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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更衣室，胡胡指着角落里一台超市专用小货车问格格，会不会开？格格点头。于是格格坐在驾驶座，胡胡站在驾驶座后面。胡胡指挥着说，朝前开，然后转右，再转左。
就是这样，在这个喧哗的购物的傍晚，超市里的人们依稀记得两个穿黄色制服的高个子男人（这两个男人由于穿着相同，与超市里其他的工作人员一样，面目模糊），他们一个开车，一个往车里装货，他们依次往车里装载的有：电视机一台，DVD机一台，带卡拉OK设备的音箱一套，无线麦克风三只，旅行装冰箱两台，盒装雪糕一箱，啤酒十箱，矿泉水十箱，汽水十箱，香辣薯片两箱，夹心蛋糕五盒，绿豆糕三盒，驴打滚两盒，卤水鸡翅鸡腿鸭肝鸭肾鸭脖子鸭掌若干，棒棒糖两三斤，麻辣豆腐干三五斤，西瓜哈密瓜香瓜一大筐，内衣裤各十二件，旅游帽一顶，外套两件，滑冰鞋一双，旅游鞋一双，人字拖鞋五颜六色各色一双，刮胡刀两副，羽毛球拍一副，羽毛球三盒，哑铃一副，玩具毛毛熊一个……这两个男人忙忙碌碌，低头做事，满头汗水，沿路散发着海水味儿。他们开着装满货物的小车，穿过熙攘的人群，穿过明亮的大厅，经过胖子店长的时候其中一个男人还必恭必敬叫了一声：你好，店长！经过漂亮超市收银员的时候，另一个又说：你好，美女！
十三 格格和胡胡（4）
他们将车一直开出了超市的后门，开到了超市后面的小巷子，巷子里停着一辆面包车。坐在后面的男人就从货车上跳下来，然后指挥开车的男人把货车上的各种货物运上面包车。他们进进出出，反复多次。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人们的眼睛都留连在眼前的货架子上，这是个超级热闹的购物之夜，超市门口贴着巨大的海报，上面写着：惊喜回报，全场打折，先到者先得，最低折扣——1。8折！！起千万千万不要错过哦！！！
门口有一个年轻小伙子拿着个大喇叭，一直反复在说：不要错过，千载难逢，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人生不再！不要错过……
人们没有错过大打折的商品，人们只是忽略了那两个穿黄色制服的男人是什么时候从眼前、从灯光下面、从音乐声中消失的。而且永远也找不到了。
十四 男巫的记忆
男巫曾经遇到过一个少年。少年不说话，眼神十分温柔，一直看着前方。男巫顺着少年的眼光看过去，前方什么都没有。他们是在一个山坡下相遇的，山坡上满是青草。男巫指了指路边的一块石头。少年就温柔地笑笑，点点头，然后顺着男巫手指的方向，在那块石头上坐下了。男巫试着问他，叫什么名字，多少岁，家住哪里，想去什么地方。少年什么都没有回答他。少年的眼睛清澈无边，睫毛像一对黑色的轻巧的翅膀，一上一下地飞起来，又落下。
男巫曾经遇到这样一个少年。由于少年一言不发，所以他们坐在一个山坡下面的石头上，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的颜色变淡了。
男巫也有完全不说话的时候，当他遇到这个沉默的、一直温柔地微笑的少年。
少年有一头卷曲的柔软的短发，微微带着棕色。
男巫这一路上吵吵闹闹，遇到的人一个比一个还折腾。这一次他总算安安静静地呆了一个下午。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四周静悄悄的，连风都停止吹动了，蜜蜂和蝴蝶停留在他们周围的半空中，很长一段时间它们没有飞过来，也没有飞走。几朵野花伸展到一半，突然停止了。一个静止的下午对于不安分的男巫来说是十分十分，难得的。天色已暗，少年的脸庞和身体散发着一种光，一道微弱的仿佛就要熄灭的生命之光。
后来男巫怎么也不能清楚地想起，他是在哪个地方遇见这样一个少年，是在什么时候，是在告别盖房子的人以后，还是在遇到王大包和谢小麦之前，或者是自己被人从海水里捞上来以后？
这段故事不能准确地发生，也不能准确地描述，甚至不能准确地出现在我们男巫的记忆里。男巫也有记忆混乱的时候，而且绝对不是故意的。也许这是惟一的一次吧。
男巫起身离开的时候，少年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遥远的前方，脸上带着奇异的光。
《男巫在狂欢》PART4
十五 胖了以后（1）
