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桥平- 第43部分

但心下的隐隐不安，更多的并不是害怕突然有人冲出来把我杀了，经历过了那些事，足以说明很可能下一秒我就可以去见马克思了。

那样还好，至少还算是发生了什么。

我不喜欢像这样，就好像一只待人宰割的困兽，茫然地被关在小黑屋里，连绝望也被人夺走。

就算牢门打开，却不知该如何逃，已无法离开的困兽。

夜沉得发闷。

辗转难眠。

不知不觉想起了海兰珠……至少，柔弱的她还有人可以依靠。

一片灰蒙的纸窗上，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一时吓得我浑身鸡皮疙瘩。

相隔不过半秒，门就被无声地打开了。

明明张开了嘴，却无法发出声音——杜玖今晚一直未归，这会儿就算喊出声，也肯定是没用的吧……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床边——一点声响也没有，很快，躺在了我身边。

我则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淡姑娘，是在下。”躺在身边的那人轻声道，一向冰冷的声音，竟会这样的透着疲惫不堪。

无声息地闯入之人，竟是杜玖。

“杜大人？”我的声音也明显缩水了不少，究竟发生什么了，声音听来竟会是如此的疲惫？

“没事。”杜玖说着，轻抬左手摆了摆，“睡吧。”

“杜大人，要不要先换身衣服？”

借着游移在室内的微弱光线，勉强能看出杜玖一身黑色劲装，风尘仆仆的，如果明早被人看见是这个样子，不太好吧！

“还请淡姑娘帮忙。”说着，他指了指身边的一小堆衣服。

原来已经准备好了么，连同更换的衣服一起，一起悄无声息地潜入室内。

杜玖坐了起来，但看动作却有些吃力，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右手一直耷拉着，虽并无血迹。应该是在之前就已经清理过伤口了吧。

这都已在京城了，他在工部侍郎之外的那些工作，依然还在继续么？

小心地帮他换完衣服。虽然他的身子很沉，不过幸好这一次并不是昏过去的状态，配合着，很快就换好了。之前也替他换过那么多次的药了，这会儿不点灯倒也应付得来。

正想歇一口气的时候，不想门又一次被突然打开。

“四夫人？”还好，听这声音，是郭锦，“杜大人怎样了？”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杜玖答话，仔细一听，原来就在这短短一会儿功夫他就睡着了。

“已换好衣服，睡下了。”我轻点了下头，轻声回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算问郭锦，也不会得到答案的。而我也不清楚，是否有关杜玖所有的事郭锦和杜林都是知情的，也说不准之后再问杜林是否可以。

“四夫人，请把这个交给老爷。”

门那边，郭锦如此说道。

“好的。”我起身下床，正向门口走去之时，突然耳边一阵凉风刮过，杜玖竟又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了。

那到底，适才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要是没睡着，直接回答不就好了。

“杜大人？”

听郭锦的声音，像是也有些惊讶。

“郭锦，药已经开始熬了吧？”杜玖低声问道。

“是，大人。”

“找到鬼卿了？”

——鬼卿？是指棠本吧？

杜玖的问题好奇怪。

“是，大人。”

“好。去查查细辛②还够不够。够的话就不用再去买了。”

——怎么回事？什么药很重要吗？

“是，大人。”

静等着，杜玖却不再说话。

突然，肩膀被什么温烫的东西撞上——转过头，发现竟是杜玖身子一歪．将头靠在了我肩上。

“……杜大人？”

因怕吵醒睡在外间的小贵，只好小声地问道，一边抬手轻轻拍了拍杜玖。

可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甚至连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将手摸向额头，果然烫得惊人。

郭锦这时大概也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近前将杜玖扶了过去，两个人一同架着杜玖，将他放到了床上。

转身轻步走到了放置脸盆的地方，将毛巾浸了凉水，再返回将折叠好的毛巾敷在了杜玖的额头上。

这时我才发现郭锦已经离开了——虽然很担心杜玖的情况，但还是选择了优先执行杜玖所交代的任务罢。至于正发着高烧的杜玖，郭锦倒是留了一个小瓷瓶子放在杜玖身侧。

但这药要怎么用，郭锦并没有说就走了。就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杜玖竟又醒了过来，话间略带含糊地说了一句“每隔一个时辰一粒，和水服下”，就又昏睡了过去。

每隔一个时辰？这倒是可以根据经过的更夫打更的声响来判断——但这样，今晚是没法睡了。明日，还要去大夫人房里问安，一想到这儿头就疼得厉害。

不过，为了不中途睡着、以防杜玖出现脑袋被烧坏的情况，也不敢再回到床上去睡了，只坐在脚踏上，半是昏沉半睁眼，一直留神着是否有打更声出现。

“上街？”听到萍嫂从书房那里带回来的消息，简直无法相信。

不是应该将我一直锁在这府中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老爷要带四夫人上街吗？”小贵听起来很高兴。

