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人沉沉稳稳地接了句:“我南理有了这具尸体,只要找到诱发、控制的门道,也就握住了‘涝疫’这道杀手锏!”
施萧晓愣了下:“这个……这是个祸患,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己。还有……这具尸首是宋阳的亲人,他断不会同意再扰亡人。没他主持,想要破解、控制毒源怕是不容易。”
胡大人笑了笑:“南理不止宋阳一个大夫,想要破解毒源,也未必非得依靠他。至于尸体、亲人……对不住的很,这不是他能做主的事情,我也一样做不了主。”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尽量从别处弥补下吧,能做的也只有如此。涝疫这只瘟神,朝廷是一定会控制下来的。”
……
一场大睡,直到转天下午才醒,宋阳起来后才发觉,秦锥早都来了,只是见他一直睡着不忍打扰。草草洗漱过后,两人离开驿馆,七拐八绕确定身后没人盯梢后,来到了一间客栈门前,秦锥笑容丑陋,目光却暖:“地字三号房,去吧……还有,谢谢兄弟。”说着,伸手重重一拍宋阳的肩膀。
宋阳明白他谢的是什么,只是脸上还糊着厚厚的药膏,无法还以笑容,摆了下手迈步进入客栈。
才一进房间,任小捕就快步迎了上来,眸子里泪水盈盈:“我都听说了,是尤太医?”
待宋阳一点头,她的泪水就滑了下来,哽咽着、勉强着:“你、你别难过。”口中劝着宋阳不要伤心,她自己却哭出了声音。
柔软的手臂伸出,任小捕想让自己像个成熟女人,把心上人揽在怀里安慰他暖暖他,可拥上了才发觉,不是拥他入怀,而是陷入了他的怀里……自己只是头小鹿,宋阳才是那座山。
柔香软玉,真正的清宁,渐渐地,宋阳沉溺其中,只有亲人才能舐拭的伤口。
如此良久,宋阳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回过了神来,轻抚着任小捕的头发:“有个事情,要你帮忙。”
任小捕抹掉眼泪,用力点头……
第二卷 百花杀 第二十二章 常春
等从客栈返回驿馆,胡大人上门拜访,开始一番寒暄、嘉奖,不外宋阳为国立功,先救全城百姓、后奋勇杀敌,功勋彪炳朝廷定会重奖云云,说过了前面的功劳,胡大人面带笑容,不着痕迹道:“尤其难得的,宋先生甘冒奇险,从燕贼手中抢来了涝疫毒源献于朝廷,这才是真正的不世奇功。”
出乎意料的,宋阳并没有出言反驳,他对‘毒源献于朝廷’的说辞,全没有任何反应。
当场翻脸、气极而笑、摇头否认……在登门之前,胡大人想过种种宋阳可能会有的表现,无论怎样他都有应对之词,独独没想到对方会‘全无反应’。
一时间胡大人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屋里的气氛略显尴尬。
片刻后,胡大人还是摒弃了那些虚夸说辞,缓缓开口:“边关战事,来得太突兀也太严重,朝上会落实、核查每一个细节,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去,那个毒源……那具亡人尸身也不例外。”
“那具尸身的重要之处所有人都明白,不用我再啰嗦,是天子势在必得之物……瞒不过、留不住,与其拖延着,还不如表现得主动些,主动献上去吧。老夫用这条老命担保,一定为你请功。”胡大人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何况,这具尸首,燕国一定会想办法再夺回去,凭着一己之力绝保不住它,你要强留,反倒会惹祸上身。”
胡大人叹了口气,语气沉沉:“我知道,亡人当是你的亲属,可天大事情也挡不住四个字:国事为重。还请放宽胸怀,既然是亲人,他见你有了一份锦绣前程,必会含笑九泉。”
宋阳转过头,静静望向胡大人,半晌之后淡然说了句:“道理我懂的,多谢大人。”
胡大人也不再赘言,又宽慰几句、嘱咐宋阳好好休息、安心养伤,就此告辞。随后的七天,由左丞相亲自出面,托请城内高僧在尤太医落葬之处高搭法台、大办法事,日夜不停超度亡魂。
而这七天里,军情往来、红城军戍守中忙得乱成一团,疏导百姓、囤储辎重、整备军伍,随时准备应付燕骑入侵,甚至都来不及去‘收拾整理’前面的折桥关,红城暂时就成了南理的拒北第一关。但大燕那边全无任何动静,夺山营被摧毁之后,其余六座大营也仅仅是加强了戒备,并未集结、更没有出兵的迹象。
任小捕好像还有要事在身,在宋阳返城后,她只再待了一天,就急匆匆启程返京了。
等到第八天头上,燕国忽然以飞雀传书,总算给了南理一个说法:燕境内突显前朝逆匪,不久前袭击边关夺山营,后逃往南理方向,着南理小心提防,事出紧急不及派遣使节,日后当补以国书。
