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正不自在着,突然听到有脚步声向自己这边走来,王初慌得立刻跳下秋千,头也不回地往房里跑去。王导在别的事上都顺着王初,只在课业一事上从来不肯通融,每次被他发现王初偷懒,便会将当日课业加倍。
“小娘,是婢子。”兰芝笑嘻嘻地说道。
一听到是兰芝的声音,王初立刻停住步子,她气不打一处来,回头怒目相视道:“你怎么不早出声,害得你家小娘如此狼狈。”
兰芝听见王初怪她,仍然满面含笑道:“小娘既然责怪婢子不尽责,婢子只好到郎主那里走一趟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王初闻言赶紧跑上前拉住她,软声央求道:“好兰芝,千万别去找阿叔,我错了,我向你认错还不成吗?”
兰芝忍住笑,绷着脸做出一副绝不徇私地模样道:“这样怎行,郎主信任兰芝才叫兰芝督促小娘课业的,兰芝怎敢辜负郎主信任?”
王初继续打温情牌,她将宽大的袖子往上撸了撸,露出手腕伸到兰芝眼前,可怜兮兮地道:“你看,都肿了。况且我只是歇一下,这就要回房去了。”
兰芝瞥了一眼,但见王初玉指纤纤,皓腕莹白,也看不出有何异常。只是觉得王初情态天真可爱,禁不住噗嗤笑了,嘴上还不放过王初:“兰芝怎敢辜负郎主信任。”
看出兰芝分明是心软了,王初低下头语带自责地说道:“既如此,你去便是了,就让阿叔责罚我吧,谁让我自己偷懒的!”
见王初这样,兰芝赶紧笑道:“小娘快别这样,兰芝跟小娘说笑呢。”
“真的?”王初抬起头,没想到今日她这么好说话,以往总是要磨半日兰芝才会答应的。
“真的!”兰芝笑吟吟地点头,手中举着一封信道:“世子又有信来了。”
王初疑道:“他不是明日便回来了吗?怎得今日又有信来?”
兰芝撇撇嘴:“婢子也不知。”
王初将信摊开,上面只有四个字:“当心身后”
这是什么意思?将目光从信纸上移开,面带疑惑地回眸一望,王初便愣住了,穿着一身白色罗衫司马绍正站在花厅与书房相通的门洞处望着她。他笔直地立在那里,嘴角噙着笑,朗朗如明珠在侧,巍然若玉树临风。
王初唇间即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欣喜地唤道:“司马绍!”不等司马绍应声,便将信塞给兰芝,提起衣裙呼喊着向他跑去,衣袂随风飘动,脚下的木屐随着她的跑动发出清脆欢快的击打声。
司马绍呆立在原地,澄亮的双眸愣愣地望着面前的王初。她眼波如清水般流动,眼角眉梢皆带着灼灼的笑,直闪灼得整个世界都为之倾倒。当年的稚童如今已经出落成明丽耀人的少女。
因为刚才的跑动她的额间蕴了一层薄汗,两颊微红,耳垂的明月珰摇曳不止。她微微的喘息着,抽出丝帕随意擦拭,举止间全不似寻常小女儿家那般娇羞。一举一动,莫不风姿天成。
王初拿帕子拭了拭汗,抬头见司马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经过这三年的历练,司马绍看起来比当日成熟稳重了不少,但这样的司马绍与她记忆中的样子却很不相同。他的上唇两侧生出细细的绒毛,原本平滑的脖颈突出不甚明显的喉结,脸的轮廓也不是王初印象里那样的圆润俊美,虽还有些圆润,却比三年前棱角分明了许多,颇有几分男子气概。
三年的时光如淮河水一般流逝而去,满腔的欢喜化作一股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向她袭来。
第六十八章 从心所欲
三年之后,乍一相见,两人都显得有些生疏,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司马绍首先回过神,他带着一贯玩世不恭的神情,冲王初眨眨眼睛,笑嘻嘻地说道:“喂,阿初,三年不见,可是想念我了?”
他这一开口,王初看见自己熟悉的那个司马绍慢慢地向她走来,眼前的司马绍和少时的玩伴一点点融合在一起。他的声音带着少年变声期普遍的嘶哑,但王初从这陌生的嗓音中听出熟悉的戏谑语气。熟悉到仿佛昨日才见过他。
“我还以为你变稳重了,谁知一出声就暴露了你的本来面目。依着我看,您还是免开尊口为妙。”王初眼睛弯弯地笑起来。
司马绍上下打量着王初,用手比了比,点头叹道:“你都长这么高了。”
他比三年前又长高了不少,虽然王初也长了,始终只能到他下巴。王初撇嘴笑道:“能不能有点新意啊,我听说你明日才能到,怎得今日便回来了?”