“是啊。”萍嫂点点头，笑意温和。

“可以带我去吗？”小贵一脸期待。

“当然。”

萍嫂这时却抬手点了小贵一下，摇头道，“这次可不行。老爷交代了，只带四夫人一个人出去的。”

正这时，大夫人房里的丫环雅桔出现了，说是老爷在大夫人房里等我，好好的带我一人出去，为何会是在大夫人房里等我？

虽觉奇怪，但还是跟着雅桔一起走了。

这丫环的名字内有一“桔”字，每次见到她，总会让我想起桔儿。之后也找机会问过杜玖，但他回答说并不清楚林掌柜、桔儿与金犬帮的关系。他这样的人，若没有十足把握，更不会说出任何猜测，我也只好自己思忖，但想了这么久，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老爷，宁夫人。”我在门口福身行了一礼。

杜玖此时坐在宁夫人身边，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张紫檀木的小方桌——这一家的男女主人，给人一种完全无法介入的感觉。

那天晚上发烧晕倒之后，第二天，杜玖就已基本退烧。再之后，关于那晚的事，每当我想问，杜玖的脸色就会变得特别冷，想来也是不会回答的，我也就不再想着问了。

“老爷，时候差不多了，可以走了吧。”宁夫人点头道，笑总是恰到好处。

“嗯。”杜玖答了一声，起身走了过来。

只是，好奇怪，明明没有必要，又为什么竟然会牵起我的手？

明明，宁夫人就在后面看着。

我，完全无法理解，到底，杜玖又在想着什么。

但这样的情形下，我又不可能甩开他的手，只好任他拉着我。一直走到了杜府内院外，上了马车。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外面喧闹声渐多，多少觉得有些有趣，便侧过身掀帘打量起这古代都城熙熙攘攘的闹市街道。

很快，马车到了下一个转角，就停了下来。

“杜大人，这次出来，是为了什么？”下了马车之后，才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杜玖低下头，望了我一眼，幽邃的丹凤漆瞳这次倒是没有任何不悦，只淡淡地答了一句，“随淡姑娘喜好，随意买些物件。”

——随我的喜好？

果然那天晚上杜玖的脑袋被烧坏了么？

还是说，这一次出来是为了什么其他不方便说的目的？应该就是这样了。如果杜玖真的只是为了带我出来买东西，那我绝对是火星人再世……

不过，果然，走出了杜府心情就会好一些。路两侧琳琅满目的商品，暂时让挤压在心里的灰暗一点点隐去。

“累了？”杜玖在身边说，“为何什么都不买？”

看看就好了，要是买了什么带回府里，不是又成了起浪的风了？这些日子，许珍梳可是一直都徘徊在爆发的边缘，杜府上的平衡，很明显被我的到来彻底打乱了。

其实，杜玖可以让郭锦和杜林暗中守着就好，大可不必每晚都过来。

现在府里对我的评价可是非常不好——在杜玖的严密监视之下，我已俨然成了一个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锁住了老爷的“狐狸精”。很奇怪。

身边的杜玖突然停了下来，随手拿过了摆在摊上的一只雕花银镯，薄唇轻启道，“这个怎样？”

哈？我没听错么？

杜玖竟然主动拿起一个银镯子问我“这个怎样”？

难道这个看着普通的银镯子，其中还藏着什么玄机么？

可盯了半天，还是不懂，到底杜玖什么意思，只好回道，“老爷若喜欢，就买吧。”

这银镯虽普通，但确实很漂亮，不过，我并没有兴趣。

“嗯。”杜玖如此应了一声，放下镯子，迈步继续向前走去。

抬眸间，却见杜玖瞬间愣了一下，虽只是一瞬间，但看到一向严肃的杜玖也会有如此反应，不禁觉得十分有趣，抬袖掩口，几乎轻笑出声。若是依着我在现代的性子，这会儿很可能就是捧腹大笑了，不过在这古代的街道上，还是不要丢人了。

第76章　　　　　微尘（2）

碰上帮派斗殴么？

真的，只是这样么？从一开始，店小二藏着的那把刀，就是冲着我来的，在那之后，那么多人拿着各种武器暗器，也都是向着我和杜玖。

“夫人，您该醒一会儿了，您还得吃饭呢。”

吃饭？

我一点也不饿。

“您从昨儿下午一直睡到现在。”

昨儿下午。

过了一天了。

“现在都傍晚了，四夫人。”

是吗？

真的需要，醒来吗？

“四夫人？”

胸口很闷，千斤大石死死压着一般，拥堵着，无法呼吸。

“哇……”我吐了出来。

一张七窍流血的脸浮现在我眼前。

吴明。

另一张被鲜血染过的脸，大眼睛，却依旧在朝着我温和地微笑着。

浓浓的血腥味……阳光下的街道……刺疼眼底的腥红……

倾盆而下的雨水，剧烈冲刷着世间万物的声音……

“四夫人！”一双手紧紧地扶着我。

窗外传来飞溅的雨声。

室内有些昏暗，木桌上点了盏灯。

“外头正下着雨么？”

