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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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长平-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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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若我当初不失约,如今你便会愿意随我去大梁么?”信陵君沉默着,又重复问了这一句。

月夕默然望着屋外的苍茫夜色。信陵君侠名动天下,仁义播四方。那时的云蒙山上,两人皆不知彼此身份,懵懂无知的自己,难道就不曾为他的风华心旌摇曳过么?

难道不是他那一句“等我”,叫自己彻夜难眠么?难道不是听到他的婚讯,叫自己心神茫然么?甚至于自己悄悄下山,去了大梁,只为在信陵君府前望那一眼。

便是那夜在郡守府,见到他时仍有的心绪错乱,统统都不曾作假过。

只是这样少女情窦初开的心情,自己却是如今才完全明白。而待她明白时,她的心里眼里,便只有了赵括一人。

若他守信再上山来见自己,她会怎样?

或许两人间便会因此而大不同,或许她也会对他难舍难离,可这也都只是或许罢了。

谁叫让她明白一切的人,不是他呢。

他再是飞仁扬义,可又怎么比得上那只老狐狸懒洋洋的一笑?

月夕念头辗转,可终觉得尘世间还是只有那一人好。她笑而摇头,缓声道:“世间事,最恨难以回头。公子既然失了约,从前事便莫要再提了。只是我竟因公子,而遇上了赵括。他……”

她微微一笑:“他与公子,却大是不同……”

“他与我有何不同?”

“公子胸怀大才,养客纳士,一心在这乱世中有所作为,便如朱先生的大锤,劲风过处,所向披靡;可赵括他……”月夕忽然轻轻“啊”了一声,低笑道,“快风楼……我真是糊涂了,福伯说他将快风楼交与卉姬经营,那为快风楼取那名字的人,定然是他。”

“快风楼?”信陵君一愕。

“赵括他……他最爱的,不过是明月小楼,把酒临风。有此两样,便是他的人生快事。可他这人又太过心慈手软,总要将身边人的事情揽上身,只顾眼前不想将来,常常将自己搞的一团糟。”

月夕凝望着信陵君:“公子志存高远,一旦晓得我的来历,权衡轻重,便能挥剑而断;而他……他定然是犹豫难决,一拖再拖。公子之爱在天下,又岂会在意月夕一人?而他,却总是等着我舍下他,等着我来挥这一剑……”

“挥剑?”信陵君哂笑道,“你这剑虽锋利,可你当他真能忘掉你么?”

“他会忘了我的,”月夕幽幽道,“他身边有玥公主与卉姬,她们都是心智巧慧之人。还有那些女闾中,他也有无数红颜相伴。他以为我死了,便会死了心,便会忘了我的。”

“那你呢?”信陵君突然冷笑道,“你便能忘了赵括了么?”

月夕微笑地转过头去,不敢看信陵君,身上却微微地颤抖着。

你可能忘了赵括么?

能与不能,如此简单,为何她却不敢回答?

信陵君见她不答话,哂笑了许久,道:“我再不敢上云蒙山,连越兄都不敢见。只因为我亦怕自己再见了你,便再也不愿舍下你了。可我又多盼,当初失信的人是你,如今来问这话的人,亦是你。”

他失了信,是他能于决断,可亦是因为他曾奢望过将来。因奢望而知无望,因不舍而应舍,因不忍伤而不得不伤,才会悄然失约,避而不见。

如他之于月夕,又如月夕之于赵括。

可惜是他之于月夕,可惜是月夕之于赵括。

他说的这般凄凉,全然失去了他一贯的峭整风采。秦魏征战不断,魏国上下对秦人俱怀刻骨仇恨。他是魏国公子,自己却是秦国宣太后身边的人,她又怎能怪得了他失约?

更何况,她还是……

她绝不忍,亦不能去怪他,怪他放弃了这于家仇国恨间细若游丝般的情意。

而赵括,他又可会怪她么?

月夕轻叹一声,婉声道:“公子有泽润之仁,圭璋之德,早晚能登车揽辔,澄清天下。还请公子勿以月夕为念,从前之事,便当春风过耳,莫需萦怀。”

信陵君推开了门扇,走出门外。他袖手仰天望月,伫立片刻,笑道:“月儿,来日茫茫,山长水远,再见只怕是敌非友,你我便就此别过罢。”

月夕从席榻上起了身,屈身行礼。信陵君却大袖一挥,头也不回,昂然出了院去。

月夕还靠席榻上,瞥见靳韦和吕盈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吕盈仍在微微抽泣,靳韦正压低了声音在责骂她。

可若能如此依偎在一起,就此哭骂一生也是好的。

她亦抬头望月,天边冷月如青霜,便好似他们赵国人最喜欢穿的青色衣衫。

“老狐狸,你可会挂念我吗?”月夕在心中自言自语,“你身边有那么多的美貌女子,又怎么会想念我呢?可我却知道,我是会想念你的。”

生逢乱世,离人何多?

