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奴才在这!”萦儿白净的脸旁闯入眼帘。
一见这张脸,梦珍不禁打了个寒战,身上拥起一层鸡皮疙瘩。“你……叫小瑞过来!”这个冰窖一样的地方,能推心置腹的只有小瑞,只有小瑞,才能让她感觉到这个地方还有温暖与安全。
“回主子,小瑞姐姐已经奉老佛爷命伏法了!今后由我照顾您!”语气恭敬,语意强硬。
“什么伏法!伏的什么法?啊?小瑞怎么了!”梦珍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腿一软,倒在床沿上。
萦儿扶起梦珍,“主子忘了?昨天……”
噩梦般的场景,锥心的哭喊,血肉模糊的庭院……“哦,不!”似有惊雷在脑中炸响,地狱中的记忆袭上心头,一转眼与小瑞已是天人永隔,都是自己连累了她……心里一阵绞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脚下便如踩了云彩一般。
“主子!以后有奴才照顾您呢!”萦儿将梦珍扶回床上。
“滚!你给我滚出去!别碰我!”梦珍胡乱推着。
“那奴才先告退了,主子有事就叫奴才,奴才在门外候着!”
“离我远点!”声嘶力竭。
梦珍抓着被子,股上火烤般地疼,下腹也拼命扯痛。孩子,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是连累了他,还是没有保护好他,梦里恍惚中好像听到有人叹息:“是个阿哥,都成形了,真……”真可惜,真无辜,真……真无能,真是生不如死!泪水夺眶而出,从挨打到现在,一滴泪也没有掉过,不让他们得逞。可千错万错,孩子有什么错?再深的仇恨,再无情的争夺,再残酷的较量,和孩子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让他当牺牲品?他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还没来得及让自己的妈妈抱一抱,甚至还没来得及让大家承认他……大家对他只有厌恶,只有戒备,只有仇恨,他的到来打乱了那些人心里的布局,他还什么也不知道,就被卷进了权利漩涡的中心,他怎么可能逃得出……他不该来,不该投生帝王家,不该与这乱世有一丝一毫的联系,不该有这样一对无能的父母!还有小瑞,多少年的相依为命,多少次的同生共死,顷刻之间,往事成空!还有志锐表哥、文师父、聂八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累及这么多人!为什么我这么无能,明知一切,拼了命去挽救,可却越弄越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梦珍嚎啕着,抖作一团,身体各处的疼痛终比不过心里那铭心刻骨的伤痛。
“主子,李公公来了!”萦儿推门而入。
“珍主子可好啊!奴才奉老佛爷之命,来瞧瞧主子!”李莲英弓着身子,弯着眉毛,挑着嘴角。
“托您的福!我好着呢,还没断气!”收了泪水,梦珍强撑着坐起来,擦了嘴角的血,整理着腮边的乱发。
“呦!主子可别这么说,奴才担待不起啊!您这是托老佛爷的福,奴才也是奉旨办事不是?其实老佛爷啊,也是打心眼儿里疼主子的,打是亲,骂是爱嘛,那些个不相干的人哪,老佛爷还不稀得管他们呢!主子您说是吧!”
“主子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奴才插嘴!”梦珍高昂着头,侧过脸去。
“呵呵!是!是!奴才多嘴!”
梦珍理好被子,欲翻身躺下,周身刺骨的疼痛却让她无法翻动。
“萦儿,干什么呢!快伺候你们主子!你个丫头就知道偷懒啊,竟让主子一个人在屋里躺着,也不伺候着!老佛爷就让你来偷懒的啊!辜负了老佛爷的重托,仔细你小命!”李莲英指着萦儿训斥道。
“李公公有事吗?没事我要休息了!”梦珍强压怒火,冷冷地说。
“呦!您看看,差点把正事耽搁了!主子啊,还得麻烦您起来,老佛爷有旨!”
萦儿连扶带拽,让梦珍跪在了地上。
“奉皇太后懿旨,皇后有统辖六宫之责,俟后妃嫔等,如有不遵家法,在皇帝前干预国政,颠倒是非者,著皇后严加访查,据实陈奏,从重惩办,绝不宽贷!钦此!”
李莲英拖着尖利刺耳的嗓音,“珍贵人,接旨啊!”
梦珍轻轻一笑,不过是为皇后立威,本身自己就无心后宫争斗,“谢太后隆恩,珍贵人接旨!”
李莲英一愣,梦珍将明黄的纸卷夺了过来。
“主儿早这样,也免得受这么苦了!来人,”李莲英拍了拍手,几个太监抬着一个碑走了进来,“主儿,老佛爷懿旨,要奴才们将这旨意刻在石碑上,立在景仁宫里,以便时刻提醒主子,免得大家受罪!主子别见怪!”
“公公请便!”
