将数百僧人处死,以为这样就可以严守秘密,却没想到这些话被站在经幡后的端静皇后听到。皇后护其爱女,私密传信于自己的兄长和父亲,希望能借助娘家的力量带着年幼的慕容泽和慕容玖回洛阳。
密信落在了慕容轩手里,后宫干政,本就是死罪,更何况王家当时已权倾朝野。为防止后戚把持朝政,端静皇后被处死,王家也在不久后覆灭了满门。
童年的纸鸢飞翔在千里外的天空上,柳树下的秋千摇碎了旧日的时光。那些过往渐渐模糊,日子不断的往前移,就像慕容玖一样。并州,她再也回不去了。
十一岁,她还是耍不出姑姑的枪法,在父皇面前练习时不小心掉落了银枪,她的父皇就命十几个侍卫跟她比试。在她最后一枪将唯一剩下的侍卫封喉,终于学会了紫薇枪法时,身上已经满布剑痕。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躺在地上筋疲力竭的大哭。周遭弥漫着血腥,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死去的侍卫的。
十二岁,其他的皇妹渐渐长大,到了学习舞蹈的年龄,宫里请来了舞娘。慕容玖偷偷站在屏风后,看着优美动人的舞姿艳羡不已。她被一个舞娘发现,那舞娘怜爱长公主乖巧,好心教她跳舞。
最后,她的父皇当着她的面将那舞娘杖责致死,小小的慕容玖,看着满地的鲜血终于找到了答案。从那之后,绣花,跳舞,诸如此类的东西,她连碰都不敢再碰一下。
等到十三岁的时候,当朝的太傅已经教不了她,慕容玖终于成了父皇希望的那个样子。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谈笑间即可覆灭千军万马。
她是慕容家一柄尚未出鞘的剑,注定此生要气势冲霄,剑试天下。
十四岁,北朝挥师三十万驻扎在宣国以北,宣国危难之时派使者前来结盟。武将主战,文官
力和。慕容轩陷入两难,有人给慕容轩出了主意,借新科会考来堵言官们的悠悠之口。
每年的新科状元都是由皇帝钦点,但是那一年,慕容轩却是宣见了当时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徐清晖,在听到徐清晖举荐一名叫做“王暮容”的学生时,慕容轩放声大笑。
徐清晖还以为触怒了皇帝,连忙将那学生的文章分析了一遍,言其条理清晰,字字珠玑。当慕容玖站在他的面前时,他才恍然,慕容玖的生母姓王,王,慕容。
朝堂之上,言官们长篇大论,左古旁今,无非是说北缙师出无名,必遭天下非议。慕容玖站在她父皇的身边,只说了十六个字——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
宣国地势易守难攻,又与北缙毗邻,若是落进了北朝囊中,定会遗祸无穷。宣国正是仗着这点才敢派人来找北缙结盟。而慕容玖却说,同样的结盟书,父皇这里有,北朝皇帝的龙案上定然也有一份。
争论的最终,言官们被她驳斥得哑口无言,北缙决定出兵。
远在并州的大将慕连恒被宣回帝京,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儿子,慕云川。
他终是实现了他的诺言,她回不去,他就来帝京找她。却没有想到,自来到帝京,他也永远的回不去了。
四年不见,思念却与日俱增。他们进京的那天,慕容玖迎在了城门口,在皇帝和群臣的面前,全然不顾男女之嫌,紧紧地拥抱着慕云川,哭得开心,笑得爽朗。
也在那一天,慕容轩看到了四年来女儿难得的一次笑脸,不由对慕云川多看了几眼,心里却是隐隐的结了个疙瘩。
北缙假意答应宣国结盟,二十万大军驻扎在边界抵挡北朝。于此同时,又一队大军趁机攻入了宣国的都城。等到宣国和北朝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十四岁的慕容玖,对于人命还没有多少深刻的概念。于她而言,夺取宣国只是一个结果,至于过程如何,只存在于她的一言一行间。
是她的父皇教会她做大事者不能心慈手软,所以她下令诀了宣国的水道,数万宣国将士丧生,大水冲垮城墙,淹死了半个城的百姓。
那场大战,北缙几乎没有耗费一兵一卒,战事赢得漂亮,堪称兵法上的典范,史书上的楷模。
当慕容玖第一次站在宣国的土地上,所有的意气风发,雄心壮志瞬间湮灭了踪影。在纸上谈兵终于与现实相吻合,血的教训让她陷落在万劫不复的罪孽之中。
宣国上下,几乎被缟素覆盖,大水淹过的痕迹还在,街道上甚至还能见到水渍和烂草叶。失去双亲的孤儿争抢着被脏水泡烂的馒头,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破草席里裹着的尸体已经腐臭,白发苍苍的老人扑在上面哭声凄惨犹如泣血。
慕容玖一步一步的走着,脸色越发的苍白,身上颤抖。最终朝着他们跪了下来,蜷缩在地上泣不成声。有人认出她就是北缙的公主,如避恶魔般仓皇逃跑,不懂事的小孩捡起路边的石头和烂草叶扔在她身上。
十四岁,在北缙的孩子还在骑着竹马过街玩耍时,慕容玖尝到了什么叫做万念俱灰,也明白了什么叫做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那时的慕云川,依旧是墨色的衣衫,少年英气,眉目俊毅。跪在她的前面,将她小心护在怀里,为她挡下了所有的腥风和血雨。一如初见般,她紧紧的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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