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黛玉的《咏白海棠》,你读过《红楼梦》?”
“知道一点!”岂止读过,梦珍可是不折不扣的“红迷”啊!
“朕也读过!这真是一部奇书,草蛇灰线,伏延千里。迷雾重重,真假难辨。万艳同悲,千红一哭,可歌可泣。这曹雪芹为天下女儿著书立传,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
“只可惜‘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啊!”这千红万艳,不过是封建专制的牺牲品,想道自己的命运,梦珍不寒而栗。
“是啊!宝玉天纵奇才,却无心仕途经济;黛玉心窍玲珑,却难讨长辈欢心。真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可最后还是落得个绛珠魂归,神瑛泪洒,天人永隔。天不遂人愿,天不遂人愿!”光绪感叹着,忧郁的身影在这繁华锦簇中更显得孤寂单薄。
“他们惺惺相惜,红尘之中互为支撑。木石前盟,心有灵犀,一句‘你要说的话,我早知道了’真是胜过千万句海誓山盟,情到深处,也不过如此吧!即便是天人永隔,镜花水月,也有过‘曾经沧海’,不枉此生。”梦珍看了看光绪,顿了顿说“一个人去了,另一个人更要坚强地活着,才不辜负这天赐奇缘。”
“厚天高地,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孽海情天,谁又能逃得出啊!既有了木石前盟,又何来金玉良缘,真是造化弄人。”光绪摇着头,“珍儿,黛玉和宝钗,你喜欢哪个?”
“都不喜欢!”
“都不喜欢?这倒怪了,自书成以来,人们不是贬钗扬黛,就是抑黛扬钗,她俩你都不喜欢,那喜欢谁呢?”
“黛玉太过孤标傲世,也太痴情善感,只得落个泪尽人亡,花随人散;宝钗太过精明冷酷,城府太深,最后还不是独守鸳帐,‘金簪雪里埋’。我喜欢湘云,她豪爽乐观,敢想敢做,出淤泥而不染,身陷坎坷,却毫不在意,总是带来一片欢笑,让人如沐春光。做人就应该这样,阳光潇洒,不畏艰险。”
“说的好!‘阳光潇洒,不畏艰险’。我看你这一身男儿扮相,倒有几分像湘云,真是比孙行者还孙行者,哈哈!”光绪突然仰面笑起来。
“去!我是孙行者,那你就是那个苗而不秀的银样蜡枪头!”
“大胆珍儿!竟敢说朕!”说着挽袖追来。梦珍一面笑着一面急忙跑上台阶,跑至长廊转弯处,正欲回头,忽觉撞上一人,抬头一看,一件明晃晃的珍珠云肩映入眼帘。
“给亲爸爸请安!”追上来的光绪单膝跪下,仍在气喘吁吁,看梦珍没有反应,便拉了一下她的衣襟。
“呃,给……老佛爷请安!”梦珍匆忙行礼。
“起来吧!”太后慢步走近。梦珍呆立着,只见她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来。不会是要打我吧!像我这样穿的不伦不类还带着皇上乱跑是不是太过了!梦珍一惊,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手向自己伸来,梦珍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却见那只手将自己扰在胸前的辫子轻放到了脑后,一方绢帕抚上脸来,“瞧瞧这跑的,一脸的热汗!进了宫还跟小孩儿似的,头发都乱了!”温善的语气,梦珍一时竟没回过神来。身旁的光绪又拉了她一下。
“孩儿以后不敢了!请老佛爷宽恕!”
“小孩子家玩玩闹闹也没什么不好,可得注意着身体,别着了凉,也别顾着这个,忘了那个。到底不比寻常人家啊!”边说边看了一眼光绪。
“是!谨遵亲爸爸教诲,儿臣以后不敢了!”
“呵,也没什么,年轻人总死气沉沉的也不好。你们玩吧,我先走了。”
“恭送老佛爷!”
又是有惊无险啊,梦珍长出一口气,这一脸热汗只怕都变成冷汗了吧!看着光绪,似若有所思。
映日荷花别样红(上)
太后归政,天子掌权。光绪终于可以亲裁大政,跃跃欲试,喜悦难抑。一月之内,两次加上皇太后徽号,以表对这位亲爸爸养育栽培之恩和撤帘归政放手让自己施展抱负的感念。上月,侍讲崔国因充出使美日秘大臣,了解西方近况。西南国境,久未安定的布鲁克巴部长乞印绶封号,归顺大清。虽在边境,可慰人心。下旬,又与太后一起亲赴颐和园检阅水陆军队操练,日理万机,励精图治。
却说梦珍进宫已有数月,对宫中礼仪也愈加熟练,除了每日照例请安,就是写写画画,看了不少诗词古籍,自己偶尔也写两首来玩;日子倒也过得清闲自在,而且好像也没有传说中和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就是不知道现代的家人是什么情况,可再怎么想也是徒劳,上天安排自己来了这,自会有他的道理,也许完成了这段使命还能好好地回去与家人团聚,到时候再享天伦之乐吧,如今,只能“弃捐勿复念,努力加餐饭”了,自己好好活着,才是家人最大的愿望了吧!
