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是一只神秘的部队,就仿佛博结大活佛的‘佛光’,大燕景泰的‘锦绣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存在,但极少真正出现在战场,他们的现身,象征着帝国最最强大的武力,是圣火光芒在人间的化身,是所有回鹘人目光的所向,更是整座大漠的荣光所在。
或许这就是谢木谢尔之前不肯动用他们去守城的原因所在吧,真正的骑兵,不该缩身于石墙背后,而应骑坐于骏马、驰骋于疆场、战死于风驰电掣般的疯狂快乐之中。
最后一次决绝的冲锋,让这世上最强大、最精锐的骑兵,尽享本就属于他们的骄傲、梦想与荣光。
燕人的中军帐距离圣城较远,加之城墙阻隔,站在大帐门口的燕帅周景看不到圣山全貌,但山顶处被火骑染出的那一抹亮红他仍清晰可见。由此周景打了个愣,心里不由自主升起四字评价:“傻子,疯子。”
的确是够傻、够疯的。
骑兵的威力的确惊人,但相比之下,如果把这八万人投入守城,借着高墙厚垒的掩护,完全可以让仁喀再坚守得更长久些。若是冷静的主帅,一定不会像谢木谢尔这样做…战争与荣耀根本没有半个大钱的关系,为杀敌要不择手段、为求胜能卑鄙无耻,这才是战场的王道。
谢木谢尔连这一重都看不破,根本不是个合格主帅。
燕军营,周景元帅心里四字评语刚落,圣山顶谢木谢尔元帅口中的大吼便响起:“五天之后,仍在此处,我与诸位共享胜果…活着的,人回来;死掉的,魂回来。五天之后,黎明之时,柴措答塔,不见不散……杀敌,虽死无憾!”
名将世家,自幼习武,让谢木谢尔中元充沛,响亮吼喝传遍四周。
锵锵断喝,一如回鹘人的性格,简单而直接,没有什么可矫情,他的战前动员就是元帅最后的命令:杀敌,死而无憾。
旋即号角声冲天而起,八万骑兵纵马、狂呼,从柴措答塔山上,向已经杀入城内的燕军扑去。
中土世上,几乎没有什么城池能够成全骑兵最后的荣誉,唯独仁喀,城内有山,可供骑兵蓄势、俯冲。
浩浩的赤色洪流,来自大漠儿郎的烈焰之师,来自回鹘战士的钢铁之杀。
刚刚冲入城内的零星燕军如何能够抵挡这样凶猛的冲锋,及时逃开的捡回了一条性命、不及躲避的便直接被撞飞、踩翻、化作一滩血肉泥沼,在铁蹄下四溅散碎……任何挡在铁骑面前的东西,无论人命还是凶器,就只有一个下场:碎裂。
八万骑兵早就得了命令,冲下圣山后阵势不乱,并未游散开去追杀城内敌人,仍是汇聚于一处,仿若猎猎火龙,直接冲出圣城东门,所有战士的弯刀所指,燕人帅旗!
