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桥平- 第84部分

窗户半开，透进天光半是澄亮——将下雨时，那种反而压得空气有些发亮的感觉。

凉风拂面，一下吹散了心底郁结。

自己穿好了衣服，起身下床，将走过那忽然出现的奇怪白瓷花瓶和秋草束时，脑中一下闪过了什么，有些熟悉，却又捕捉不住。

——“你，不记得了。”

门帘后传来的，是杜玖的声音。

倒是有几分猜到了，却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采来的是秋草，而不是花。

而昨晚睡着时，感觉到的那个额头上的轻吻，或许也不是梦。或许，真的是他呢……

“……不记得，什么？”轻声问道，目光仍停留在那一束秋草上，暂不想转身。

片刻的沉默，然后只听杜玖往这里走近了几步，才道，“没什么。”

——所以呢，好端端的，不采花，却采了一瓶子的秋草回来做什么？

虽然，看着是很好看的，我也很喜欢。

为什么，却是不解释呢。

转眸望向杜玖——光线泛白，勾勒出他的身影轻廓，高瘦颀长，却有着坚实宽广的胸膛。

“对了，你知道为什么玉颜前辈他总喜欢自称‘怪侠大盗’么？”想问些有趣的事，虽然是对着他。

或许，如今会有些不同吧。

可以聊一些平常的事，而不是，总在躲着什么，逃着什么。

“江湖上对他明明大多是‘玉面药郎’、‘玉药仙’这类称呼，至于为何总喜欢自称什么‘怪侠大盗’，我也不甚明了。”

连杜玖也露出了几分无奈的神色。

“那，游侍郎他，和玉前辈，是亲戚么？”

不仅眸色有几分相似，连那澄净又不羁的性子也是有些相似的。

“不是，虽然瞳色皆与常人不同，不过，并非亲戚。”

“为什么，他总是希望别人称呼自己为‘玉颜’呢？”

“称师叔为‘玉颜’的，应该只有两个人，师父，以及洛蕖前辈。”杜玖淡声说道，指尖轻扶上一支秋草，漆瞳内微映过一丝浅光。

所以，是对故人的怀念么……我所不了解的，十五年前……还有更早以前……

“记得，玉前辈之前说，有东西被偷了不止一件，所以，除了消去了我的记忆的，另一件……是……？”

“也是至毒之物。”杜玖神色一凛，大手一带，却是将我一下带到了他身前。

接着，低下头，像是想要仔细打量般，目光细细地扫了一圈。

被他看得心底有些发毛，只好侧头移开了视线，转望窗外。

大雨将下了罢。乌云滚滚，越发叠得低沉了。

“……胖了。”半晌，杜玖却是闷声说了这么两个字。

绿水桥平　第148章　秋萝（2）

……什么胖了？他……是在说我么？

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能是“哼”了一声，反瞪了回去。

闷在这里这么久，除了吃，就是睡，偶尔出去走走，也不能走出这村子，不胖才怪呢……其实，我也好久没有认真照过镜子了……

不管怎样，轻咳一声，继续刚才的问题道，“那，之前，宫中药案……有关么？”

不知为何就是联想到了那么久之前听说的事。

杜玖点头，唇角微下撇。不知是因为什么，而似有些不满的样子……

仰头望去，他长睫下的阴影，有些浓重。

才发觉他的脸色略有些发青。实在是，太过疲惫了吧。才会露出这样稍微城市一些的表情。

“……知道是谁偷的么？”

杜玖摇头。

“那，真的是……要对太皇太——”

杜玖一下抬了食指抵住了我的双唇，摇头道，“　，听说过虎毒不食子罢。”

说着，俯身下来，将下巴暂抵在了我的右肩，轻声如呢喃一般，“那高墙之内，却完全是倒过来的。”

……完全是倒过来？

所以……是虎食子？不对，若是完全倒过来……那便是……子食虎？

……子……天子？

“为什么……皇帝要对太皇太后她……”惊讶道，也只能将声音压得几乎没有了。

难道是因为，皇族与外戚之间的权力争斗么？

太皇太后活了这么多年，依那日在杜府时所见她的气派，想是势力仍旧不小。

“那……为何又让你往江南？”

下药若是皇帝的意思，当时又何必让杜玖……是了，好歹必须做个样子。

“不过是个幌子。”杜玖轻声答，语调几分冰冷。

……还不止是做个样子，而是，真好可以为做别的什么事而打的幌子……比如说，寻找那个失忆了的西信公主……比如说，到地下赌城去侦察一番……一路上经过那么多城市，天知道当时杜玖究竟是接了多少任务在身……

“这几日，暂时，我都会待在这里。”杜玖低声说。

“……嗯。”

近在咫尺，抬手，想要触碰，却终于还是作罢。

“……小七它……”

