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的宫内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别说是从宫里调遣太医出宫给人看病，就算是想从宫里挪出一辆不用的马车或许都需要顾陌寅亲自盖章才可以。
说白了顾陌寅就是一个看守家底不放手的守财奴。
顾陌宸走在回宫的路上，马车轻晃，帘子外可以看到朦胧的宫灯已经高高悬挂，周围的阒静与他内心的挣扎在两个方向齐力拥堵过来，唯有一声叹息将心底所有的愤懑挥洒而出。
马车继续前行，转个弯就是怡馨苑的方向，顾陌宸掀开帘子突然对马夫道：“去太医院”。
停了吩咐的马夫有一份愣怔，也没敢发问，直接将马车的方向调转去了太医院。
想将那些太医派去难民营有两个办法，但也说不上是办法。
一是偷偷将他们送出宫，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瞒天过海。但是太医院人多眼杂，要瞒过顾陌寅不是一件易事。要是被顾陌寅发现结果那些太医自然要面临人头落地的危险。
二是去找顾陌寅认可这件事，然后光明正大的将人带走，这样可免去一系列的麻烦，但关键是顾陌寅对这些难民的态度一向冷淡，让太医去给患有传染病的孩子看病这么大的风险顾陌寅肯定不愿意承担。
想着想着，马夫说太医院已经到了，顾陌宸下了马车，仰头看到太医院的招牌在灯光下依稀闪烁着墨汁涂抹后的光彩。
顾陌宸举步踏入太医院的大门，正对着的门的正殿开着门，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草药味，一股股煎药味儿自太医院的正殿传过来，院子里早已弥漫了一股清晰的甘草气味。
正在查看医书的太一看到顾陌宸到来忙下跪请安，顾陌宸抬手道免礼，看了一眼地上正在燃烧的小炉子问太医们这是在做什么。
王太医说是四爷交代要他们抓紧时间研制治疗儿童瘟疫的方子，他们已经在太医院赶了两天了，目前还是尽量多的尝试。
只是效果并不明显。
四弟？
他已经交代太医院研制解药了？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爷，四爷昨天是前天晚上来的，说现在城外有一批儿童感染了瘟疫，高烧不退而且患者皆是五岁以下的小孩子，臣想四爷说的大概就是二十年前一度在京城惹的人心惶惶的夺命鬼了。”
王太医说着也没停下翻书的动作，只是摇了摇头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这种顽疾要根治谈何容易。
顾陌宸听他这么说便问：“后来呢？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王太医说最后那些感染了瘟疫的孩子都死了，一些没有感染的孩子都被家人带着去了其他的地方才躲过了一劫。
那一年京城内死了上千个儿童，直到两年后那些躲出去的孩子才敢回来。
王太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似是在替死去的孩子惋惜，又似乎是在遗憾自己的医术实在有限。
顾陌宸心头一顿，一颗闷雷自头顶上方砸下来，将人的四肢百骸都震颤成无数碎片，有一瞬间的麻木。
上千个儿童，全部死亡。这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京城？
那么眼下这些同样感染这种病的人怎么办？
“王太医，现在有什么进展？哪怕一点？就算只能延长小孩子们的性命也可以。”
顾陌宸双眼闪着痛惜的光，灰暗的心情从双瞳中分薄而出，“有吗？”
他试探性的又问了一句，一只手轻轻握着王太医的肩头，王太医显出了为难的神情，太医院几十个人已经连续两天两夜都留在这里奋力研制了，可是成效却甚微。
“三爷，臣等……目前还在尝试，如果这副药熬制成功，那么证明暂时还有希望，要是这副药也没有效果，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王太医看了一看地上燃烧着的炉子，上面的药罐内是几十个太医联合研制的配药，顾陌宸也低头看着砂罐中已经有些沸腾的药水，好像那里面盛的不再是药水，而是十几个正在等待着被拯救的生命。
天色晚了，顾陌宸依然留在太医院和众位太医一起等着砂罐中的药烧开，时间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但是在所有人的心里这样的等待就是那样的快。
怕等到的时候发现有时徒然无功，又迫切的想知道是不是已经成功了。
月光透过窗照进来，砂罐内的药水沸腾起来，从里面稍微溢出了一些，王太医附身蹲在药罐旁边小心的用筷子拨弄了两下。
顾陌宸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紧紧的被砂罐牵引着，没有一个人说话，唯有一声重似一声的呼吸在室内回荡。
“三爷，药好了。”
