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儿笑着摇头,“师傅准我拿给你的。”
“师傅?”她一时诧异,入山几月了,她心心念念的鬼谷高人,一直未能谋面,可此刻听来,师傅倒是对她所作所想洞若观火。
木子一愣,举起小爪子抓抓耳边垂髫,“是啊,师傅让我给你。”
“师兄知道吗?”琉熙心中仍有几分不安。
“呃……师兄……他……他也是知道的。”
琉熙这才欣然挑开封匣,取出匣中竹简来看,此简乃是兄长所书,殷殷关切尽在只字片语上。笑意不禁浮上绢纱遮蔽下的娇俏面容,暮然,简上尾句,引得她浑身一颤——秦将蒙骜伐魏,已下山阳、酸枣、长平、雍丘……
雍丘?
真的是雍丘。
她倏地收回简片,复又藏回匣中。敛起一抹笑意,问木子道,“师兄今日没有找我吗?”
木子眨巴眨巴眼睛,又装起往日那副憨实模样,“没有。”
琉熙举起手中木匣轻敲了下他的额头,“又装相!”
“哎哟……”木子吃疼,抬手轻揉被敲打处,“师姐,你好凶啊!女人那么凶,会嫁不出去的。阿璃姐姐说,做女子,要温柔可人,才讨人喜爱。”
琉熙嘴角扯起苦涩的弧度,眼中尽是嘲弄和无奈,“呵,温柔可人……一无用处……”那一世,她不就是温柔可人,那一世,她难道不绝代风华,那一世……可有何用呢?
“师姐,你怎么啦?”
沉默一瞬后,又一声携着几分自嘲地叹气,她收回神思,“阿璃姐姐,阿璃姐姐,你的阿璃姐姐到底是何许人也?”
木子挺直小腰板,双手叉腰,“阿璃姐姐就是阿璃姐姐啊!阿璃姐姐长得可漂亮了,可不像你……”忽而,他捂上自己的小嘴,眼中是数不清的歉意,垂首深深一揖,撒开小腿跑进杏林之中。
琉熙瞅了眼他跑远的身影,眉梢眼角蕴满笑意,微不可见地一颔首,回身又捡起竹简来参悟医理。
荏苒时光,匆匆而过,待到日暮西陲,她才照例回屋一人用过木子备在案上的晚膳,休憩片刻,往屋后池中沐浴。
月色明亮,隔着薄纱流淌,照得地上如有玉霜。
浴罢,她不由沐着一身冷月清辉,款款走过刚刚抽出绿芽的那片木芙蓉,月光照见溪水如银,石子小路青白。
刚刚过了满月之日,方缺一角的弦月如莹白玉玦,浴在蓝黑丝绒似的天空,照亮不远处繁华绽放的杏花。月光之下,一树树压雪的粉白。
琉熙忍不住移动姗姗莲步,走入那片杏林,繁丽花朵随风无声飘落,竟似一场粉色的雪。
恰在这时,一曲箫音浮起,箫声唯美莞尔,携着风儿吹进琉熙心底,吹起阵阵涟漪。
她环顾四周,却寻不见子澶人影,不禁婉然笑了,他时常夜里吹箫,无数个夜晚,她被恶梦折磨,梦中,邯郸城破那日惨绝景象如鬼魅般萦绕心间,无法挥去。只有那一曲箫歌,平复她内里溃烂的痛,让流血的伤口结上厚厚的痂。
微笑着闭上眼睛,仰头吸入幽幽花香,她默然沉浸在“雪花”之中。
那箫中之音仿佛在歌颂着一只绝美的孔雀,它徐徐展开绮丽的尾屏,傲视百鸟,更是振翅飞上九天。
深深蛰伏在琉熙内里的舞灵不由自主被燃起,她褪下轻拢的白色狐裘,走入杏林深处。悠悠展开双臂,迎上吹来的寒风,风儿吹得她广袖嚯嚯,臂间白绢轻缓赛纱,伴着她如随风之柳的柔软身形,在漫天“雪花”间低迥而下,纷纷扬扬挥洒出去,长裾逶迤,步态妖娆。
