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红书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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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红书坊-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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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功夫茶了?”碧如早已摸清坊主的习惯。
    “太苦,怕这位轩主喝不惯。”
    容宿雾着一袭白衣,站在前厅中凝神看着厅中摆放的各类古玩字画。执一柄长扇,却并不打开,只用雪白如玉的手握了,背在身后。
    “容轩主久候。”席若虹的声音如中天之月,明晰皎洁。
    他闻声转头,宽大的衣衫在转瞬间翩跹而动,恍若与月色共舞的蝴蝶。暗香不由感叹造物主的不公——一个男人,竟然也能魅惑至此,甚至让女人都嫉妒他的容貌。
    容宿雾一双好似狐狸的眼睛微微向下垂了一垂,做了个回礼的姿势。
    席若虹将他让入主座,吩咐碧如上茶。
    容宿雾一见暗香与碧如,不由笑道:“若不是容某亲眼所见方才踏入的是流沁坊,还以为恍然在我的抱鹤轩中呢!”
    



第十四章 宿雾来访

           席若虹镇定自若,笑道:“还不是因为轩主调教人有方,从抱鹤轩中出来的都是乖巧灵顺的,让人不甚怜爱。”
    “哪里话,容某不才,年纪尚轻,不若席坊主的手段高明,目光长远。”容宿雾自谦之余,不忘挖苦席若虹。他一面说,一面打开折扇,轻轻扇着风,双目却朝暗香看了过去。“这位姑娘实在眼熟得很,若是容某没记错,莫非唤做暗香?”
    “是。轩主好记性。”暗香站在席若虹的身后,向他微微一福。
    席若虹道:“轩主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计较?”
    容宿雾放下扇子,慢慢端起茶碗咋了口茶,赞叹道:“好茶!”似乎并不想回答席若虹的问题。不过须臾,又道:“容某久未见裴公子,心中十分想念,今夜望月思念故人,故来叨扰,还请裴公子移驾一叙。”
    “小儿偶感风寒,抱恙在床,怕是容轩主要白跑这一趟了。”席若虹叹道。
    “啊呀?裴公子病了?”容宿雾掩嘴惊道。只见他一双美目微盈,似乎要垂下泪来。“恳请坊主看在容某与裴公子相识一场的份上,让容某前去探望一番,也好了了容某的思念之情。”
    暗香若不是见了他在抱鹤轩中放的那把火,还真会以为容宿雾是裴岚迟的生死至交。
    席若虹面色有异,只得咳了一声道:“天色已晚,恐怕小儿业已睡下了。轩主一定要去探望小儿,还容老身去唤他起来,打点一二,也不至于失了礼数。”说罢就要佯装起身。
    容宿雾只好用扇子阻止了她。“坊主不必为难。听坊主这么一说,容某只好等待恰当时机向裴兄聊表思慕之情了。”他满意地看见席若虹又坐了回去,这才打开折扇,缓缓道:“其实容某今日来,还有一事相告。”
    “何事需劳烦轩主亲自来?”席若虹淡淡扫了他一眼。
    “四个月之后,是一年一度的制书出版大会。各地的书局都会派得力的活计前来放鹤州订购各种各样的书籍,不知今年,坊主准备拿去出版大会参展的书目是?”
    席若虹心下已然明了。容宿雾是来探听她的口风。“仍旧与去年相仿。”她模棱两可地应答。
    “我怎么听说,坊主准备出版志怪类的书籍,似乎要与抱鹤轩一争高下?”他一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一边低眉留意暗香手上新长的茧。
    暗香见容宿雾一直望着自己,忍不住向后缩了一缩。尽管已不在抱鹤轩,她仍然是有些怕他。
    容宿雾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仍然想起三月前暗香在自己面前曾经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双腿不住战栗的模样,心中暗自嘀咕:“我并未看走眼,她仍旧与抱鹤轩的丫头毫无二致。”
    原本听说席若虹将这位跟随裴岚迟而去的丫头视为己出,还教她习文之道。如今看来,席若虹与裴岚迟将宝压在这个姑娘身上,仍然是可笑之至!
    他甚至为探听此人的消息亲自来了这么一趟。若是这就是他以后要面对的敌手——他也不得不感叹《江湖奇侠传》中的明大侠,就要如此孤独一世了。
    正在思虑之间,他听见席若虹的笑声:“容轩主真是年轻人,酷爱说笑。老身精力有限,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是碰也不想碰,一看见就头疼。这种题材,也只有抱鹤轩能做得大好前景来,若是放在老身手中,实在是糟蹋了。”
    “既然如此,晚辈也叨扰这许久了,就此告辞。”他站起了身。
    “老身腿脚粗笨,恕不远送。”席若虹扬了扬手。
    “不必客气。”容宿雾慢慢地,露出编贝之齿笑了一笑。那笑容似幻梦迷境,有着看不清的深意。
    暗香摒了长长的一口气,终于在他走了之后吐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害怕这个人,尽管他表面上礼貌有嘉,暗香总觉得他的笑容背后藏着一把刀,稍不注意就要捅得人鲜血淋漓。出云的死,也必然与他有牵扯不尽的关联。
    “夫人,他到底来做什么?”
    “怕是听说你在研习写作,特意来打探消息的。”席若虹若有所思,方才容宿雾一定要坚持见岚儿,也想必是要乘此机会奚落一番。
    “我觉得他总是阴阳怪气的。”碧如在旁边嘟了嘟嘴抱怨道。
    “他的眼睛看得我心中发凉。”暗香发觉自己的手心居然汗涔涔的。虽说如此,她却觉得只要有容宿雾在场的时候,心就绷得紧紧的,脑子也不听使唤,血液无端往面上涌来,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这是怎么了?那天被裴岚迟拥入怀中,也是这样的感觉。只是裴岚迟的怀抱那么温柔而舒适,她闭上眼睛只觉得呼吸都与他相溶在一起,心脏随着他的一齐跳动,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的手将她紧紧抱住,似乎松开手就会被黑暗吞噬。那个绝望的拥抱,让她有些心驰神往起来。
    啊,她的脸孔上浮出红晕,怎么会突然想起那天的事情?
    “母亲?谁来了?”裴岚迟踏入前厅,看见桌上放着两杯茶。
    “没有谁,我与暗香在这边说话。”席若虹道。
    暗香抬起头,眼神与裴岚迟在空中对视,她忍不住别过头去,低声道:“我回房中休息了。夫人,裴公子,晚安。”说完,头也不抬,急匆匆走了出去。
    碧如跟上前,叫道:“小姐,小姐……慢点儿,天黑路滑,小心脚底。”她匆忙往裴岚迟的身边经过,小声嘀咕了一句:“小姐的脸为什么那么红啊?”
    