三个时辰之后，药水终于熬制成功，王太医手中端着一个瓷碗，看着顾陌宸万分期待的眼神叹息道：“三爷，药虽然好了，但是效果臣等不敢说，三爷还是做好准备吧。”
顾陌宸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心里却在祈祷着一定要成功！
王太医身边的赵太医从室内提来了一只小白鼠，小白鼠此刻正瘫软子笼子里，四肢无力的趴着，了无生气。
“这是被输入了病毒的白鼠，如果药水对它有用，基本上就可以确定有效了。”王太医说完便用一个小勺子盛了一点药水，另外一个太医则掰开小白鼠的嘴巴，药水顺着小白鼠的嘴流了进去。
等药水喂进去之后赵太医又将白鼠放进了笼子里，用一片布蒙住了聋子放在桌子上。
王太医放好所有的器材之后对顾陌宸说现在就只能等结果了，快则一两个时辰，慢了要等一晚上。
顾陌宸表示要留在太医院一起等结果，太医们虽然很担心他的身体怕他受不了这里的药水味，但是顾陌宸的坚持他们还是只能顺从。
“你们忙了两天也累了，先去歇着吧，这里我看着就好。”
顾陌宸让众位太医去休息，可谁也擅自离开？关键时刻要是出了问题谁也无法负责，于是最后十几位太医便和顾陌宸一起坐在太医院的大殿内静候佳音了。
“小姐，你晚上跟三爷一起出去都没吃饭，现在还是吃点吧？你不吃饭身体也会垮掉啊。”
如烟端着饭菜围着徐薇走了两圈，后者却一直拒绝拒绝，“我没胃口，你放下吧。”
如烟急的冒汗，这样下去别说那些孩子，连平时身体康健的小姐也要倒下了，“小姐，你明天一早还要去看那些孩子，还是吃点吧。”
徐薇靠着窗半倚着墙看窗外的月色，月色清冷的照着院内的几株红梅，红梅在夜色中焕发着浓浓的黑色，黑的如同坏死的神经发霉的细胞。
眼前出现了孩子们奔跑的身影，近的好似就在手边，可是一想到十天后他们的命运徐薇就觉得心如刀绞。
“如烟，云竹师兄和落梅师兄回来了吗？”
落梅调查真相不知道进展如何，还有云竹师兄，他是不是找到了什么方法呢？
“还没有，我刚才来的时候听西苑的小厮说云竹师兄回来了一次又匆匆的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徐薇嗯了一声，“我出去一趟，你留在这里，如果我爹来这里找我就说我在西苑跟南风师兄练剑。”
“啊？”
如烟还没啊完徐薇已经大步的走出了沁香园，出了沁香园的门就是一处水榭，水榭伴着假山连绵了半个院落，再往前是一堵白墙，墙外是另外一处院落，徐薇记得云竹有时候会在那个院落里提炼香精。
绕过了扶疏竹林，徐薇走到了云竹提炼香精所用的小院，里面只有两盏灯悬挂在门外，里面一片昏暗，没有一个小厮看守，安静的如同世外。
大概正是因为没有人靠近这里，才让小小的凝香阁有了别样的风致吧，只是徐薇向来不喜欢跟云竹这个妖娆男人单独在一起工作，所以一直没来过凝香阁。
徐薇随手从门上摘下了一个灯笼往里面走，地上铺着一层鹅卵石，走起来脚底十分舒服，直通前门的是一条幽深的小径，小径两旁种满了四季常青的植物，叶子扫着衣服，偶尔会碰到脸颊。
走近了一些，徐薇拨开浓密的树叶看到一处样式犹如倒置的葫芦一般的小屋子，心中不免有些奇怪，怎么这里的人还有如此不寻常的建筑风格？
带着好奇，徐薇继续往前走，为了找到救治孩子们的方法徐薇也顾不得里面是不是香味刺鼻让人恶心了。
果然，脚步接近倒置的葫芦时鼻端依稀有香味飘来，淡淡的茉莉香，奔放的郁金香，还有端庄高贵的金菊香。
虽然这些花香一拥而上，而完全不觉得鼻子黏腻发痒，而是觉得每一种味道都沁人心脾，不浓不淡，也不会反感。
可以将这么多的香味糅合又分开，云竹师兄果然不是一般人呢！
“可是一个大男人整天跟这么多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总觉不正常，云竹这家伙是不是该做点别的职业？”
徐薇蓦然想到跟着云竹“闯江湖”的经历，不由发笑，云竹师兄有时候还是挺男人的。
将灯笼往上提了提，徐薇看到倒葫芦的门闭合着，门是乳白色的原木门板，不知道是什么树木。
一股淡淡的香从门上飘来，分外好闻。
徐薇正要推门进去，隐约听到里面有声音传出来，细微的轻轻的声音，好像是……老鼠？
老鼠也喜欢香味？居然把云竹的房子当窝点了吗？
不过想想老鼠侵占云竹这个洁癖大神的房子还是很有笑点的。
推开门，徐薇先看了看脚下的，光洁的木板铺成的地面，看起来很有时尚的韵味，徐薇转身将手中的灯笼放在灯架上，拢了拢烛芯，灯火更亮了一些。
“谁！”
徐薇刚松开灯笼的手突然一顿，身体剧烈的一颤，一声严厉而短促的“谁”吓的她往后退了一大步，噗通撞在门板上。
第五十二章 生死两重天
第五十二章生死两重天
被灯笼打亮的室内，徐薇惊魂甫定的捂着胸口看向了发声处，只见一个青灰色的身影在角落缓缓站起来，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那眼光分明是探究和震惊。
当然，徐薇眼中也是不由分说的震惊和惊讶。
“爹？”
徐薇死也不会想到，傅庚年居然会出现在云竹的凝香阁内，一时说不出的惊讶全都通过眼神砰砰迸发出来。