“仍是杜林负责照看。”杜玖答。

是么……那便放心了。先下情势，仍是不方便在一处的罢。

“……你，吃饭了么……”止不住心乱如麻，鬼使神差问了。

只听杜玖一声轻笑，“还没。”

＋＋＋＋＋＋＋＋＋＋＋＋＋＋＋＋＋晨起时，才打开门，便吓了一跳。

廊檐下站了一个人，似是正望着什么，一动不动。

不过推开了门的下一瞬间，那人便回了头，丹凤漆眸转望过来，唇边竟是一抹淡淡笑意。

“……早上好。”

原想试着叫一声他的名，却正巧看到水音从厨房走出来，临时改口说了句煞是奇怪的“早上好”。脸好像也是莫名其妙地有些烧了……

才想起他说过这几日会留在这里。而昨晚，他正是在隔壁住下了。

一墙之隔。却不知为何夜里安心了许多。

不由垂眸，还是走到了他身边，抬眼远望雨后一片清明秋景。

“明日大晴，　，可想出去走走？”忽然听杜玖轻声问道。

“……啊？”转头望他，实在是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愣了一愣，“出去走走？”

杜玖也静静望着我。眸色似微与平时不同，像是多了些什么……

“……好。”终是点头应了。

隐约有不安。却不愿再去深想。

傍晚时，杜玖拿了一只大约半个巴掌大的半月形彩绘乌漆小盒。

“……这是什么？”怔怔地问他。

杜玖又是唇角轻勾，笑意很浓，“山里多蚊虫，明日临走时多抹一些。”

很淡的笑意，却是很暖。

第二天上午，出发往连绵大山的，只有杜玖和我。原以为林芝甚至是水音也会跟来，但实际上一大早起来就不见了林芝。问杜玖，只说“不知”。大抵是平章王派了什么任务给林芝也未必。

也没想到，又是同乘一匹马到了山下。虽然很可能是因为杜玖很清楚我的骑术十分一般……

到了山下，趟过一道小溪，到了林子边沿下马，待杜玖将马拴好，便正式上山了。

也原以为爬山会十分辛苦，也或许之前杜玖对这一带也是十分熟悉的？总之一路之上，不论是林间，亦或是乱石堆之间的自然“小道”，都是十分好走的。

最开始还说得一两句话，后来渐有些气喘不上了，便沉默了下来。脑袋里却开始了胡思乱想——和杜玖待在一起，沉默是常态，相应的，一个人进入神游状态，似乎也就成了常态。

耳边渐闻水声，脚步不禁加快，拐过几道弯……出现在眼前的，果然是一处瀑布。

瀑布大约十多米高，石壁弯成半月弧形，水落将下来，映过流光七彩，十分夺目好看。

心底似有一处刹那一沉。

我也隐隐明白是因为什么。不止一次窥见过的残余碎片，深深烙印着从高处跌下的记忆。

……杜玖也知道么？在失忆之前，师父和我被追杀到一处悬崖瀑布的事……

眉头紧蹙了，抬手一揉，又松开了。

但此刻，只愿仰头望着这样美景便好。

再说，在山中遇见瀑布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碰巧罢。

“再过半月，就将结冰了。”

紧跟在身后的杜玖说道。

近来，他真的是“废话”越说越多了呢。不过，倒是十分可爱。

“昨日那些草，是在这里摘的？”转头问他。

杜玖轻点头，“离此处不远。”

瀑布落下是一处小湖，湖水深碧，望不见底，感觉非常深——不知底下会不会真藏着一条龙。崖壁，湖岸，秋草正盛，点点连绵不绝。

沿着小湖边继续向山深处走，大约绕过了一处小山脊，稍往下望，树林间隐隐飘动着数团白色蒸汽，远近好多处，大小不一。

想起了林芝之前说过的话，那白色蒸汽……难道是温泉？

不想却是真有。

只可惜行程是就到此为止了。

先是耳边隐隐听见有“扑哧扑哧”的响动，抬头一望，果然见飞来一只灰鹰。

灰鹰盘旋降落，眼见得越来越近。而杜玖则是神色极为淡定地伸出了左臂，那灰鹰就这么落下，暂时站在了上面。

一只鹰爪上系了长条小筒，杜玖右手两指一探，便将一张纸条取了出来。只瞥了一眼，两指一用力，那纸条便瞬间碎为无数小屑，随风飘散了。

我也只瞥见那纸条上浓墨写了七、八个字，具体什么，根本来不及看清。

抬眸望他，眉间似一瞬轻蹙。

灰鹰圆瞪着橙黄双眼，又扑棱棱飞上了天，转瞬已成为了远方一个小点。

只注意到一点，这鹰，是向着北飞的。

“……发生了什么吗？”担忧不过，小心翼翼地继续打量他的脸色，轻声问道。

杜玖并未立即回答，而是转身向北望了一眼，眸间露了忧色，“不太顺。”