皇后倒是来过一次,估计也是她姑妈的意思,不过是说些姐妹和睦之类的话,再者就是些衣料首饰时新玩意儿,可这皇后的字还写得真不赖,绘画上也有一些造诣。期间梦珍去了永和宫几次,姐姐自然热情以待,可总觉得心里不自在,梦珍只当是自己多虑了。太后倒像是很喜欢珍儿,总叫她到乐寿堂侍候。虽说是撤帘归政,但光绪毕竟不够老练,有一些机要奏章还须慈禧考量点头,梦珍文墨尚通,慈禧便叫她在一旁或代为朗读,或记录口述,配合得十分默契。梦珍以前只知道慈禧是个政治女强人,可如今才知她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不仅字写得好,画技更胜一筹,最喜画各色牡丹,颜料都是各色鲜花研磨而成的,寥寥几笔,活色生香,春意满堂。知道珍儿喜欢绘画,她还特意让宫廷女画师缪嘉惠给珍儿当老师,又将自己的一个贴身侍女萦儿赏给了梦珍,这个萦儿机巧聪慧,能书善画,梦珍可真是受宠若惊。
这一月,光绪又赏了湖南按察使薛福成三品京堂,令其出使英法义比大臣,赐张建勋等三百三十一人进士及第出身有差。新人上任,朝野上下一派新气象。
一天的政务忙完,抬眼一看,已是夜幕幽幽。光绪倒不觉疲乏,拿起一样东西,也不叫步舆,自个兴冲冲向景仁宫走去。几个月的接触,他发现这个珍儿不禁活泼开朗,大方不羁,而且志趣广泛,见识博远,在有些问题上竟与自己看法一致,心有灵犀,十几年的宫廷生活,红墙之内,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恭敬有加,但却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内心,更别说解他所想,交心知心,他也早放弃了寻找一个知音的奢望,如果不是这个珍儿的出现,只怕他真是要当一辈子的孤家寡人了。可是珍儿出现了,他觉得自己的世界里射进了一缕阳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他也说不清,只觉得自从离开王府进了皇宫,就再没有过这样的感受。而且亲爸爸好像也挺喜欢这个珍儿,他们母子总算有达成共识的时候了。光绪越想越高兴,脚步轻快,不一会便进了景仁宫。
“珍儿,看朕给你带什么来了!”一脸的阳光灿烂。
“什么宝贝啊?”梦珍正在画一副荷花图,这是那位繆老师的“作业”,听的说,立马放下笔墨,跑了过来。
“等等,先让朕看看你的‘功课’怎样。”背着手,光绪拉着梦珍来到桌前,“还不错,有长进,就是比皇爸爸的可还差得远呢!不过已经不错了,至少能看出来是荷花!该赏该赏!”光绪忍着笑说道。
“去去去!这是夸我还是贬我啊!”梦珍用手护着那画。
“当然是夸了!你忘了,上次你画的那副荷花图,画完还很得意,硬是跟小瑞炫耀,结果小瑞说什么?‘主子,您这枫叶画得还真像啊!’”一句未完,旁边的宫女太监都绷不住乐了,光绪还只顾拉着小瑞,“小瑞,你给朕作个证,朕没胡说吧!缪师父教了你也真是好福气啊!”
小瑞那里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想笑又不敢放开了笑,只瞅着梦珍捂着嘴巴憋得满脸通红。
“小瑞,你到底是谁的人啊!可不许胳膊肘向外拐!”梦珍撅着嘴。
“回主子,奴婢是主子的人,主子又是万岁爷的人,所以奴婢……再说,小姐曾教导过奴婢,要帮理不帮亲……”小瑞憋着笑回道。
“好你个小蹄子,进宫没几天倒学会油嘴滑舌了,敢顶撞主子了啊?看打!”梦珍通红着脸,说着举手向小瑞跑来。
“哎,好了好了,珍儿,都是朕的不是,朕给她求情,饶她一遭吧!赏给朕个面子!”光绪拦在身前,一双大眼睛熠熠闪耀,“还不快跑?”转身对小瑞说道,“是!”小瑞笑着跑了出去,其他宫人也知趣地退了出去。闷轻掩上的那一刻梦珍觉得心跳加速了好多。
只剩下两个人了,寝宫里突然静了下来。光绪还拦在她身前。一袭淡绿旗袍,头上只松松挽了个髻,一根玉钗差得随意而别致,无多余发饰。刚出浴的少女,一股幽香袭来,只让人心绪纷乱。从未这样近过,几个月来,一是忙于朝政,二来她总有躲闪之意,再者她还是个孩子,光绪也未作其他之想。可今日,伊人在前,真让人意乱情迷。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捧住了她的腰。
梦珍一颤,他的呼吸清晰可闻,他的脸渐渐贴近。
“那是什么?不是说要给我看样东西吗?”梦珍向前挣脱开来,指着桌上一个小黑匣子问道。
“哦,对了!朕差点忘了!”光绪回身打开匣子。
“照相机!”梦珍惊叫道。
“你认识照相机?”光绪也很惊异,这洋玩意儿自己还是头一回见。
“在广州的时候见过。”梦珍随口说道。自己可是摄影爱好者啊,好久没有摸过相机了,梦珍忍不住抚着相机,虽说不是那么先进,但毕竟已是十分难得了。“哪里得来的?”