“皇上驾到!”殿外小太监尖刺的声音响起,此刻听来却是如此温暖。
声音刚落,明黄色的身影闪了进来,“李莲英,你在这干什么,还非得看着珍儿咽气才甘心吗!”
“给皇上请安!皇上这话奴才可担当不起,老佛爷要去颐和园了,临走打发奴才来看看珍主子,顺便捎点东西过来!既然皇上有命,那奴才告退!奴才告退!”李莲英依旧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珍儿!他来干什么?捎的什么东西?”
梦珍指了指石碑。
“欺人太甚!她们欺人太甚!珍儿,你怎么样?”
看着眼前的人,一时百感交集,一阵眩晕,梦珍软了下去。再醒来时,已躺在他温热的怀抱中。睁开眼,身旁的人脸色苍白,黑黑的眼圈让往日明亮的双眸失了神采。
“载湉……”梦珍努力发出一点声音。
“珍儿!你醒了!刚才太医说你六脉沉伏,抽搐气闭,神识不清,筋脉颤动,情况危急,朕以为……以为你要……”他抱着她的肩,似要确信他的她真的醒过来了,真的没有离开。
挤出一丝微笑,“我没事,只是……只是……孩子……”心里的绞痛袭来。
“朕对不起你!”他用全身力气抱紧了她。
“是我们太无能,或许他根本就不该来,”压抑了泪水,梦珍趴在他肩头,“这样多好啊!一定是上天可怜他,不想让他来这人世受苦,不想让他像我们一样任人宰割,不想让他看到这冰冷黑暗的一切,才叫他回去的!是吧?”
“珍儿!”
梦珍轻推开他的怀抱,望着前方,泪眼迷蒙,“一定是这样的!就算他来了我们也无能保护他,上天知道我们的难处,所以召他回去了!他不该生在帝王家,来世,他或许会投生到一个渔夫家里,每天悠悠然然,一张网,一条船,安逸闲散地过一辈子;或许生在一个农民的家里,本本分分地种地耕田,娶妻生子,你耕我织,辛劳,快活;或许生在一个文人的家里,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远离尘嚣;他或许是个富豪的公子,是个官家的少爷……不!不!不能生在官家,除了官场,除了皇宫,他去哪都可以,哪怕是个贫民,哪怕是个乞丐,他都会有自由,会有自己的人生,自己创造的人生!不用受制于人,不用提心吊胆,不用被无辜地牺牲掉!”
“珍儿!朕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泣不成声。
“不!她们都解脱了,孩子,小瑞,还有我哥哥,师父,他们都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就只有我们,我们,无处可躲!”
“不能躲,就迎难而上!朕即日就下旨开始变法,救国民于水火,挽大清于危急,到时候就没人敢放肆了!”灰暗的眼神又放出了光亮。
几日后,太后启程,入住颐和园。
景仁宫。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古筝前,梦珍泪落连珠。小瑞从小没了爹娘,跟着自己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在这个时代,她可谓是唯一的贴心知己。自己病时,她日夜守护,自己病好了,她倒瘦了一圈;自己有不顺心的事,她比自己还着急;自己在宫里得罪了人,受气的却是她,皇后的巴掌,姐姐的白眼,宫人的冷嘲热讽……这些本都应是自己承受的,可却委屈了她。她倒连一句怨言也没有,还只顾担心自己的处境。为什么没有好报,为什么不能相伴,甚至不能善终,甚至自己都没有权利安葬她,祭奠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想她,来忏悔。
“主子,您弹了好几个时辰了!歇会吧!喝口茶吧!”萦儿放下茶盘,捧起茶杯。
梦珍停了已经磨出血来的双手,看了看她,一挥手,茶杯登时落地,茶水溅了萦儿一脸。
“主子!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小瑞有点惨了哈!
山雨欲来风满楼(上)
“哼!是!你是该死,可死的为什么是小瑞?”梦珍转过头,冰冷地凝视着萦儿,一直以来,虽然知道萦儿的所作所为,可看她年级尚小,又是奉太后的旨意,便没有认真与她计较,可如今,没想到竟酿成这样的后果,“她和你有什么仇?同是天涯沦落人,本应同心同德,至少也该互相怜惜,相逢何必相煎急?”
“主子,您……您说什么呢,奴才……不明白!”
“不明白?哈哈!”梦珍冷笑道:”好一个不明白!老佛爷叫你回话时,你也‘不明白’吗?是,你是不明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开照相馆,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卖官,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出宫,不明白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你所要做的,只是如实奏报,是吧?”
“奴才……奴才……”萦儿一头冷汗。
梦珍摇着头,“好可怜的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是个才女,冰雪聪明,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你不会不懂,为什么要把自己卷入这泥潭之中?为什么走这条不归路?”