在格格与胡胡的旅行途中，格格由于每天吃吃喝喝，不思进取，很快就有了向一个胖子发展的趋势。至于他们这一路上发生了些什么故事，这些故事究竟是怎样的，都得等待格格以后写回忆录的时候一并交待了，那还要看格格以后的心情和状态如何了。也许他一笔带过，那也不一定的——像我现在，说到这里，面包车停在路边，车门打开，从车上走下来一个接近两百斤体重的大个子，这个大个子男人跟仍然坐在车里的另一个接近两百斤体重的大个子男人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车子开走了，路边荡起一片灰尘。灰尘中挥手的男人转过身来，他就是我们那长胖了的格斯墨。
人胖了肺活量就大，格斯墨说了一声再见，路边的梧桐树叶子就刷刷刷地掉了一大片，很快就把马路这一边的地面盖满了，一阵秋风吹来，这些落下的树叶又重新飘起，浩浩荡荡飘向天边，一时间好像风云突变，头顶的天空上一朵厚厚的乌云颜色越来越重，天色转眼灰暗——人胖了以后还比较敏感，格斯墨就在想，世事无常啊……秋风凉飕飕让格斯墨打了个哆嗦，格斯墨又开始感叹，人不如旧啊……再往前走，格斯墨觉得眼前景象十分眼熟，楼群和商店都似曾相识，还有他看着面熟的路人跟他打起了招呼，嘿，格斯墨，你长胖了！格斯墨就暗自沉思：果然是——旧欢如梦呐……
格斯墨一路思量着人生，忽然他站住了，眼前一块路牌写着：古拉拉大街。
慢着！格斯墨在抬起左脚往古拉拉大街的箭头所指方向移动的时候，他的嘴巴里面，很深的地方，有一个声音在说：好痛哦。现在我们要重新提到那半颗黑色的牙齿，这是一颗烂牙齿——
很久以前，大概在格斯墨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格斯墨的爸爸伊凡先生从外地游荡回来，那天父子两个都很高兴，伊凡先生还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糖果，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伊凡先生说：儿子，给你吃糖。因为每个孩子都应该有糖吃！随便吃！
格斯墨拿起一颗白色的糖问：爸爸，吃了这个我会变得很聪明吗？
伊凡回答：那当然。
这是一颗奶油糖。
格斯墨又找出一颗咖啡色的糖，问：爸爸，那么吃了这个呢，我会变得英俊潇洒吗？
他爸爸说：没有问题。
这是一颗巧克力。
但是格斯墨又找出了一颗黑色的麦芽糖，他说爸爸，那么这颗黑色的呢？
他爸爸，伊凡先生看了看他，又想了想，最后他说：这个嘛，你要是吃了它，就会烂掉一颗牙齿，你最好不……他爸爸话音未落，正在青春叛逆期的格斯墨已经飞快地扯掉糖纸，并且飞快地将这颗黑色的麦芽糖送进自己的嘴里，格斯墨高声跟他的爸爸说：爸爸，这糖好甜，简直甜死人了，其他的糖我都不用吃了，拿去送给邻居吧。
直到伊凡先生再次出门，格斯墨都没有办法将嘴里的那块麦芽糖给完全吃进肚子。原因当然是——这块超级麦芽糖，来自伊凡先生旅行途中的一个神秘地方（他爸爸没有告诉他），而且，它实在是很黏牙齿！
随着年月的增长（男巫的成长期跟我们普通人的不一样），格斯墨的牙齿逐渐成型，有的大一点，有的小一点，有的歪一点，有的尖一点，这都要多亏了那颗了不起的黏牙的麦芽糖。长期以来格斯墨吃东西都有点磕磕碰碰，很不顺当。吃什么磕什么——不论他吃什么都跟嘴里的麦芽糖搅在一起，难舍难分，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多嚼几次。最要紧的是，这颗小小的麦芽糖，让格斯墨的牙齿逐步地黄里透黑，就像我们普通的小孩都有一口黑里透黄的四环素牙齿一样，这也导致男巫格斯墨看上去没有那么与众不同：既不那么聪明，也不那么英俊，还比人家多一颗烂牙齿。
谁知道他的爸爸，伊凡先生，是不是故意来这么一下子呢？据说所有的爸爸在上了一定的岁数之后，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越平凡越好，越中庸越好，越老实越好，越安全越好，不要到处惹事。总之，不要再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如果你身边正好有一个爸爸，你可以就这个问题与他展开讨论，记住，讨论一下子就好了，搞不好爸爸容易生气。）
关于这颗烂牙齿的来历就说这么多。现在，当格斯墨抬起左脚，准备朝古拉拉大街的方向走去的时候，这颗烂牙齿由于格斯墨长期在外，零食过多，又不爱刷牙，牙齿里早已形成了一个大洞，这个洞又再慢慢地一小片一小片地碎掉，最后四分五裂，剩下一截牙根呆在牙床的最深处，它很不舒服。
于是它叫唤了起来：好痛哦。
前面说过格斯墨成了胖子以后，比较敏感。他当然听到了这个喊痛的声音。他的左脚停在半空中半秒钟，然后放了下来，他站在了原地，于是烂牙齿又在他嘴巴里呻吟了一声：真的好痛哦。哎哟。