傅庚年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些许细碎的香屑，脸上丝毫不显示惊讶，刚才一闪而过的片刻慌乱也顿时烟消云散，丝毫不见。
徐薇心想着傅大叔你的心里素质怎么可以这么好？居然可以装的这么淡定？你不觉得这样很不正常吗？
往前走了两步，傅庚年的身影挡在灯笼前面，在墙上投下了一个又高又大的影子，影子随着灯火的晃动而轻微的晃了晃。
“青绾，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傅庚年语气沉稳，片刻就恢复了往日的稳重和儒雅，一派中年男子的威慑力自他身上散发出来，让人不得不慎重对待。
徐薇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来找云竹师兄，原来他不在这里。”徐薇也是经历过世面的人，还不至于因为傅庚年这么一问而乱了手脚。
自然，徐薇也不敢贸然问傅庚年在这里做什么，眼角的余光从刚才傅庚年站起来的地方瞄了一眼，只有一些酿制香料的瓶子放在那里，没有异常。
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连灯火都没有，他难道跟猫一样有透视眼？
傅庚年跟徐薇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身上强大的气场让徐薇不由谨慎了几分，仰头看着他鹰隼般的目光，噤声不语。
“这么晚了，你云竹师兄想必已经在西苑歇着了，你也回去吧。”
傅庚年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强烈的不满和责备，言辞之中没有明白的训斥，可这语气这眼神却摆明着是不满她的行为。
徐薇不明白，傅庚年是不满她深夜出来找一个男子还是不满她误闯进来打扰了他？
微微一笑，徐薇脸上顿时呈上一抹恭敬，“是，女儿疏忽了，云竹师兄这个时候自然是在西苑歇着了，我明天再去找他。女儿先回去了，爹爹，你也早点休息。”
徐薇说着对傅庚年附身鞠了一躬表示告别，刚要抬脚出去身后的傅庚年突然道：“等等。”
简短的两个字，听在徐薇的耳中却像惊雷一般，才得罪了这位大叔就要现场接受惩罚吗？缓缓放下脚步，将身体撤回来对着傅庚年笑道：“爹爹，还有什么事？”
这么问着，心脏早已经飞快的跳起来，傅大叔你该不会要为难我吧？这语气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啊？
傅庚年不急不缓的朝徐薇迈半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么一靠近不打紧徐薇觉得心脏扑通一下几乎跳停，来自傅庚年的强大的压迫感让徐薇的手心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以往平易近人甚至可以对着他稍稍撒娇的傅大叔不见了，眼前这位大叔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还是熟悉的身影，还是熟悉的声音，却分明又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
徐薇一个机灵眼睛漠然瞪大，傅大叔该不会也被人穿越了吧！
咽了咽口水，徐薇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猜想，穿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随意了，不会的不会的。
徐薇这厢还在腹诽，傅庚年的声音已经慢悠悠的从她头顶上方响起来了。
“青绾，你是不是怀疑难民营的瘟疫是爹所为？”
傅庚年一句话问的徐薇当机哑口无言，摇曳的烛火下傅庚年双目淡然的看着徐薇，稀疏平常的问话，没有责备和审查，也没有责难和苛责。
可就是听在耳里觉得如芒刺背。
“爹，女儿不敢。何况爹爹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徐薇微笑着抬起头，皎洁的月光打在她无暇的脸上，如同月光一般娇嫩柔美的脸颊顿时覆盖了一层淡淡的光芒，熠熠生辉。
傅庚年顺了顺胡须，脸上一扫而过的审视还没等人看清却瞬间消失了，徐薇有些许的不安，可还是尽量维持一贯的自然。
“这件事不是爹做的。”
简单的一句解释，听起来是如此的不屑，不是不想承认还是压根就不屑去那样做，好似做这种事就是降低了身价跌了份儿一般。
徐薇一个灿烂的笑容奉上，淡淡的笑意从眉梢漾开，俨然如女儿对父亲撒娇般的语气道：“青绾知道，爹爹不会做这种事。瘟疫的原因还在调查中，等有了眉目女儿会跟爹爹说。”
傅庚年点了点头，温和的父辈形象好像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上，刚才已经僵硬的五官此刻已经柔和了许多，“爹先回去，你也去歇着。”
“是，爹爹。”
送傅庚年离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