你我之间,便如清尘浊水。此后天各一方,相见亦难。

盼你愁峰莫聚,意绪莫失。

若偶尔想到我,望一望那天边的弯月,你便会晓得,我亦是同样在想着你。

☆、19 短兵当长戈

中条山,居太行山及华山之间,山势狭长。沿着中条山往西,便可直达秦国都城:咸阳。

此刻的僻静山路上,三人两马,在如墨的夜色中缓缓朝西而行。

月夕和吕盈共骑一匹白马,靳韦骑着另外一匹。白马很神骏,是信陵君特地叫人为她送来的,脚力甚好,负重亦佳,走了这么久的路程,仍是十分稳健。

两匹马在林中曲折而行,愈走脚步愈缓,又不时停下脚步,四面瞻顾闻嗅。马儿的天生警觉性,常常比人来的要好许多。月夕和靳韦立刻警觉起来,跳下了马。

“月夕,怎么了?”吕盈瞧出了两人不对劲。月夕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立刻也不再出声。

两人牵着马小心翼翼地走了段路,忽见一人躺在道旁,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靳韦上前一探那人的鼻息,望着月夕摇了摇头:“刚死不久”。月夕瞧见这人一身赵国士兵的装扮,不禁皱起了眉头。

此处已经离开上党极远,且已近秦国,怎有赵国士兵敢如此深入秦军后方?

定然事有蹊跷。

月夕捡起了掉在一旁的长矛,三人两马又缓缓走了约莫一盏茶时分,前面突然传出一阵兵刃相击和呼哧之声,且声音越来越是清晰。

月夕手横长矛,探身凝目望去,只见前面是一个三叉路口,山路向左拐去,是一条羊肠小道,正有几人在路口恶斗。

还未来得及仔细看清楚打斗双方,便瞧见右边山背后涌出一队骑兵,约有十几二十人。为首一人,面黑人高,赵军裨将装扮,手挥长剑,一边纵马向前,一边大叫道:“莫放走了秦贼。”

他骤马挺剑,直取前面一名秦将打扮的人。那秦将亦举剑来迎,两马相交,战不数合,秦将力有不逮,带着两人欲拨马而走,而那赵将急追而上紧缠不放。

月夕将手中长矛递给了靳韦,自己却拉过了靳韦的马,沉声道:“小师兄,你带吕盈从小道走,不必管我。”也不待靳韦和吕盈回应,纵马便出。一名赵兵见黑暗中有一人冲出,二话不说,挺矛便刺,月夕俯身避过了这一刺,一掌击中他的肩膀,随手夺过了长矛,直朝赵将刺去。

赵将一马当先,眼见要追上秦将,正要举剑杀人,不料旁边横生一只长矛,将他的长剑一隔,恰好叫秦将避开了这一剑。

赵将双目一瞪,一名白衣女子手持长矛,横马而立,笑盈盈地挡在了他与秦将之前。

他没料到这个时辰这样地方竟然有一名女子出现,一呆之余,长剑指着月夕大喝道:“你是什么人,敢挡我的剑?”

月夕不望他,转身对为首的秦将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为首的秦将年约三旬,长相粗豪,听见月夕问他,微一迟疑,便朗声叫道:“在下左庶长帐下张唐,多谢姑娘相救。”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旁边树林里有人叫了一声:“月儿。”一人从林中飞掠而出,拦在了月夕面前。

“王恪?是你……”张唐望着眼前黝黑削瘦的年轻人,神情微显激动。月夕却微笑道:“小恪,你收到郑敢的消息,终于赶来了么?”

她跃身下了马,将马缰交到了王恪手中:“莫要在此纠缠,你们先走。”

“不行,太危险了……”

赵将见张唐几人要走,劈剑便刺,月夕手中长矛直刺他的左肩,他收剑一隔,躲开了这一招。月夕转身便对小恪厉声道:“走。”

她声色俱厉,面上顿显威严之色。王恪无法违逆,只得翻身上马,护着张唐策马从小道离开。

这羊肠小道十分狭窄,只够一匹马身通过。月夕横矛而立,赵军追兵便统统被挡,无法追赶张唐等人。方才那黑脸赵将见状,挥剑便来取月夕。月夕侧身微让,长矛一挑,狠狠地刺在了马身上,这马受痛长嘶,腾身而起,几乎要将这赵将掀下马来。

赵将临危不惊,伸手在马脖上一拍,借力往后一跃而起,身子临空,一手持剑,又再朝月夕刺来。月夕却将长矛横着往一旁的大树树干上一插,长矛入树数寸。她身子轻跃,足尖在长矛上一点,身子笔直蹿将上来,腰间丝带疾飞而出,缠住了赵将的脖子。

赵将的长剑仍是直直地劈下来,月夕一个翻身躲过了长剑,从背后一脚踩住了赵将肩膀,丝带一紧,两人一起落在了地上。

赵军诸人见她制住了自己的首领,纷纷下马,围住了她。月夕分身不暇,心中正想着如何应付。忽见小道后方又出现了一名秦将装扮的人,带了一队人马,从月夕头上越过,杀向赵军,顿时将赵军冲散开来。