“德国使臣庆贺归政,进贡的!怎么样,喜欢吧?”
“喜欢!喜欢!”梦珍捧着相机,乐得忘了说谢谢。呵呵,这要是拍上几张照片带回去,那可是稀世珍宝啊!上学那会儿,同学们都爱去拍旗装照,花好几千,也不过穿些仿制的旗袍,如今自己穿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宫廷旗服,要是照了照片带回去,她们还不知得羡慕成什么样呢!梦珍胡思乱想着,傻笑不停。
“看你乐得!”她或许还只是孩子,光绪想。
“这个东西怎么使啊?快给我照张相!”
“朕教你!那个德国使臣给朕摆弄了半天呢!”
到底是一百年前的高科技,折腾了半天,才闪了灯光。梦珍喜不自胜,捧着相机,二人畅谈至深夜,方各自而眠。
映日荷花别样红(下)
“今天这幅又有长进了!”理完朝政,他又站在了景仁宫的桌前,“朕赏你个题词吧!”说罢,提起笔来,蘸饱了墨,两行行书挥洒而出,“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飘逸洒脱,字如其人。怀中取出一枚印章,呵了口气,扣了上去,“爱新觉罗载湉”。
“真好!谢谢啊!”梦珍拿起画,端详着。
“朕渴了,怎么不上茶?”他收起印章。
“哦,忘了。萦儿快去给万岁爷上一杯解暑茶!”萦儿答应一声,快步退了出去。
“这个丫头不是亲爸爸身边的吗?怎么跑这来了?”
“老佛爷赏给我了!说她伶俐……”
“什么时候的事?”打断她的话,长在深宫,看遍了宫中伎俩,他不禁警觉起来。
“上次去乐寿堂伺候的时候。”
“景仁宫又不缺人手。”
“可老佛爷赏赐,我又不能推辞!”对于光绪的疑虑,梦珍又何曾没有想到。毕竟在现代也长了二十多年,什么宫廷剧的也看过不少,自己进宫后这么“得宠”,竟连太后的亲侄女也给压了下去,这怎么可能不引起太后的注意,放个人在身边倒也合情合理,况且现在每天写写画画,玩玩乐乐,又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她又能抓到什么把柄呢!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明儿朕不过来了,你去东暖阁吧!”这个月来景仁宫已有七八回了,再这样只怕不合规矩。“这一届进士里有个杨深秀,见解新颖独到,曾是令德堂院长,博古通今,朕想提拔他。”
“若要实行新政,必有一批新人。那个康有为也是个人才!”梦珍顺口接道。对于历史,自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梦珍不想改变什么,只想安安稳稳地做她的过客,等待着回家的奇迹在某一天早晨突然降临。
“朕知道,只是目前立足未稳,时机未到。”看向窗外,虫鸣唧唧。
……
荷叶幽幽,遮了碧水,梦珍倚在亭子里,失神地望着对岸烟波浩渺中的台阁,摇着团扇,神思迷乱。那儿,应该就是瀛台了吧,看着那仙境般的小岛,,心不知怎的却似坠入了湖底般冰冷下去。进宫以来的一幕幕总也挥之不去,那张忧郁的笑脸每当想起就纠结不已。海市蜃楼似的梦,明知无望的结局,至今还清楚记得高中时老师那句“戊戌变法必败无疑”,历史的进程谁也改变不了,可每每面对那双眼睛,刻骨的痛就从心底传来。也许是同情弱者的本性吧,记得小时候,和叶子一起看小说,叶子总是仰慕强者,梦珍总是同情弱者,对玄武门事变,一个哀叹李建成的失利,一个仰慕李世民的决断;看《问君能有几多愁》时,更是一个为后主扼腕,一个为太宗倾倒。想想那时,虽是吵吵闹闹,互不相让,却是真的志同道合,心有灵犀,如今身在深宫,人人笑颜相对,却寒意森森……乱!乱!不想它了!梦珍叹了口气,收了思绪,慢步走回宫来。
宫中,小瑞已备好了饭菜,看着一桌子的饭菜,竟没了食欲。索性向寝室走去。
小瑞正端着一碗东西走进,看着梦珍向里走去,急忙唤道:“主子慢走!这里有好东西!”
回头,“什么东西啊?我今儿不饿,想休息!”
“知道主子胃口不好,这可是万岁爷特地吩咐御膳房做的!”小瑞把碗放在桌上。
听她一说,倒是有些好奇,“什么东西?”掀开盖子,“酸奶!”梦珍眼睛一亮,差点蹦了起来,这可是在现代时自己的至爱啊!急不可耐地向嘴里送去,想不到这御膳房的手艺竟比什么光明蒙牛特仑苏只上不下。总算找到一点家的感觉了,“不错不错,可口可口!今后叫他们多做!”
午觉刚起。“主子,慈宁宫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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