这个说辞其实也在意料之中,燕国虽然远胜南理,但它有它的祸患,真要倾力南侵多半惹来恶果……至少从这份雀书上来看,燕国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此事到此为止。当然,无论是左丞相还是红城城守,谁都没傻到就完全信了对方、就此撤去防备,他们该怎么加紧防御就接着怎么做。
又过了几天,凤凰城中也有旨意传来,自红城城守之下,各班校尉都有封赏,不过对此役中功劳最大的宋阳却只字未提……嘉奖之后,圣旨中还另外提到一件事:南理奇士准备启程,继续赴擂一品。打了一仗但并未正式宣战,两国之间的脸皮都还留着,前面订好的事情,后面还要继续去做。
日前那场雨水中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已随阴霾散去,连痕迹都剩不下多少了,也没谁打算再去追究……只是燕国那些了解自家皇帝为人的重臣都明白,暂时放一放罢了、这件事景泰绝不会善罢甘休;同样,任小捕、顾昭君这几个清楚宋阳心性的人也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对宋阳而言,距离‘了断’还早得很。
使节团准备再度启程,而胡大人又来到了宋阳的房间,进门后笑道:“圣上还有一道密旨给你,要老夫代为宣读,宋阳,接旨吧。”
圣旨骈四俪六,辞藻繁华,但归根结底,还是一张嘉奖状,对宋阳于此役中诸多功勋一一褒奖,除了丰厚赏赐之外,还赐下了一个官职:常春尉。
圣旨宣读完毕,胡大人亲手扶起宋阳,笑着说道:“圣上以密旨嘉奖于你,这其中可含了一份爱才之心,恭喜宋先生。”宋阳还要以奇士身份出使大燕,要是大肆封赏,让天下皆知他破涝疫、毁燕军、夺毒源,他也就别想再从大燕返回南理了。
现在的宋阳看上去,已经和平时没多少区别了,眉宇间的漠然散去,目光又复昂然,脸上的伤也收了口开始愈合,点头笑道:“还要请教丞相,常春尉是个什么官职。”
常春尉不是实衔。
南理的太祖皇帝,百多年前起事时,曾遇大败,与部署失散逃亡深山,幸得一伙山贼收留、帮忙,逃过了被追杀的厄运,山贼首领倒是个有识之士,从此追随于太祖身边,先助他召回旧部又随他平乱四方,立下无数功勋。
当太祖平定四隅一统南理、坐上龙椅时也不曾亏待这位山大王,裂土封王以谢其功,山大王又叫草头天子,但是封王不能叫‘草头王’,春时草长,春常在则草长青,由此封下了个‘常春王’的爵位。这个称呼有些许玩笑之意,显出太祖皇帝对山大王的亲切;也含了一份吉祥寓意,表明皇帝对山大王的感激之情。
但这个时候,又显出那位山大王的见识了,居然上书皇帝,拜辞封号和领地,直言皇帝若真要赏赐,就赐下个不用干活的官职,再多加些俸禄就好。山贼做了王爷,惹天下嗤笑;麾下有了封地,惹百官嫉妒,在朝在野都落不得好处。当初落草为寇是为了吃饭,今天打下江山也只求份安稳富贵……
山大王心意坚决,皇帝不再勉强,最终赐下‘常春尉’头衔,封邑三十里。
这个‘尉’不再品级之内,只是个虚衔;三十里封地也非列土而治,其中的官职任免、军卫防戍全由朝廷安排,‘主人’根本没有插手的份,不过当地的税收岁入,尽归常春尉。说穿了,就是皇帝拿出一个城来养活他。
到了后世南理,‘常春尉’的头衔依旧保留,渐渐变成平民出身,又为国家建立绝大功勋之人的专属赏赐。
“虽然是虚衔,却有实惠,封邑岁入着实是个好进项,且‘常春尉’是高崇无比的荣耀,说他见官大三级或许夸张了,但即便是老夫,从今以后见了宋先生,也要按同执叙礼,不能讲究上级下属这些俗礼了。”胡大人呵呵地笑着:“话说回来,宋先生此番立下的功勋,除了常春尉之衔,也实在没有能抵得上了。”
救下了整整一座红城的性命;夺回、‘献上’涝疫毒源,随便哪一样都是了不起的大功,但是在丰隆皇帝眼中,更重要的却是:宋阳杀人……几乎扑灭了大半座燕夺山营。少年皇帝,最怕南理会被人家瞧不起,谁替他扬威,他就给谁重赏。
宋阳也是一副开心的样子:“还有封邑么?没听圣旨里提到。”
“是要等你还朝才封下的,届时少不了一场仪典,至于封邑具体何处……可能会列出几块富庶地方来给你选,哈哈,这件事老夫倒是能帮上忙,保管帮你选一块最有前途的好地方。”胡大人把‘前途’两字咬上了重音。又随口说笑了几句后,忽然把话锋一转,神情也随之凝重了些:“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朝上另有旨意,着那具尸首启运。”