“……十四王爷？”

能让他担心成这样的，或许只有十四王爷穆念了吧……

杜玖轻点头，半晌，才轻叹一声。

“……你要过去么？”小声询问。

“……嗯。”沉默片刻，杜玖才答，唇边一抹淡淡的笑意，几分苦涩，十分勉强，“先回去吧。”

原想问能否去看一看温泉，却是不能了。

又回到那一处瀑布时，小快步跑到草丛边，摘了几支开着未名小花的秋草回来。

杜玖似是有些惊讶，却还是停下等着。

我笑着跑了回去，双手将一束秋草送到了他面前，“昨儿的那一束秋草，很漂亮，谢谢你。”

——是。我想起来了。

很久以前，是和谁说过的，秋兰、秋萝、秋草，比春天最美的花还美。曾经说过，这样不知所谓的话。

不想，他却是一直记得。

绿水桥平　第149章　新雪（1）

昨儿晴了一日，积雪才化了一点点，晨起时却又是一场新雪。

白色绵延，泛着银光，一直到天边。墙头不知何时落栖了一只漆黑乌鸦，转头望着，“嘎”地一声，忽又惊翅飞起，掠过几许落雪入屑。

“小姐，天寒，还是快些回屋吧。”身后，水音劝道。

她的声音很好听，想来在唱戏的时候，定是袅袅绕梁、极受欢迎的。

在廊下闲坐了半晌，鼻子早冻得红了，嗓子也微微有些发疼。不过转回头去看水音，除了脸上也冻得有些红之外，倒是没事人一般。

“水音，你说过自己的家是在很北的地方吧？”

水音点了点头，“是。”

　　　“那……为什么会……”

“小姐是想问奴婢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做着现在的事？”水音问道，微笑着。

相处多日，她对我的“奇怪”思维大概也是习惯了不少，竟一下就猜出了我犹豫着想问的话。

“……不方便说的话，　就当我没问好了。”我斟酌着道。

之前是从来不主动问的。也担心这其中真会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不过水音的反应还是出乎我的意料——她摇了下头，道，“不会不方便的。原以为小姐不会对我们这些下人的事感兴趣。”

“别说自己是下人。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谢谢小姐。”水音笑答，相比最初那段时候，已少了很多拘谨，“水音如今能在这里侍奉小姐，而不是仍在戏班子任人欺，是因水音在京城时有幸遇到了……”

“……遇到了？”

“……遇到了霁夫人。”

“……霁夫人？”

——不是杜玖么？

我还以为……

“嗯。当时，是霁夫人出手救了病危的我，将我带回了府中。”

“……府中，是指林庄？”

水音摇头，“不是。霁夫人在京城也有一座府院，不过很少人知道就是了。”

原来如此。最开始，以为那位霁夫人不过是京城花界头牌，后来知道她就是那林庄之主时，吓了一跳，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一来，当时忽略去的很多细节，又可以有了新的解释。比如，她为何会单独和我打招呼，以及，杜玖和穆念为何会……

青楼名妓的身份，只是掩饰吧，或许这个人，正是背后经营着情报网的boss之一。

这样一想，在京城还有一处宅院，并且不怎么为人所知，也是不奇怪了。

转眸又望向水音，问道：“那，这件事结束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么？”

“水音，已发誓永远追随霁夫人。”

现在，身边的人，除了不知又去了哪里、久久不归的杜玖，不是平章王的人，就是霁夫人的人，不知为何杜玖会认为这样藏起我是最好的方案……难道说有人已经紧紧盯上了他，情况比之前的还要严重得多，所以才……

也实在是冷得不行了，起身在小院子里走了一圈，回屋时差点儿在结了层薄冰的台阶上摔了一跤，总算是回了温暖的屋里。

看书，累了就铺开了有些泛黄的陈旧宣纸，站在小桌前随意练上几个字，一直熬到夜幕降临时，隐约听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只一阵却又不见了。心下起疑，可水音才出去不久，要将向一位村民借的一件簸箕还回去，而那位村民的房子距离这里还有些距离，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思忖片刻，手中紧握了很久以前杜玖给我的那把匕首，藏在袖中，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隐隐有人声，便小心猫腰向大门方向小步挪去。

所幸这一角才堆了些麦杆儿之类，现下积了层木屑，踩上去声音不大——若是直接踩在雪上，那沙沙的声音不惹人发现才怪呢。

天阴沉沉的，也不知是否正酝酿着又一场大雪。

心也砰砰直跳，只能祈祷门外之人对这些都听不见、听不见……总算是一路平安地到达了。

可到了门后边，才听到了第一句话，心下一沉，想是完了，以为已经被发现，没想到墙外之人还是继续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