格斯墨慢慢回想起这颗烂牙给他带来的灾害，比如啃排骨，啃着啃着咯崩一声，很震惊。比如春天出游的时候吃的那几千颗樱桃，让他的牙齿变成了棉花。比如和盖房子的人一起吃烧烤野鸡，他的牙龈严重上火不眠不休一个星期。比如跟唱民谣的瞎子喝啤酒，他那不争气的牙齿总是导致他少喝七八瓶那么多。还比如要经常找牙签，但是牙签却不是随便能找来的东西，尤其是荒郊野外的地方，再说牙签含在嘴边上的形象一点也不好看。再比如吃了太多的香辣薯片，右脸肿起来，变成一个真正的胖子……格斯墨突然领悟到自己是一个坚韧的人，他忍耐这颗牙齿究竟有多少年了？
十五 胖了以后（2）
想到这里格斯墨就说，好吧，我们这就去看牙医。
张牙医站在他的诊所门口，正好看见远远走来的格斯墨。张牙医老远就喊开了：十五年前我就算准了你迟早要回来找我。
格斯墨听凭牙齿的召唤，一下子也就辨认出张牙医的诊所。格斯墨进了诊所，往牙医的凳子上一躺，仰起脸说：好吧，我今天要拔牙齿。
张牙医拿着一个锥子过来说，格斯墨，我等这天等了很久了。说完把锥子塞进格斯墨的嘴里，使劲撬。格斯墨张着嘴巴流着口水，没法问张牙医，你想整死我么？张牙医左手拽锥子，右手握小锤，咚咚咚敲起来了。张牙医说，我们这个城里，就只有你的牙齿还没有被我拔过了，啊哈。说完，一颗碎掉的牙齿被张牙医的钳子钳了出来，格斯墨想坐起来，被张牙医一把按住，等等，还没有完。张牙医接二连三地敲锤子，从格斯墨嘴巴里取出三瓣碎牙齿出来，张牙医说：格斯墨，你小时候我叫你不要把糖果含在嘴巴里，你为什么不听？格斯墨又想坐起来，张牙医又将他按倒：格斯墨，你爸爸叫你听我的话，你爸爸走了这么久还不见回来我就算是你爸爸，你懂不懂？说完张牙医又钳出另一颗黑掉的大牙，张牙医紧接着还想拔掉另外的两颗——张牙医在这个当口犹豫了一下，他拿着小锤，对着格斯墨的鼻子比划着说，格斯墨，你的牙齿完蛋了，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吗，现在是烤瓷牙的年代，你怎么还好意思顶着这副牙齿出门呢，丢你爸爸的脸啊！说完之后张牙医改变了主意，他拿出一把锉刀，开始给格斯墨磨牙齿。格斯墨，你既然进了我的门，就不能黑着牙齿出去，这叫黑牙齿进白牙齿出，知道吗？哈哈哈……张牙医磨牙齿的时候，格斯墨由于半边脸的涨痛，决定干脆睡一觉再说。格斯墨就在牙医咯吱咯吱的磨牙声中，睡着了。
你猜得没错，张牙医在格斯墨睡觉的时候，叮叮当当给他换了一副洁白澄亮的烤瓷牙。历时七个半小时。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格斯墨这样有男巫血统的人，才能够不打麻药不怕流血不怕疼地半天之内拔掉两颗牙，还装了副新鲜的烤瓷牙。
格斯墨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张牙医端着一面小镜子。张牙医咧嘴冲着格斯墨笑，张牙医的嘴里同样有一副洁白澄亮的烤瓷牙。张牙医说，作为你爸爸的儿子，凭着你爸爸跟我的交情，我给你一个半价再乘以十！如何？
格斯墨掏完了裤子口袋里的钱，又掏了布口袋里的一些银币和彩色石头，才从张牙医的诊所里走了出来（这到底是多少钱呢，格斯墨自己也算不清）。出门看见外面天色已黑，张牙医在背后说，你慢走！迎面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在电灯柱下朝格斯墨挥挥手，你终于出来了，我等你很久啦……说着那人打了个哈欠。
格斯墨现在不仅觉得自己嘴肿，脸也很肿，加上体重增加，让他不仅伤感起来。对面华灯初上，格斯墨摸摸自己的口袋，里面轻飘飘的。格斯墨瘪了瘪嘴，牙床是肿的，于是他只好撅了撅嘴，垂下头，懒得跟对面那男人打招呼。
那男人却主动走过来说：格斯墨，你是不是长胖了？
格斯墨的头垂得更低了。
胖子又没有错。格斯墨嘟囔道。
没有错没有错，胖子的问题就是胖了点。格斯墨，你不认得我啦？男人开心地问。
格斯墨勉强抬头，斜着眼睛看看对方，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认得我是谁吗，哈哈哈，你竟然不认得我是谁啊，你还记得吗，我就是被你救过来的大脸男啊？哈哈哈哈。
但是你的脸一点也不大啊。格斯墨问。格斯墨想起曾经有一个大脑袋，顶在肩膀上，跟气球一样的，在空中飘啊飘啊，飘啊飘啊……
我的脸现在当然不大，但是以前……以前难道你忘了，我有一个大脑袋，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