最后的骑兵,最后的冲锋,最后的疯子们,竟要孤军闯联营,妄想去摧毁燕军的中军帅帐。
周景冷笑不已,若是他的中军那么容易就被几万敌骑摧毁,他也根本没资格来做这个大元帅,根本都不用他传令,大军中早有针对回鹘铁骑截营冲军的部署。
莫说回鹘现在这八万人,就是他们的远征军丝毫未损,全部集结来燕中军,也绝无成功的可能。
高高的木塔上,燕军令手奋力挥舞大旗,传下旗令,一队队燕卒闻风而动,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当回鹘人闯入联营时,燕军也完成了合围。
不同于之前攻打燕人先锋的冲阵,那次对方在行军准备不足,此刻燕人身处营地中,物资充沛准备充分,专门抑制骑兵的巨矛、铁丝穿成满布铁蒺藜的绊马索、设置于要害处随时饱弦的车弩,还有滚滚的火油、巨大的檑木、穿甲利箭…和远胜于先锋人数的主力规模。
赤色的巨龙陷于泥沼,大军突破的速度明显缓慢了下来,在昂昂的怒吼与不甘之中,回鹘儿杀人,回鹘儿被杀!现状并非意外,当昨夜,回鹘骑兵奉命集结于圣山时,他们每个人就料想到了此刻的情形,料想到今天就会战死在无边无际的燕军之中,可那又有什么关系?畏缩在城墙后向外射箭、或者干脆不参军不来这高原战场,就能活…只是稍稍活得长一点吧,而现在,他们刀上有血、胯下有马,心中更有满满自豪……
周景登上高塔,瞭望大战,只看了一会功夫,他就没了兴趣,打得再怎么凶狠惨烈,这支回鹘大军也逃不脱被剿灭杀光的下场,没有丝毫悬念,更不存翻盘的余地。周景重返地面,高原战事已经基本落定,是时候考虑撤军、回援燕国的事情了。
可就在他从高塔下来,还未走到自己元帅大帐的时候,周景忽然站住了脚步,转头问身后亲兵:“什么声音?”
亲兵满目迷茫,显然并未听到特殊动静,嘴巴动了动正想说话,周景又猛一挥手:“噤声!”同时皱起眉头,侧耳仔细倾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隐隐中的异响就越来越清晰,此刻连他身边的亲兵都能听到了:鼓声。
全不同于燕人或回鹘的战鼓,远处传来的鼓声里全无沉闷之意,节奏迅猛、但意境厚重……古怪的厚重,感觉上就仿佛置身于重重苍翠峻岭,山势入目宏大,却绝无压抑、反而使人心中一畅。
听得出,鼓声连连成片,绝非单鼓动静,至少是百面大鼓齐奏,但声音起落统一且整齐,这份鼓艺不同凡响。
但周景现在哪还有心思去探究打鼓的技巧,脸色铁青沉声传令:“探!何处起鼓、何人起鼓!”
可惜,在场众人里没有参加过吐蕃、南理的青阳之战,否则就能立刻回复大帅:这是来南蛮自石头佬的鼓声。
就在回鹘人舍死一战之际,石头佬的鼓声从东南方向传来。
石头佬一直在南火军中,追随阿难金马,如今这群大蛮戴着手锤、打着巨鼓来了,之前一直在神出鬼没在燕西作乱、后来一度消失不见的恶鬼南火,自然也一起到了。
不止四万南火,还有整整齐齐的六万番兵,隶属藩主墨脱,世代常驻于高原东侧、大燕西关外不远处的领地上,忽然出现在燕人背后。
鼓声现,援兵到!
十万雄兵现身后陡地加快速度,仿若疾风急急扑向燕人大阵。
早在进入燕境前就化身猛鬼的南火,从燕境撤出、蛰伏于墨脱领地、又自东向西穿越了小半座高原潜行至仁喀战场,这么久不曾杀过燕人,早都憋红了眼睛,亡国之军、亡命之兵,为友军援助而来,向仇敌索命而来。
隆隆战鼓迅速接近,没过多一会的功夫,被围陷于燕军阵中的谢木谢尔部也听到了鼓声。
左首将阿古提完成了坚守圣城九天的重任,现在也骑在马上随骑兵征战,闻听鼓声有异,略作思索后惊讶望向身边的副将:“这是什么鼓?援兵么?还真有援兵?”
副将正杀得兴起,直接应道:“你都不知道,我他娘的哪知道。”
阿古提是急性子,对副将道:“这里我撑着,你去问元帅,快去快去!”