第十五章 指点一二

           裴岚迟往着暗香离去的背影,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一沉。
    “岚儿,你怎么了?”席若虹察觉到儿子心中的不快。
    “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个人。”裴岚迟的眼神无限放空。瞳孔如一团黑墨,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如何?”暗香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墙壁上她的身影随着烛光的闪动而摇摆不定。她忐忑地想知道结局,这篇经过再三修改的文稿,究竟好是不好?
    裴岚迟笑道:“难为你了,这故事布局精巧,结局也出人意料。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她咬起下唇,睁大眼睛,模样比平日里可爱百倍。
    裴岚迟转过脸去,扬扬手中的那叠宣纸道:“只不过,人物塑造有些雷同了。”
    “啊?”
    “你看,男主角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性格。从开篇到结束,完全没有经历任何变化。”裴岚迟微微有些严肃地说道:“我若是读者,我希望看见的是,经过一个事件让男主角改头换面。可以是挖掘出隐藏在他身体中最真实的那部分性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按着你的思维去幻想的傀儡。”
    暗香禁不住咬住了笔头,裴岚迟说的太深奥了。她并不是能立刻明白。“傀儡么?”
    “你看,所有的男子都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所有的女子都是美艳如花魅力非凡。”裴岚迟指了指那堆他为她寻来的志怪小说评论道:“甚至有的小说一开场,就写女子如何让男人失魂散魄,做梦都想娶她为妻,甚至为此争破了头!”裴岚迟的语调带讽,“我倒当真想见识见识,这世间哪有这等女子,我也好去顶礼膜拜一番。”
    “你是说,不能把她们写得貌美如花?”暗香扑哧一下笑了起来。
    “并非如此。我只是提醒你,相貌不是塑造一个人物的关键因素。如果想让这个人能栩栩如生展现在你的书中,必须给他施加一定的外力。”
    “外力?”暗香更加疑惑了。
    “我们看见一个人,无论美丑,无论老少,都不能依据相貌来判断这个人是好是坏,是正直还是邪恶,是善良还是冷酷,是英勇无畏还是怯懦猥琐?有句俗语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这个道理。要写出一个人真实的内心,是给他施加一个外力。他的内心所想只有在受到外力压迫之下,才会进行选择。比方说,你要写一个大侠和一位玩世不恭的少年同乘着一部马车赶路。马车在街道上飞驰而过,遇见转角,突然出现一个孩子,睁大了眼睛看着即将撞来的马车。在这可怕的压力下,谁会选择勒住马身,救下孩子?谁会选择冷漠无视直接撞过去?也许玩世不恭的少年挺身而出跃出马车,一个翻滚将孩子揽在怀中,而行走江湖的大侠却冷眼旁观,抱怨少年多事。你看,真实的人物性格立刻出来了,玩世不恭的少年人才是真正的大侠,而号称是大侠的男子却披着伪善的面具。”
    毛笔在宣纸上疾驰,暗香恨不得把方才裴岚迟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他在暗香身后站了一会,看她将重点摘录,又道:“记是没有用的,关键是,你得把刚才说的那些道理,运用在文章之中。”
    “可是我仍然不知道这篇文章该怎么改,才能让男主角能跃然纸上。”暗香蹙眉呻吟。
    “把自己想象成那个人。去想其所想,做其所做,言其所言,等你与那个人融为一体,便知道要施加哪些压力,运用哪些细节,他的心思,他做的事,他说的话,一切的一切,才能运笔自如。”
    暗香点了点头,开始考虑自己的文章应该如何修改。
    “你也是如此指点抱鹤轩的那些姑娘们的?”她其实想问,他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指点过出云。
    裴岚迟喝了口茶道:“那倒没有。那几位姑娘天分甚高,不用别人指点……”他说到一半,自知这话说得不当,于是生生掐断了。
    这话在暗香听来,却是言下之意似乎是暗香的天分不及她们。她不知为何心中燃起一股无名之火,将方才写的稿子撕成碎片。
    “你这是……”裴岚迟站了起来,有些后悔方才的话。
    暗香淡淡一笑道:“我写得不好,叫裴公子见笑了。还是毁了得好。免得让夫人看见,责怪暗香不够用心。”
    “是不是,我说错话了?”裴岚迟有些悔不择言。这几个月来,虽然暗香进展神速,母亲也一直夸奖她的见识,只是他心中却仍然觉得,比起喜雨或者抱鹤轩的其他姑娘,暗香仍然有一大段距离要追赶。这些需要长年累月的积淀的东西,她仅凭这填鸭式的方式,未必就能成为第二个喜雨。
    喜雨从小就深谙习文之道,阅览群书,又有母亲悉心执教,她的造诣早已出神入化,随笔拈来就是一篇佳作。闭关十日写的那篇小说,简直是血泪之作。他在喜雨死后读完她的手稿,忍不住在心底赞叹妹妹的才华这世上无人能及,除了,除了那个人……
    每当暗香提起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底总是一惊。那个名字仿佛一个潜伏在心底的巨大阴影,将他步步进逼。那个女子,一步一步将他逼到绝路。不,他不想再想下去,躲避掉记忆中的那个清丽的面孔,他回过神来面对这个一心想为那个女子报仇的暗香。
    是的,流沁坊的赌注,全都押在她一个人身上。他不得不为流沁坊打算。裴岚迟小心翼翼地赔不是:“若是我说错了什么话,还请你莫要计较。这几日母亲身上不大好,我又要兼顾着坊间的生意,实在是忙昏了头了……你看,晚上出去逛夜市如何?我替你买些新鲜的玩意儿当做赔罪……”
    