谁人押运、运往何方都是机密,胡大人不会说,宋阳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胡大人又继续道:“那一路行程不近,路途也谈不上平坦,我想请问先生,有什么需要谨慎在意的事项。”
“尸身封镇妥当了,颠簸些倒无妨,但需小心两重:其一,他禁不得曝晒;其二,疫毒在药性上厌木,穿林而行,会有镇毒的效果,比较稳妥。”
胡大人笑而点头,宋阳也笑了笑,几天里他都在等对方这一问。
就在左丞相、常春尉互致微笑的同时,置身于千里至外小镇燕子坪的哑巴,正歪着脑袋,满脸纳闷地看着院墙。
小九啃着个苹果,从屋里走到院子:“哑巴,看什么呢?”说着,顺着哑巴的目光望过去,随即咦了一声:“这是头信雀。”
一头纯白色的雀子,正在窗棂间跳来跳去,小九随手把大半个苹果扔给哑巴,一双漂亮小手做虚捧状,口中‘戳戳’有声,换着雀子。
雀子亲近人,翅膀一振跳进了小九的手心里,哑巴在一旁看得咧嘴大笑,喀喀两口吃光了苹果……小九解下信雀脚上的纸条,上面不过寥寥几个字:三百秀,待红家丑。
三百秀指的当然是奉宋阳为首的三百山溪秀,后四个字小九也只略作寻思就明白了,红家丑……红波府家的丑人秦锥。
无论三百秀还是红家丑,都是只有自己人才能看懂的消息,要用隐语传令,足见事情机密、重大,小九不敢耽搁,带着哑巴赶往镇外密林,去找木恩集结手下、准备办差……
第二卷 百花杀 第二十三章 大怒
边关上突如其来的战事,让赴擂奇士的行程足足耽搁了大半个月,到四月十八清晨,南理使团再度启程,赶赴大燕。途径折桥关时,自左丞相以下所有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昔日拒北雄关,此刻满目苍夷,城中弥漫着重重尸臭。几天前才派驻过来的军兵刚开始清理城关,正把城中尸体陆续投入烈火,焚尸的地点在郊外,但轻风无界,行走在关内,常常会迎上一阵细细的风尘。
焚灰。
胡大人皱眉叹息,施萧晓慈目低垂,南荣面无表情,萧琪眼含泪光,宋阳则把玩着红袖愣愣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出关之后,与燕国接应的官员接洽,换过文书办好手续,以后的行程就再不用南理人操心了,自有燕人安排。此去邹城千里迢迢,距端午只差不到二十天时间,非得全力不可。燕人也早有安排,所有南理来人,连官员带皇城三百禁卫以及‘刘五’,统统被装进马车,浩浩荡荡向北疾驰而去。
路上日夜兼程,投驿而不歇,换上新的马匹与车夫,转眼继续上路。所有南理人吃、睡都在车上,每天仅有一个时辰‘落地’,供洗漱、更衫。二傻大为不悦,不止一次的念叨着‘我再也不来了’。
萧琪自小吃苦,对此全无抱怨,就是有些心疼……心疼她的‘灰儿’,这样赶路的情形早在离开红城时就能预料,她选的十匹好马也大都留在了红城,唯独那匹最不起眼的灰马,仍是被她带来燕国,而每天只休息一个时辰的长途奔跑中,虽然日渐疲惫,但灰儿竟真的跟住了队伍,对此所有人都啧啧称奇,这匹马当得‘龙马’之称。
同伴们都觉得惊奇,燕人就更加震愕了,南理使团带神驹入燕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被引为热谈,南理使团尚未入京,声名就因‘灰儿’渐渐响亮,这气势上的先声夺人,让左丞相在始料未及的同时,也忍不住抚须微笑。
而他们出关十天之后,南理境内深处发生的一桩血案,也同样让左丞相始料未及。不过他若得知事情始末,可绝对没办法还能笑得出来。再三天之后,南理发生的这桩血案,为燕帝景泰所知。接到密报时,他正斜倚在寝宫软榻上吃杏子。
勃然大怒!
景泰赤脚跑到门外,怒声咆哮:“拿戈来,拿戈来!”内廷侍卫急忙跪倒在地,把手中长戈高举过顶,景泰抓了武器,吼吼怒啸着转身跑回大屋,随即大响连串传来,燕帝势若疯魔,挥舞着长戈把眼前的一切都砸了个稀烂。
太监、宫女逃到寝宫外,也不敢再远走,个个吓得脸色苍白,几天之前万岁爷刚刚发过一场大脾气,只不过那次他砸的是御书房……究竟是什么事,会让圣上接连大怒?没人敢问。
半晌过后,披头散发的景泰出现在门口,狠狠将长戈扔到地上,发出了‘当’地一声大响,跟着瞪向一个小太监:“小豆子,把刚刚给朕传回密报的雀子取来,快快快快!”
在场之人都明白,送信的雀子要遭毒手了,可谁敢劝上一句。小豆子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不片刻的功夫,抱着一只鸟笼跑回来,毕恭毕敬地递到景泰手上,
笼中一只黑色雀子,眸子晶亮翎羽丰密,懂行人一看就知它绝非凡品。雀子骏逸,但精神萎靡,别说普通的鸟儿,即便一头真凤凰,让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