副将领命驳马便走,向着元帅所在之处赶去,可是还不等他问来消息,猛地又有一阵古怪响声,穿透纷乱战场,遥遥传入阿古提的耳朵:号角,响亮吵闹、好像大号唢呐吹出来的号角声。
对鼓声陌生,但是对这号角声阿古提再熟悉不过,回鹘人管这种号声唤作‘铭角’,是‘炼狱重骑’专用的冲阵号角。
可是随着远征军而来的两万炼狱现下就在身边,唢呐号角的声音却来自远远的西北方……啥意思?有司号兵逃出重围、跑到西北角去吹号了?当然不可能!阿古提很快就想到了原因,先是‘哇哈’一声疯笑,跟着弯刀挥舞,对身后儿郎们嘶吼:“援兵已到,杀杀杀杀杀!”
铭角起,援兵到!
不知何时,西北方向刮起了沙尘暴,风沙弥漫震天蔽日,把天地都染成了灰蒙蒙的一片,而伴随着刺耳的号角声,一支火红色的重骑兵,就那么突兀的穿透迷雾、穿透沙尘,轰轰烈烈仿若一道天火,狠狠砸向燕人阵中。
又一支炼狱重骑。
他们与谢木谢尔麾下炼狱唯一的不同仅在于,他们的旗号除了炼狱战旗外,还有多出一杆杆圣火王旗,只要是回鹘人就能明白,王旗所在,便是大汗所在!
登基后、成为大可汗的日出东方,绝不会让所有炼狱都离开自己身边…他跟着国内的两万铁骑一起来了;大可汗御驾亲征。
又何止炼狱?
阵阵大风掠过,西北方的非但沙尘不曾散去,反而陡然加快了移动的速度,仿佛魔鬼裹挟的妖云,紧紧跟在两万炼狱身后,浩浩荡荡冲向燕阵!
直到燕卒陷于沙尘时,他们才骇然发现,沙尘中竟藏了强敌……一支燕人从未见过的异族大军。
杀声震天。
阿古提想起之前他曾问过谢木谢尔元帅的一个问题。当时元帅要他坚守圣城九天,他问元帅:那九天之后呢?
当时元帅没回答。
时值此刻,阿古提终于明白了答案:九天之后,决战!
第四卷 朔时月 第一六零章 决胜
当生番浩劫初入燕南时,谢孜濯带领南火离开大燕重返高原,瓷娃娃本来的打算是要联合墨脱武装,在燕西伏击回国增援的燕军,狠狠咬上敌人一口。但是后来帛先生把燕北大军开拔、赶赴高原的机密消息送到,谢孜濯就猜到景泰‘加重兵、破回鹘、定高原,再回援燕土’的方略。
当时瓷娃娃面临三个选择。
一是维持原定计划不变,不管燕军派去增援多少路军队,最终都要从西关返回大燕,南火与墨脱调过来的士兵组成联军继续设伏。
不过战局形式已变,再做伏击显然不够明智:来自燕北的增援规模浩大,到高原与第一路燕西征军汇合,就算他们与回鹘人打过一场恶仗,再回来的时候,数量也肯定会多过之前的预计,这便是说敌人便强了,瓷娃娃想要再埋伏,手上的兵力就不够用了。逮狼的夹子打到熊腿上,熊多少会受些伤,但夹子肯定会被暴熊彻底掰碎;再就是当燕人两军汇合、再从高原上撤回国的时候,回鹘在仁喀的大军就已经彻底覆灭了,这个损失太大。
第二个办法是谢孜濯调动联军,去狙击燕人的增援,不让燕北的援军上高原。
乍看上去此事可行,把原来准备用来伏击回国燕军的力量,用来奇袭新赴高原的援军,只是换了个作战的方向……不过还有一重关键:时间。布置伏击、设置陷阱是需要时间的,原来打算第一路燕远征军回来,最快也要两三个月后,可是现在北方燕军西进,从出发地抵达关外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南火和墨脱武装来不及布置;而更重要的是,先不去想能不能坑得了、打得过,就算瓷娃娃真把来自燕北的敌军给拦住了,对方很可能干脆就放弃了增援,就此转回到国内中、东,去参加对生番浩劫的抵御,这样的话,至少短时间里,燕国还能够稳如磐石。
这可不是谢孜濯希望的结果。
瓷娃娃明白景泰的策略,自然也能清楚景泰是在赌博。
在燕皇帝的赌局中,如果两路大军在击破回鹘人后,还能够及时回援燕土,无疑是最理想的结果,为上局;若击破回鹘人而不及回防,大燕会毁于生番浩劫,但景泰手中仍掌握着高原上的大军、拥有中土世上最强大的武装,为中局;可一旦前后两路大军都在高原上覆灭,燕国也无法在抵挡生番,景泰就会输得一败涂地,这都不能叫做下局,只能称之为‘惨局’。
不过‘惨局’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当大燕前后两支远征军汇合,规模空前睥睨天下,在圣城盘踞的回鹘人绝不是对手,而回鹘国内也没能力再派出像样的援兵,哪还有什么力量能撼得动雄壮燕阵……
谢孜濯想要景泰一败涂地,所以她要试试看……看来到高原上的燕军,到底是不是铜浇铁铸的。
所以,她做出了第三个选择:决战仁喀、决胜仁喀!