一折腰,一仰颈,一展臂,一踢腿,一个华丽的旋转……
子澶手中握箫,坐于屋脊之上,屋后一峰恰恰挡住中天月华,掩住他藏身之处。杏林中那人绝艳的舞姿看得他如痴如醉,那曼妙的姿态极柔极灵动,舞中之人宛如暗夜精灵,摄人心魄。
白衣翻飞,修袖飞翳,婉然一只开屏的白色孔雀,振翅欲飞向九天,却又不舍人间繁华。那人,居然能解他箫音中的深意。
随着最后的一个高音,琉熙轻摘面纱,抛向夜空,舞姿定格为一个再无可比拟的回旋。
子澶收起手中湘妃竹箫,几乎就要飞身跃入杏林之中,一睹那天人的容颜,忽而,一个迟疑,他收敛了步子,又默然坐回屋脊之上。
********绝武********
春日午后困乏,琉熙一手支着头,好几次差一分头就要磕上案上竹简。
迷迷蒙蒙中,又见木子欢笑跑来,腋下夹着几截不足三尺长的细竹。
木子扯起跪坐的琉熙,塞给她一截细竹,“师姐,陪我玩打架。”
“什么?”琉熙顿时醒了神。
“师兄说的,你要陪我玩!”木子挥舞小拳头,肃色看向琉熙。
琉熙无奈地耷拉下脑袋,子澶还真是说过这话,“好吧。”
木子满意得点点头,拽着琉熙出了竹屋,“来吧。”
“怎么打?”
“就这么打呗!”
“怎么这么打啊?”
“师姐,那木子可就先动手了。”木子不怀好意嘿嘿一笑,向后一个轻跃,不复往日的笨拙,细竹由左手转右手,当胸便是一刺。
琉熙慌忙中惶了心神,只差半分便要被他刺到,脚下运力,以一个回旋舞姿转开。方回头要骂,木子迎面又是一挑,似是欲挑开她面上轻纱。她只得接着一个退转,腰肢向后轻挽,躲过眼前劫难。却不料,还不及起身,木子的细竹已横劈扫向她的小腿,只是脑中闪过一念,琉熙顺势抬手用手中细竹搁开那重重一击。
两竹相触,一阵噼啪,琉熙手中细竹应声而裂,她这才觉察,木子手上气力了得,与她相斗,尽是出了真招。
木子停下手中动作,歪头嘟嘴向琉熙吼道,“师姐……让你陪我打架,你老是躲什么?给你竹子,就是要你反击的啊!至少你也可以拿它挡我呀!”边吼边取过一边备着的其他竹子,又扔了一截给琉熙。
“知道啦!”琉熙接过细竹,牢牢握在手中,等着木子再次发难。
原以为木子这会又会是方才那招当胸一刺,却不料那小子一个侧身,奋力跃起,细竹狠狠从琉熙右肩上方劈压下来,琉熙下意识里又是脚下运力,右肩微微一低,整个身形弯向左侧,舞动中避开那记猛劈。
木子气鼓鼓骂道,“又是躲,你就不能拿竹子给我挡回来?”嘴上骂声飘出,手上招数却是不停,单腿立地,手臂如鹤翼双展,细竹眼看就要抹过琉熙咽喉。
琉熙双手各持细竹一端,抵向木子的竹锋,手中竹节又一次应声裂开。
“嗯……”木子一脸小大人神色,抿嘴点点头,“这回还行!”话音未落,一支竹截又已塞到琉熙手中,“再来。”
琉熙即便蠢笨如猪,此刻也明白过来,木子这是在拿招喂她,陪她练剑。连忙握好竹截,全神贯注,等着木子变换招式。
“身子太紧……”
“又躲?”
“你就不能使点劲?”
“那只手干嘛的?”