“是，四夫人。这季节下这么大雨，很奇怪呢？”

“……嗯。”

浓浓的血腥味。

贪婪地，嗅着来自雨的味道。

“四夫人！”身后，小贵着急地叫着。

不知被什么所吸引，迈步飞快地奔向雨中。

大雨，重重地打在脸上。仰头，恣肆地大口呼吸着。

刹那，哀伤袭来，再无法控制地，跪倒在地，蜷着双膝。

——想起来了的，那个人，已死了。

阳光下的那张脸，清秀杏瞳，熟悉得仿佛已成了灵魂的一部分。

可我，却记不起那究竟是谁。

一个，曾经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死了，在下一世，如果这是下一世的上一世的话。

“淡姑娘！”

被雨水打湿模糊了的视界中，却有一个人的身影近了身前，不断坠下的雨珠一时也被青布油伞挡住了。

那人俯下身，伸手紧抓住我的肩膀，所传过的力道，被抓得生疼，被迫抬眸看向的那对丹凤漆瞳，幽邃间，却能清晰地看见一双褐眸的倒影。

那是，我此刻的模样么？

“淡姑娘，快起来！”那人如此说道，命令般的语气，略显焦急。

杜玖么？他怎会在此出现？

疼痛地轻颤着的身体，只愣愣地望着俯身站在身前的杜玖，早已没有了一点力气。

“姑娘，得罪了。”

杜玖紧蹙了眉头，如此说了一句，将手中青布油伞一甩手扔了出去，蹲下身，伸手揽过我的腰，将我拦腰抱了起来。

模糊着的视界，晃动了一下，任由彻底失去了力气的身体被他这样抱着，头一歪，倚在了他的肩上。

灵魂仿佛已被疼痛彻底抽空，连眼皮也再无力撑开，困意，如排山倒海般侵袭而来。只剩了耳边“哗哗”而下的雨声，以及，杜玖疾步踏过湿漉地面所溅起的水声。

不知在黑暗之中徘徊了多久，也不知是不是经历了许多断断续续的梦境，只是意识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太阳穴仍在一跳一跳地隐隐疼痛，喉间则如被火烧灼着一般，隐隐刺痛。

有人靠近了，听脚步声，很轻。

是杜玖么？

很快，那人将我扶了起来，背轻倚靠在一只枕头上。

勉强半睁了眼，模糊的视界间，杜玖就坐在床沿，左手端着一只褐色瓷碗，盛了九分满的淡茶色药汁，表面却未有一点波纹，竟端得这么稳么。而右手拿着一只汤匙轻舀了一匙药汁，稳稳地送到了我的嘴边，薄唇轻启道：“淡姑娘，喝药。”

醒虽是醒了，但浑身仍是如抽空了一般无力，疼痛，也仍残留着。

勉强张了嘴，喂入口中的药汁，清淡微温的苦味随着喉咙滑下，带过一阵清凉。

一直到将整碗药都喂完了，喉间的烧灼感已淡去了许多，残余在体内的疼痛感也消散去了不少。

杜玖又在身边坐了许久，听我轻嚷了一声，才开口问道，“好些了么？”

“……是，大人。”

我该说谢谢么，虽然这会儿确实是他在照顾我，但会遇到那样的事，也是因为杜玖莫名其妙地拉着我出去才遇到的罢？

“今日受惊了。”杜玖轻声说道，清冷的声线间，竟并未如平常的那般冰冷，“手臂上的伤，在下也已让萍嫂仔细处理过了，大约七日就会好。用了七香玉露，所以并不会留疤，淡姑娘可放心。”

七香玉露，这又是什么神奇的药物？并不会留疤，这条命，到现在还在，就已是很不容易了。不过，他说已让萍嫂仔细处理了，这时，我才想起，在才到杜府第一天的时候，小贵被一块摔碎的瓷片割破了手指，就是萍嫂帮着处理的，手法、用药都十分专业的样子。当时就问过，萍嫂在以前似曾做过医女一类的职业，就算并未曾以此生，大抵也是专门学习过的。

抬眸打量了一下四周，却见这里并不是自己所住的晏安馆。观察这四周的布置，倒是很像书房。杜玖将我带到这里了么？

为什么，下午我冲出去淋雨之事却根本未提？

“淡姑娘，在下冒昧，这几日还请淡姑娘暂时在这里宿下，以便在下照顾。”

以便在下照顾，倒是说得好听。是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的情况吧！才会以方便照顾为借口，让我这几日住在书房这里。每晚杜玖虽然都会过去晏安馆，但在白天，下朝之后，一般就待在尚书省办公，若是到了休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