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宋阳面圣的时候,前面五味药都已布撒完毕,只差宋阳自己控制的最后两味药粉。而他刚一上殿,皇帝就态度不善,责难‘大笑苦主像’,宋阳又哪还会有丝毫的犹豫,当即足下用力,把‘迷、人’散了出去,至此剧毒成形,除非及时施救否则大家就等着发疯好了。
对用毒任初榕是完全的外行,但是在听宋阳讲解后,长出了一口气:“这么复杂啊。你用毒凶猛得很。”
宋阳摇头:“我倒更觉得,是舅舅在天有灵。”
尤太医通晓毒方无数,宋阳学到的充其量两三成,当初学到‘乱花’,仅仅因为宋阳觉得它名字不错。
皇宫重地盘查森严,想要把毒药洒在金銮殿上绝不是件容易事,宋阳盘算过自己所有的用毒手段,有的味道无法消除,瞒不过身检时灵犬嗅觉;有的弥散范围太小,非得接近皇帝身前五丈才能生效;有的需要高温加热,难以实行,总之或多或少都有纰漏,就唯独这道‘乱花渐欲迷人眼’,仿佛就是给这次金殿选拔量身打造的一般。
最妙的、也最巧合的是,‘乱花’剧毒,必须要让‘眼儿桐’的香气弥漫开来才能生效,要是换个时节或者换个地点,宋阳哪有机会让皇帝在飞絮香气中浸染三天?
飞絮散起的初春,又刚好是飞絮最多的皇宫……适逢其会?还是冥冥巧合?
任初榕从不会去追究‘天意’这种无聊事,在她看来下毒就是下毒,区别仅只在于毒发、或者解救。没再就此多说,她提出了第三个问题:“筱拂告诉我,除夕时你见到圣上了,为什么当时不毒?两三个月后再发作的慢性毒药,你不会没有的。”
“家乡有句老话:谁过年还不吃顿饺子啊。”宋阳笑了笑:“除夕夜,吃饺子,那么好的气氛,下毒会煞风景的。”
这也能算理由么?任初榕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骂,最终苦笑着评了他两个字:“任性!”为了给抢夺赴燕席位加一份保险,不惜毒翻一干南理最最重要的人物是‘任性’;早就打定主意下毒,却因为‘煞风景’就放过最好的机会,更是‘任性’。
可归根结底,宋阳还是成功把毒药洒在了金銮殿上。
该问的都已经问清楚了,任初榕舒舒服服地往椅背上一靠,不再理会宋阳,而是眯起了眼睛,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郡主脸上渐渐显出了几分笑意。
宋阳看得挺好奇:“笑什么呢?”
“真正的聪明人啊,一般都不会太任性。”任初榕莫名其妙地说了句。
宋阳也笑了:“恩,我不算聪明人。”
“你不聪明?不聪明能把毒药撒到金銮殿上?”任初榕歪起了脑袋,笑眯眯地望着他,她这副样子只有调皮活泼,哪像独自掌管红波府内务的承郃郡主。
任初榕措辞片刻:“真正聪明人大都不会太任性;不过……任性的人其实也能很聪明。”说着,食指芊芊虚点宋阳:“你就是这样了,任性在前,聪明在后。”
任性在前,聪明在后。
目标几近疯狂,实现时却仔细谨慎,算计周到。
而且最最重要的,宋阳早在心中定计之前,就想好了解毒的办法,任初榕不敢让朝廷大乱,任初榕也的确有手段把解药‘喂’给皇帝服下……对郡主的点评,宋阳摇头而笑:“你倒腾绕口令呢?”
任初榕摆了摆手:“不耽搁了,我现在就走。”解毒只剩不到五天,时间不算充裕,任初榕找来一只匣子把十四瓶解药小心翼翼地码放整齐,一边收拾着一边说道:“假期二十余天,你应该回去燕子坪看看吧?筱拂那里我会去和她招呼一声。”
宋阳道:“另外还有个事情,如果方便的话,想请你照顾下陈返。”
任初榕无所谓的表情:“小事一桩。”很快收拾妥当,她把匣子抱在怀里起身向外走去,快到门口时又停下了脚步,转回头对宋阳道:“跟你打个商量?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能不能提前找我合计下?挺想把你当个朋友的,落在你的算计里,心里不怎么得劲。”
宋阳点头:“这次对不住的很,下次会小心的。”
任初榕笑了,眼睛眯成了月牙儿,转身而去……
郡主前脚刚走,二傻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脸上满满都是开心:“宋大人,宋大人,收拾好了没!”
现在大伙都是‘谒者台给事郎’,彼此要以大人相称,刘二可是个讲规矩的人。
小九从走廊另侧过来,拿着戏文里的腔调插口:“刘大人稍等,小奴儿这就帮宋大人收拾行囊。”说着,笑嘻嘻地敛衽施礼,似模似样。
一声‘刘大人’,把二傻喊得心花怒放,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手捻须髯’哈哈大笑好,还是威严肃立不苟言笑好,结果刘大人左脸傻笑右脸僵硬,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嚎啕大哭……
第一卷 将进酒 第八十九章 家乡
小九去收拾行囊,宋阳则喊上哑巴,拉着二傻向外走,二傻纳闷:“宋大人,去哪?”