月夕见有秦兵为她解围,心中一松,转眼见这赵将被她勒得几乎难以喘气,便调笑道:“这位将军,不如你开声求个饶,我便放过你如何?”可那赵将格外硬气,性命危在旦夕,却毫不畏惧,反而嘶吼着,将手中长剑乱挥一气。

月夕笑道:“我晓得你们赵人有的是骨气……”这赵将勇猛不屈,她心中其实反有几分怜惜之意,正欲放他,忽然眼神一晃,眼前这人竟变成了笑咪咪的赵括。

那日在上党的郡守府里,他也这样被自己制住。她见到他时,整个人都慌了。她顿时心乱如麻,手中不由自主一松。那赵将大吸一口气,转身便朝月夕砍来。

这下情急之际,月夕再不迟疑,手下一狠,丝带末端的银片沿着赵将的脖子一绕,在赵将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她一收丝带,那赵将立在地上,双眼圆睁,一声未出,右手尚高高举着长剑,突地脖子上鲜血直喷而出,向后便栽倒在了地上。

可月夕眼里见到的,竟全都是那一日赵括失望的眼神。他从来都说人命关天,即便两军交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一刻,他若能放人一条性命,他定然是要放的。

若他晓得了月夕此刻杀了他的赵国手足,可会有多心痛?可会再如那夜一般,指斥月夕心狠?

她忽地一阵惶然……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寂寞之感涌上她的心头,便是四周人喧马嚣都无法掩盖。她正强自按捺,那秦将纵马到了月夕身边,拱手道:“末将司马梗,多谢姑娘救了张将军。”

☆、20 情暖将换寒

这人晓得月夕救了张唐,那必定是已经遇到了张唐与王恪,晓得了前因后果。

月夕回身一看,这里地势十分狭促,赵军骑兵施展不开,秦军虽是步兵,却反而围住了赵军,正与赵军冲杀。她沉声道:“将这赵将的首级带回去,交给左庶长,不可叫这里一个赵军走脱。”

她神气之间沉着老练,不怒而威,不啻于一名多年征战的老将,与往日的娇憨软媚大不相同。司马梗与她速未谋面,一时被她的威严所摄,竟不知如何回应她。称“是”不对,而这“不是”却更出不了口,只好拱了拱手,径自指挥秦军剿灭赵军。

不过片刻,这十几名赵军无一逃脱,皆死在秦军的长矛之下。一名秦兵从一旁推搡着两人到了司马梗面前:“司马将军,还抓到了两个人,可能是奸细。”

月夕瞧见这两人一男一女,正是靳韦与吕盈。她方才叫靳韦和吕盈自小道走,其实是刻意放两人离去,可没料到两人竟然没有舍她逃命。她忙吩咐道:“放了他们……”

司马梗眉头直皱,竟觉自己无法违逆月夕,僵着没有说话。月夕也顾不得那么多,将两人拉到了一边,低声道:“我叫你们自己走,为何不听我的?”

“我若走了,你如何向秦王交待?”靳韦笑道。

月夕淡笑道:“路上遇上赵军,与你们冲散了,他也不能怪我。”

靳韦亦笑道:“我若要走,那日郑敢被你打发去了云蒙山,你躺在榻上不能动弹时便是逃走的良机,何必等到今日?”

吕盈在一旁,泪盈于睫,整个人都有些瑟瑟发抖,显然是见到了方才的厮杀场面心中惊悸,可听到靳韦的说话,却点了点头。

自她遇上了月夕与靳韦,便无一日不见杀戮,便无一日不担惊受怕,无一日不被靳韦讥笑斥责,可她从无一次要离靳韦而去,眼下甚至连月夕都不肯抛下。

月夕心头微动,伸手挽住了吕盈,靳韦却拍了拍月夕的肩膀。方才月夕心头升起的孤寂离索之感,一瞬间又因这轻轻一拍而淡去。

无论靳韦待吕盈如何苛刻,如何私德有欠大节有亏,可他待月夕的兄妹之情,却是一片至诚。

这天地间,终有两人,不因她的家国,不因她的身份,与她疏离;而她亦可紧紧地抓住他们,不必放手。这一丝情意,于此刻的她好似雪中送炭,比起方才司马梗的驰援都要来得紧要许多。

她抱住了吕盈,伸手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水,笑道:“哭什么,死得是他们,又不是我。”

“哈……她若不哭,我才觉得奇怪了。”靳韦冷笑道。这声音虽如从前一般在嘲讽,可月夕与吕盈竟都觉出一丝暖意,吕盈顿时破涕为笑。月夕拉住了靳韦,柔声道:“小师兄,你放心,我会帮你向秦王求情的。”

“你不帮我,谁帮我?”靳韦仍是一脸的骄矜。月夕微微一笑,再不说话。

赵军已清,司马梗带着月夕三人从小道撤回,一路上,对月夕有问必答。月夕这才晓得,赵国接手上党之事已经天下皆知。煮熟的鸭子竟这样飞走了,而武安君白起又因病重回了咸阳,秦王盛怒之下,命左庶长王龁接替白起,且即刻攻下上党。

王龁怕延误战机,只带了两万精兵,经安邑赶去上党秦军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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