先说服墨脱放弃领地发动所有武装,与南火组成联军,增援仁喀战场。
墨脱也不是傻瓜,燕的局势、大军的动向、高原的战况等一条条情报就摆在眼前,再经过谢孜濯仔细讲解,他又哪能不明白,只要摧毁了高原上的燕军,那个强大的燕国就彻底完了;再反观他自己的情形,燕已经对他翻脸,都曾派来刺客加害,这次是不能真正结果了对方,等大燕缓过一口气,自己就等着家破人亡、惨死于乱军之中吧。
这一次若这能成事,墨脱大人无疑就是回鹘的恩人、南理的密友,立刻就能成为高原上的第一大势力……
大藩主咬牙再咬牙,直到谢孜濯应承他,即便此次兵败,宋阳也会带他和家眷去到南理深山中避难,至少下半辈子能平稳度过,墨脱终于下定决心,点起手上六万番军,加入了南火的行动。
花小飞为了追查稻草的下落,曾赶赴墨脱领地,但他扑了个空,那时候燕人只以为墨脱逃走避祸,又有谁会想到,他是带着兵和南火一起向着仁喀去了。
燕军声势浩大,只靠着十万联军和仁喀回鹘军里应外合,也还是没有取胜的机会,想要打下这一仗,非得要回鹘人再添强援不可,而且新军若少于二十万,干脆就不用来了,来了也没有意义。
有关回鹘的现状,谢孜濯比着旁人了解得要更多些,连续的恶战让大漠内耗严重,虽然一直都在打胜仗,但一直没有时间让他们把胜利变成真正实惠来充实国力。另外回鹘国也并非铁板一块…大燕有谭贼、犬戎有沙逆、吐蕃有鬼兵,就连南理都有蛮夷作乱,回鹘自然也不例外,他们有他们的内患。而且,大漠的格局与吐蕃有些相似,大大小小无数部落、贵族共奉圣火宫,日出东方要征兵打仗他们责无旁贷,但也得有个限度,不是每个部族都心甘情愿把全部家底都拿出来去为大可汗拼命的。
的确,回鹘国内还有五成兵力,可是这些军队要么重任在肩不可妄动,要么掌握在诸多部族手中、强征不易。所以这五成兵力要看怎么计算了,若是外敌入侵,他们一定会奋起抵抗、全都能派上用场;若是出门远征……能再做调用的力量实在有限得很。
大可汗就是把宫里的侍女都带出来,也没办法再凑成一支二十万人的大军。
大可汗没有,但沙族有。
之前沙族与回鹘联手,大败草原铁骑,那一仗沙民是应宋阳的要求出兵,可实际上是为了他们自己争夺生存空间。所以沙民还欠宋阳一个人情、天大人情、揭穿假沙主,挽救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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