“做官了、赚钱了,就空手回去探望么?”
二傻恍然大悟,嘿嘿笑着不停点头,跟着宋阳一起跑去城中繁华大街采办礼品,还不忘和买卖家讨价还价,忙得满头大汗……等他们返回驿站,小九已经收拾妥当,萧琪算是孤儿,没地方可去,此刻也背了个小小的包裹,来和他们凑热闹,全当出门野游。
门外已经有礼部车马恭候,宋阳和带队的官员客气了几句,又把自己那辆旧马车给拉出来了,几个人或骑马或上车,就此启程。
可才刚刚走出几步,忽然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传来:“等哈子么,大家一路去咯。”黑口瑶从驿馆中追了出来,南荣右荃跟在她身旁。
宋阳略有些意外:“大家一路?你们去哪?”
南荣脚步盈盈,走上前用只有宋阳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你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家主吩咐,南荣不敢违背,请宋先生成全。”
黑口瑶阿伊果则大声应道:“小南说要和你们一去出去转转散心,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一趟只是回燕子坪去看看,没有特殊事情,带上她们也无妨,宋阳没废话,只是呵呵笑着点头:“那便一起吧,人多更热闹。”
两个女子加入队列,二傻又依着‘官场’规矩去和人家打招呼,对黑口瑶拱手道:“阿大人好。”
不料阿大人满脸不悦:“阿伊果是我的名,我不姓阿,你娃莫得弄错了。”说完,见刘二满脸迷糊,黑口瑶撇了撇嘴巴:“就好像你叫刘二,我叫你娃二大人,你娃会开心咯?”
刘二立刻摇头,二大人?不妥不妥。
……
假期短暂,谁也不想把时间耽误在路程上,车队速度着实不慢。赶路辛苦,不过气氛始终欢愉,南荣右荃不来找事,只是为了家主命令与宋阳等人同行;而黑口瑶阿伊果性格外向,总来和大家吹牛闲聊,全不像传说中那样可怕,除了乌黑的嘴唇看上去显得诡异之外,也不见她和普通少女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位黑口瑶,和南荣在一起的时候她规规矩矩,可南荣不在身边时,她就一定会凑到萧琪、小九身边,笑嘻嘻地说这说那,找到机会就去摸人家少女的柔荑……
六天之后众人抵达燕子坪,镇上老幼早都得到了消息,由周县令、盘头等人领着早早在路口相迎。此时最高兴的那个毫无意外、必数二傻无疑……刘大人在路上就向随行官员学会了诸般礼节,下车之后依足规矩,对县太爷行下官之礼,一丝不苟满脸郑重,把周县令都弄懵了。
二傻拜见过大老爷,又准备依样画葫芦去‘对付’盘头,结果盘头笑骂:“滚个蛋逑!”一巴掌把他拍一边去了,刘大人嘿嘿傻笑:“你不讲究。”
此间老人看着宋阳、二傻长大,此间青年自幼与他们摸爬滚打,此间娃娃则是被他们看着长大的,这里若不是家,哪里才算得家?
而两个伢子都成为南理奇士,上了金銮殿、见过圣天子,更是小镇亘古未有过的大风光,镇上父老与有荣焉,众人见面后那番欢乐喜庆自不必说了。
时隔三月有余,镇上人不会有太多变化,唯独盘头和他手下的一众衙役,帽子上的孔雀翎不见了,多出了一个银线绣成的‘刑’字。帽子上的小小改变,代表的却是个全新的身份,燕子坪上的衙差兄弟由县衙私募的捕快变成了国家在册的‘刑捕’,享受国家俸禄,从地位到收入都大幅提高,要是较真的讲,他们现在都是刑部的官员。
这也是拜宋阳所赐,他在青阳时和太守打过招呼,后者在年前就把此事运作了下来。
车上众人陆续下来,小九是个甜咯姑娘,下车后拉上哑巴,挨个去拜见镇上长辈,盘头儿开心之余,拍着二傻肩膀笑道:“这一比你就不成了,阳伢子出去一趟,收了漂亮丫鬟、厉害武士,你有啥?”
二傻回应的声音异常响亮:“我有个鸟!”