司马绍笑道:“元姬酒肆里的酒勾动了我腹中馋虫,只好快些赶回来啦。”
“您这时候还要去饮酒,是不是想一世都保留着这副好嗓音啊?”王初指指他的喉咙,笑着揶揄道。
“好你个阿初,竟捉弄起我来了。”司马绍伸手去扯王初的腮帮子。
王初赶紧拿手臂挡着,边躲边笑道:“既然你要饮酒,直去酒肆便是了。来找我作甚么?”
司马绍见好就收,他一副满瞧不起的神情,抱怨道:“哎呀阿初,不是我说你,你可真是无趣,找你自然是邀你一同去。”
“我可是再也不饮酒的。”王初连连摆手,想起那年从元姬那里大醉而归,后来司马绍将她的醉态说与她听,王初只差没有寻个地缝钻进去了,从此她发誓再也不与司马绍一道饮酒。
“元姬新酿了一种梅子酒,酸甜可口,酒味极淡的,并不醉人。真是可惜了,既然阿初你不愿去,我只好自个去了。”司马绍故作惋惜的摇摇头,狡黠地笑道。他记得王初向来喜爱梅子制品,不论是制成蜜饯还是泡茶,她都。
“明知道我最喜欢这种口味,你特地来跟我说了,我能不去吗?”王初没好气地说道;“走吧,我可不敢扰了世子殿下的雅兴。”
刚走两步,就有王导身边的侍女来请,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方才说道:“小娘,郎主请您过去。”
司马绍大大咧咧地揽过王初的肩膀道:“不去不去,我们正要出门呢。”
王初拍开他的手:“你去前头花厅稍等片刻,我去看看阿叔叫我有何事。”一面对兰芝嘱咐道:“好生招待世子。”
王初跨进王导书房时,望见他正站在窗前发呆,不知在想什么,面色有些凝重。
王初第一次看见王导露出这样的神情,她不知此时出声会不会打搅到他想事情,她踌躇了片刻,轻声唤道:“阿叔?”
“恩?哦,阿初来了,坐。”王导回头见是王初,重新回到书案后坐下,用一种考量的目光望着她。
“不知阿叔叫阿初来所为何事?”王初见他迟迟不开口,便问道。
“阿初,听说你有客人来了,是琅琊王世子来找你了吗?”王导神色平常地看着王初问道。
从王初进来到现在王导都未曾露出笑意,这很不像他的作风,依照王初对他的了解,多半是出了什么事情。难道,王初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是司马绍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她心中忐忑,观察着王导的表情慢慢点头道:“正是。”
王导闻言神色并未有变化,他既然这么问了,自然说明他已知道来客是谁,不过是由此起个话头罢了。沉默片刻,他突然向王初叹气道:“唉,你说这个世子,在广陵整整三年都熬过来了,哪里还差这一日!”
“啊,”王初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敢情司马绍提早一日回来是因为他没等卸任就先跑回建康了。熬了三年,却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真有他的!
“琅琊王对世子原本已有不满,若不是诸位同僚全力支持,只怕连世子之位都保不住,更遑论将来。”王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看来司马绍平日和大臣们的交情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上次司马绍又当众反对刘隗的政见,再一次表明他的立场同世族们是一致的,使得江东的世家豪族更加乐意看到司马绍成为琅琊王的继任人,成为江东——乃至大晋朝的下一任统治者。
难道,王导支持司马绍的决心动摇了?
要是司马绍最后没能坐上皇位,自己花在他身上的精力不是全废了?
率真是好事,若是率真过了头就变成任性了,一个纵容自己任性而为的君主……王初咬了咬嘴唇,似乎这样就能堵住自己心中的郁闷,她轻声道:“阿叔息怒,世子向来豁达随意,不拘小节,一时疏忽了也是难免的,阿初会劝世子往后注意分寸的。”
王导点点头,复又叹气道:“世子生性不羁,要他改怕也难的很呐。”
看见王初回了花厅,司马绍立刻站起身笑道:“阿初你回来了,咱们走吧。”
王初淡淡地撇了司马绍一眼,径自走到对面的座塌坐定。
“出了何事?阿初怎得面色如此难看?”司马绍奇道,他跟到王初身边坐下。
王初只是不搭理他,司马绍用自己的肩膀推推王初的肩膀,笑道:“可是军咨祭酒同你说了什么?”
“你知道就好,”王初没好气地说道,“连我阿叔都知道的事,你想你父王会不会知道?”
司马绍不在意的扬扬眉:“这有什么,阿初你也学得如此迂腐,我不过是早了一日回来,哪里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
“还说呢,怎么就差这一日啦?你在广陵呆了三年,就不能再坚持一日吗?!”王初听他这么说,忍不住转过脸连声质问道。
“反正我已经回来了,”司马绍往座塌后面懒洋洋地一倚,“阿初你莫不是要我现在再回广陵去?”