……
两人持竹相击,琉熙手中竹截换过一支又一支,可木子手中竹截却至始至终不曾碎裂。
直到最后一支竹截被琉熙用裂,木子似是无趣地抛下武器,“没意思……不玩了!”小手抹抹额上汗珠,垂着脑袋一步一摇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木子,”琉熙叫住他,眼中光华柔软如纱。
“哎,哎哎,你可别那么看我,我就是找你玩儿。”说着,伸出食指竖于唇前,“你可别找师兄告状。”
“行了,”琉熙双眼笑似月牙,“就你,若不是师兄授意,你敢那么拿招喂我?”
“哎呀,师姐,你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装糊涂!”木子啧着嘴摇了摇头。
“好木子,师姐给你酿花蜜吃啊?”
“真的啊?”毕竟还是一个孩童,诱之以美味,他又岂能相拒。
琉熙一笑,“当然是真的,回头给你酿上一大罐。”
“师姐,我要去做饭了。今日练剑晚了,再不做饭,我们可要饿肚子了。”木子向着琉熙挥挥小手,奔跑的小身影渐渐隐入杏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今天工作好忙,下午本来想关门码字的,可是居然要开会。可怜的某春……——早春芳华
6
6、尘世铅华云梦外 。。。
作者有话要说:澶——chan,读第二声。意为平静的水面。
亲们是不是觉得师兄此人很合乎他的名字呢?其实不是哦,他后面还是很冲动,是很不平静的小朋友。
说到这里,看到这章都还没有给某春收藏和评论的亲,某春很不“澶”了。嗯……知道该肿么做咩?
——早春芳华
用罢晚膳,琉熙踟蹰许久,心思百转千回,如何也鼓不起勇气来,主动去找子澶探讨秦魏之战。
为了分散心神,干脆找出陶罐,又到屋前梧桐树下挖出大洞,将花蜜细细酿上,可只觉手下动作颠三倒四,一会忘了洗陶罐,一会忘了放桂花,分明就是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一切就绪,就差封上罐口,偏偏手湿打滑,不慎间陶罐脱手,摔得粉碎,一晚上的辛苦顷刻付诸东流。
琉熙忿忿掷下手中罐盖,犹不解恨,又跟上跺了几脚。这才重重踩着步子,穿过杏林,往木屋中去找子澶。
“轻着点,踩坏了地无碍,只是不要踩疼了熙儿的脚。”子澶被她狠踏的脚步惊醒,抬起沉溺于沙盘的双眼,泄出溪水般温柔注视。
她这才方觉失礼,连忙站正了,盈盈一施礼,“子澶师兄。”起身间恰迎上清润似水的深黑瞳眸,心神一阵摇颤,颊飞双晕,不由垂了眸。
屋里刹那一阵压人的宁静,子澶定定看她,他总是不自觉地默默观赏眼前那人,她是与众不同的,不过十二岁的年纪,浑身上下却隐隐绽出不同寻常的高贵与柔媚。可不经意间的一个瞪眼,一句嗔骂,一下跺脚,又蕴满少女任性娇嗔。
“熙儿有事吗?”子澶抽回神思,一如既往的温柔问道。
琉熙欲说还休,颊上绯色愈加深重,深吸了口气,方道,“师兄明明应该早就知道魏国已经攻取了雍丘,却怎么不来找我?”
子澶双目弯起,若初升的月牙,眸中光韵飞扬,“你我有约,若你输了,就认真研习医术。现在你已经做到了。有些事情只要彼此明白就好,又何必偏要点破?”
“可,我们也有约,若是你输了,就教我剑术。现在是熙儿输了,又为什么……”
琉熙的话才说了半截,却被子澶笑着截住,“我教你了吗?”她不由一怔,目瞪口呆。
却是子澶又笑了,“是我教你的吗?”