大伙一起努力,把装着怪鸟的笼子从车上搬运下来,这头泰坦鸟也是顺着刘二、刘三往下排的,唤作刘四儿。
刘四还是小鸟,现在长到成人胸口,它跟了新主人后,饲食精良、心情也更加愉悦,长得愈发茁壮了,铁翎饱满目光凶悍,四只利爪再配上一只巨喙,显得又凶悍又威风,本来这一路刘四不用坐车,大可追在队列中跑下来,但马匹对它异常恐惧,若不把它装在笼子里,马非惊了不可。
刘四被困得久了,一出笼子立刻振声啼鸣,围着刘二撒欢乱跑乱跳。它已经彻底被刘二收服,虽然天生嗜血,但听话得很,不会主动伤人。众人又惊又羡,少不了围住怪鸟品头论足一番,果然,刘二把风头从宋阳那里全都抢了过来,洋洋得意之余,还舍了好大便宜似的劝身边的刘老汉说:“让你孙子骑上去,跑两圈玩玩?”刘老汉赶忙把小孙子紧紧抱在怀里,一个劲地摇头……
小镇纯朴,逢喜事没太多仪式,就只有喝酒,大队人马一同返回县衙,衙门前的空地上已经摆开了桌椅,阿姆阿嫂张罗着各色风味,黄昏时分热闹开席。席间盘头专程找到宋阳:“有件事要和你说下,半个月前有蛮子出山来找你,是个老太婆。没闹事,听说你不在就回去了,问她什么事情她也没说。”
宋阳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这次要抽出些功夫,进山去看看那群蛮子,不知道他们戒断了鸦片没有。另外还有小妖怪……宋阳对小娃娃不太惦记,但返回凤凰城任小捕是一定会问起她的。
闲聊之际,少不得说起彼此最近的经历,小九嘴巴快,根本不用宋阳开口,她就把凤凰城里那些事情全都讲了出来,说话时煞有介事,要不是她时时会说出‘我家公子’,大伙还当所有事情都是她做的了。
其中她‘亲身’经历,最为‘得意’的莫过宋阳的那张大笑苦主像,盘头听得无比诧异,摇头笑道:“乖乖,能照着骨头画出脸来,阳伢子可真不能留在燕子坪,太委屈你了。”
宋阳也笑道:“这件事大半靠的是运气。”
“要真有本事才好,否则光有运气也没用。”即便宋阳自己说自己,小九也得替他辩护,说完之后想了想,又喜滋滋地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家公子运气就是好,有佛祖保佑呢!要不是赶上一场地震,也不会显出骸骨,公子也没机会大展身手,这都是天意!”
众人欢笑之余,话题也不知不觉间跑到了‘地震’上去,除夕夜里小镇附近也有震感,而且比着京师要更强烈,所幸没有房屋倒塌,就是县衙年年不修,在震动时掉了不少瓦片下来……
酒宴喧闹,深夜不散,小镇上的居民对回家的伢子当然亲热,也同样把宋阳的同行者当作贵宾,但是对黑口瑶,大家心里很有些恐惧。唯独盘头儿不当回事,和阿伊果有说有笑。
盘头是平地瑶,对黑口巫蛊吧比着旁人了解得更多,特意找了个机会低声给旁人解释了……世人只知巫蛊诡异神秘,害人无形,却不知黑口瑶族中的另一个说法:一只蛊一碗血、三只蛊半条命。
蛊与主人精血相连,在黑口瑶眼中珍贵无比,除非深仇大恨,否则他们也不舍得放蛊害人。
众人释然不少,酒宴的气氛在不知不觉里也变得更加热烈,而宋阳却已悄然离开,回到了自家老宅。小九这时候正咬牙切齿地和萧琪拼酒,把主人给忘了。
……
打开院门,猫猫狗狗竟然还在,这让宋阳很有些惊喜,同时心里也有些后悔,怎么忘记带些吃食回来喂喂它们啊。猫儿们突然见到有人进来,全都露出警惕神情,待认出宋阳是个熟人后,又若无其事地抻个懒腰,一声不吭转身走开了;狗儿比猫有情义,三只四只围拢上来,摇着尾巴追在他身边打转……
或许是嗅觉特殊,走进屋子的宋阳,还是能闻到一股焦糊味,这个味道让他心里微微发皱。家院重建之后,宋阳努力按照之前的家具、陈设去还原,乍看上去,真的和原来没太多区别,可再仔细看看,什么都不一样了。
灵位常在,宋阳抹逝尘土,供上三柱清香……祷告过后,宋阳坐到了那张摇椅中,把头枕在宽大椅背上,闭目养神。不久之后,黑暗中、安静里,将进酒的调子轻轻响起,宋阳微笑,在心里对尤太医说了句:喂,我要去燕国了。
(第一卷完)
第二卷 百花杀 第一章 不祥
随后两天,宋阳都留在镇上,串东家走西家,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分发下去,让他心里格外舒适的是,镇上乡亲很快就模糊了他的‘大人’身份,宋阳还是那个阳伢子。
日子安宁平静,全无大事,其间只有二傻来找过他一次。
二傻的神情有些疑惑、有些焦虑……到了小镇之后,‘刘四’虽然依旧听话,但明显有些不安,几次险些跑掉,二傻不得不再把它锁回铁笼,这样的状况以前从未有过。宋阳不是兽医,对此束手无策,只能找来几匹黑布,把笼子罩了起来,泰坦鸟是陆上的肉食凶禽,并不夜盲,不过它们习惯白天捕食夜晚休息,周遭黑暗下来,刘四果然就安顺了许多。
第三天黎明,宋阳和小九打了声招呼,独自出镇进入深山,去探望他的蛮子朋友。
一进山界,轰轰烈烈的龙雀冲完全发动,猛烈身形带动疾风,所过之处飞沙走石,无论速度还是声势都堪比妖怪过境……清晨时分,山中祥和,看不见什么小兽,但鸟儿已经早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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