王初郁闷地瞪着他,司马绍笑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以后小心些就是。”他拉着王初站起来:“咱们快去元姬那儿。”
王初无奈地被他拉着往外走,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他听进去多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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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洛阳故友
两人带着几名贴身侍卫一同来到元姬的酒肆。
“世子!”正在招呼客人的元姬转头看见司马绍,也顾不得招呼客人了,激动地拎着衣裙奔向司马绍,一阵风似的就刮到了眼前。
她还是那么的妩媚动人,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她的容颜娇艳如花,就如同王初第一次见她时候,甚至更美了。王初低头看看自己还未完全长开的小身板,顿时有些自卑,美艳的元姬与俊朗的司马绍站在一起显然要相衬得多。
司马绍笑道:“元姬,想我了吗?”
元姬使劲儿点头,美目中蕴着动人的泪花,她含泪道:“世子您可算回来了。”
司马绍戏谑地轻拍元姬的脸颊道:“快擦擦眼泪,哭得本世子的心都疼了。”
“元姬你不知道,世子一回来就立刻赶来看你了。”王初在一边添油加醋地描述道。
司马绍装着很傲慢地样子,斜睨着王初道:“你看元姬对我多好,一见我回来都欢喜地哭了,看再看看你自己,只知道赶我走,还好意思说你与是我至友么?”
“元姬对你确实很好,依我看与你正般配,你年纪也到了,去求了你父王收元姬入府吧。”不知为何,见到元姬与司马绍如此亲近,王初觉得胸口发闷,她将这无名地烦闷压下,化作淡淡一笑,这话便自口中滑出。
元姬闻言,面上一红,害羞的低下头,趁司马绍不注意又悄悄的瞅他。不管她平日如何八面玲珑,女儿家听到提及自己的婚姻之事总会有些羞涩的。
王初看着元姬的神态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她就知道元姬喜欢司马绍,否则也不会看到每次司马绍来都那么激动,也不会至今未嫁。凭着她的样貌和司马绍琅琊王世子的招牌,在建康怎么会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家。
王初说这话的确有几分赌气的意思,但也是为了试探司马绍,这么多年了,司马绍对她怎么样她心里很清楚。但她自己对司马绍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仅仅是利用吗?还是真如司马绍所说两人是至交好友?或者,有那么一丝似有还无的情愫?
她弄不清也不想弄清,因为她早就分析过了,他们俩人之间是绝不可能的!
其一,司马睿绝对不会希望王敦的女儿嫁给自己的世子做正室,王家势力已然权可倾国,内有文臣之首王导,外有武将统领王敦。若是王家的嫡女再嫁给司马绍做正室,将来即使立了国,他们司马家也依然没有一点实权,这是任何一位有理想有野心的君王都不能容忍的事;
其二,王敦也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人家做妾侍,即使那人有机会登上大位,他王敦的女儿有机会做宠妃,他也坚决不会同意。何况他素来看不上司马绍,又怎么会将自己的独女嫁给他;
其三,历史上司马绍的皇后可是庾文君啊!
如今王初年岁渐长,也快到了婚嫁年龄,若是司马绍哪天突然说要娶她,她真不知道最后会如何收场。所以她必须先向司马绍表明自己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使他知难而退,免得最后闹到无法收拾的境地。
而且王初这个提议也有几分是在为司马绍打算,依着庾文君那么火爆的脾气,她绝对不会是一个贤内助。身在高位,不知道要受多少的明枪暗箭,有一个贴心的人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元姬虽比司马绍大几岁,但她对司马绍一片赤诚,将来一定会全心全意为司马绍打算的。
三人就这样静默站在酒肆门口,仿佛在比拼耐力一般,谁也不看谁,气氛极为怪异。侍从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主上未唤,他们也不敢擅自上前,只是在门外守着。
不大的酒肆内已近似客满,却无人发出一丝声响,没有举箸碰盘声,没有咀嚼声,连轻微的饮酒声都不曾听到。有酒客想入店,望见门口的景象又悄悄的走远了。
“元姬自知身份低微,如何能配得上世子。”半晌不见司马绍答话,元姬终于抬头,率先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沉默。
自从王初说出要他纳元姬入府的话,司马绍的脸色就变得僵硬无比,他负着双手全神贯注地盯在酒肆中一片空白的墙壁上,仿佛整个人都被那空白的墙壁吸引住了。听了元姬的话他才慢慢将目光转到元姬身上,谑笑道:“元姬生得这样娇美,将来本世子一定给你做主,为你找个好人家。”
元姬身体有些发抖,连声音也走了样,她勉强笑道:“多谢世子。”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初朗声说道,她狠了狠心,强令自己不去看司马绍蓦然转向她的双眸,“世子不是那等会在意此种俗事之人。”
司马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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