“主子,奴才对不起您,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小瑞姐,对不起文大人,侍郎大人,可……可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啊!”萦儿说着,往事浮上心头,泪如雨下,“奴才家里本是有点底子的,后来家父因事入狱,亲友远离,家道中落,奴才没入宫廷,因有点才学,被挑进了宁寿宫。奴才知道主子是为国冒险,知道万岁爷励精图治,这差事奴才本不想接,可奴才一家人的性命都系在奴才一人身上,奴才……实在没有办法啊!”萦儿哽咽着,叩首在地。
是啊,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也是受制于人,无可奈何。这个地方,不容许人们有思想,有自由,只要顺从,只要听命。同是天涯薄命人,宫墙高耸遮望眼。红颜不与乱世争,祸水却从天边来。有什么资格怪她,自己来自另一个时代,知道这里的一切,却还是任人摆布,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躲不了,留不住,拉不起,推不动。她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为了家人,走入迷局,拼舍这如花似玉身,只为求亲人平安,为什么要怪她?自己都无力与之对抗的东西,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做到……
撑着桌子站起来,双手扶起泪流满面的人,“我明白了!你有你的苦衷,今后,我也不会再为难你了!”
萦儿痴痴地听着,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泪如泉涌,“主子,萦儿对不住您啊!您赐死奴才吧!”
梦珍轻轻拥抱着她,“什么都别说了!这景仁宫已经够冷清了,从此后,只剩你我相依为命了!”
“主子!”
……
风波过后,一切暂时归复了平静。皇后如了意,平时也少了几分刁难,姐姐倒也不似往常那般频繁地去坤宁宫了。几个人除了请安时碰个面,就没什么旁的枝节了,梦珍乐得清净。四格格不时来解劝,经过甲午一事,她也成熟了不少,谈笑间少了些许稚嫩,多了一份稳重。看着病榻上的梦珍,她心里也有说不出的痛,可自己尚且如此,又能帮得了她什么呢,只能尽力在太后面前挽回一些吧。
再说这京城之中,自《马关条约》签订后,群情激愤,各路爱国人士纷纷要求拒和废约,迁都再战。适逢科举之岁,康有为借进京赶考之机,联合京城一千三百多名举子联名上书,历数列强侵略之罪行,极言清国受辱之沉痛,呼吁拒和废约。各地官民一呼百应,反对割地,辽东人民誓与列强决一死战,台湾人民也不甘受辱,奋力抵抗。光绪悲愤至极,换约日期一天天逼近,光绪一度决定顺从民意,废约再战,无奈太后不愿再起战事,不愿离京;而且出尔反尔,单方毁约,大清必然信誉扫地,无疑给了列强再次寻衅滋事的借口;况甲午一战,损失惨重,再战胜算极微,于国于民无利,此事搁浅。
不久之后,俄、德、法三国鉴于自身利益,联合干涉还辽,清廷赔偿日军三千万两白银。
三国之胜刺激了列强瓜分野心,俄国以迫日还辽有功,同清政府签署中俄密约。后来,密约泄露,列强争相迫使清朝划出势力范围、租界与租借地。俄国租下旅顺与大连两港口;德国则强占胶州湾;法国又逼清政府不得将广东、广西、云南三省让予他国,并取得中国邮政管理,修筑滇越铁路等特权。日本见状,不满足从《马关条约》攫取的特权,又将福建变为自己的势力范围。
山河破碎,国将不国。维新志士心急如焚,变法救国迫在眉睫。
日益严峻的形势推动着历史的狂澜一步步向紫禁城逼近。
颐和园,乐寿堂。
“这帮洋人也太不像话了!把我大清当成什么了!”
“老佛爷息怒,洋人只不过是要几块租地罢了。”
“什么租地,他们是要吞了我大清国!”太后拍着桌子,“依我看,就不该招惹他们,什么迁都再战,那不是鸡蛋碰石头吗?这下好了,人家有理了!”
“老佛爷,这都是那些人撺掇着皇上闹的,他们只想自己逞能,哪管百姓死活啊!这大清国能顾全大局,心系天下的只有老佛爷您啊!”
太后深出一口气,“小李子,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啊?”
“回老佛爷,没什么大的动静啊!前儿老奴还问过萦儿呢!”
“这萦儿,可靠吗?会不会出问题啊?”
“老佛爷您就放心吧!萦儿那丫头精着哪!何况她一家子的性命在我们手上,她敢不听话!而且,照片啊,还有那些个大逆不道的衣服鞋子,都是她帮着搜出来的,奴才琢磨着她不会有问题!”
“那就好!”太后抬眼望着窗外,“不过朝上最近好像又闹得挺热闹啊!”
勤政殿。
“皇上,各国虎视眈眈,山河遭人蹂躏,中华已到生死存亡之际,非变尽旧法不能自强,非开行新政无以救中国啊!”康有为穿着官服,拱手陈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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