十六章 废墟之蝶

           暗香见裴岚迟一脸诚意,只好道:“不用你赔罪。本就是我写得不好,我也自知自己赶不上抱鹤轩的姑娘们……”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裴岚迟顾左右而言它:“走吧,我去和母亲说,不用准备你我的晚饭了,我们外面吃去。我听说有家番邦的酒楼,里面有异族人每日弹唱舞蹈,以供客人尽兴。据说菜色鲜美,不如去尝尝……”他一面说,一面携了暗香的手,态度十分自若。
    暗香被他拉住手,心中一阵旌摇,他的掌心宽厚而平适,将她的手握在其中,似乎是在流沁坊中宣告他们之间特有的亲密。
    就连碧如立在一旁,眼神也径直盯着他们相握的手掌,沉思了半天。
    论相貌,暗香虽不及摄雪娇媚入骨,却也十分清秀可人。如果摄雪是一盆盛放的牡丹,暗香就是墙角的一枝梅花,疏枝少叶,却幽香宜人。第一眼望过去便觉瞳孔似乎被极净极纯的水清洗过一番,有种李白笔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意味。
    裴岚迟,倒是个艳福不浅的男人。
    裴岚迟携了暗香的手一道出门,也没有叫车。“那家酒楼离这儿不远,不如我们慢慢走过去。”
    “也好。”暗香点了点头。
    自从入住抱鹤轩以来,她还没有机会出来逛过夜市。加之这几个月闷在房中,研习文章句法,毫无游玩的性质。今日虽说是有些不快,不过能出来走上一走,看看满市明亮燎眼的花灯,各色行走的人们,纷繁复杂花样众多的小玩意儿,心中的阴霾早已一扫而空了。
    “前面好多人,不知道在做什么!”她看见人们脚步急促,纷纷往一个方向走去。那边有一大圈人围在其间,只见火树银花灿烂夺目的一片灯景,早有人大声叫道:“颜瑾姑娘现场做画开始啦!去瞧瞧吧!”
    “现场作画?”暗香颇有兴致:“裴公子,我们也去看看。”她不由分说拉了裴岚迟挤向人群当中。
    只见一片空旷的场地上,有位长发垂肩的女子站在简易的桌前,手执一只朱椽大笔,正立在一副足足一丈长,三尺宽的白纸前,默默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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