琉熙也不禁莞尔,掩嘴敛眉巧笑,四目恰恰相对,彼此皆一颔首。
“熙儿愿向师兄请教。”她踌躇着开口。
“什么?”子澶低头看她,目光充满鼓励。
“秦军究竟是为了什么,要一再猛攻魏国长平一线?”她仰头,切切问道。
子澶回身,走近屋中后墙,轻拽墙上垂着的一条锦绳,身后垂帘霍然洞开,露出半墙羊皮缝接而成的地图。
琉熙心驰神往,走上前去。
他修长指节优雅抚上图面,“看,这是函谷关。”说话间,指尖缓缓向右轻移寸许,蜻蜓点水般掠过几处红色标注,“这是山阳、长平、雍丘、酸枣。”说罢,回眸殷切凝视琉熙,“看出什么来了?”
“秦军就像一把刀,齐齐刨开一道口子。”她美目圆睁,全神贯注。
子澶又问,“这道口子刨的地方有什么特别的?”
琉熙视线循着子澶指过的路线一路扫视过去,忽然,她叫道,“这道口子正好把燕赵和楚韩分开!”
“对了!”他投来赞许一笑。
她犹自不解,“可为什么要分开燕赵和楚韩呢?”
子澶悠然说出两字,“合纵。”
“合纵?”
“对,合纵。合纵起于苏秦,意在合六国之力,一齐抗秦。秦国纵是再强,能敌得过山东六国吗?”子澶笑问。
“不能。”
子澶颀白手指再一次划过地图,殷殷凝视琉熙,“现在能想明白为什么要分开燕赵和楚韩了吗?”
琉熙恍然大悟,“这样就断绝了南北四国的联络,使他们不可能合纵抗秦了!”
他欣慰地点头,“所以……秦国猛攻长平一线……”
“秦军猛攻长平酸枣一线,意在打通函谷关到东边齐国陶邑的土地,将燕赵和楚韩拦腰断开,使六国再不能合纵抗秦,然后个个击破!”琉熙一气呵成将结论说出,亦引来子澶深重笑意,撼得她心上一阵酥软。
她退后一步,微一欠身,想要告退,却被子澶叫住,“我们再赌一局!”
琉熙挑眉看向他,只见他递过案上所置简片,说道,“燕国用剧辛为将,讨伐赵国,赵国老将庞煖率军抵抗。我们来赌赌,这战结果如何。”
她抬眸嫣然笑道,“假若我与师兄所想相同呢?”
子澶温和依旧,悠然说道,“这次,只要熙儿说中,就算赢了。”
琉熙心里暗暗得意,因为此战关系赵国,战况结局,她一清二楚。便笑道,“那个剧辛早年居于赵国,与庞煖将军相交深厚。依熙儿看,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对庞将军了如指掌,所以才趁着赵国遭遇秦国几次强攻,国力衰弱的机会,攻打赵国。”
“那照熙儿说起来,这战,赵国能胜?”子澶问道。
琉熙扬眉吐气道,“不但赵国能胜,庞将军还可斩杀剧辛,俘获燕兵两万。”
“哦?”琉熙此一答惊起子澶深深诧异,“如此肯定?”
她眼中透出笑意,重重一点头,“师兄就说赌什么吧!”
“熙儿想要什么?”
琉熙想了一瞬,说道,“如果熙儿赢了,就要师兄亲自教我练剑。”
子澶从琉熙手中抽回竹简,笑道,“你先打过木子再说。”
“那就请师兄将我屋前的木芙蓉统统拔了。”琉熙撒娇地微一动身,不自觉溢出别样动人风致。
子澶一阵怔忡,垂眸似在沉思,半饷才抬头道,“可以,那拔了芙蓉,要种什么?”
“杏花。”她粲然笑意渗出珀色瞳眸,屋内高亮灯盏照出她眸色澄净如许。
弦月转过中天,夜色渐深,子澶仰头望了眼窗外天色,柔声道,“不早了,熙儿回去歇息吧。”
琉熙循着他目光望向墨蓝夜空,脚下却犹自站着不动,寂静无声中流转盈动情愫,子澶不由沉醉,她却忽然开口,“明明是熙儿输了,师兄为什么让木子教我练剑?”
“是我看错了师妹,误以为你身上戾气过盛。”子澶凝神远眺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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