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骨都侯在这里,定然又要说你看轻了我。”慕容翰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
王初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是我莽撞了。”
“我跟你说笑的,你会有这种想法也是因为你不了解内情。”慕容翰笑道,他没有对王初说过来建康的是他自愿的。并非是他父汗慕容廆强派他来的。他父汗连番派人来催他回辽东的消息王初更是无从知晓,他也不打算对王初解释。所以看在王初眼里,始终认为他如司马绍一般是在有危险的时候被推出来挡在前面的。
“内情?”王初敏锐的抓住这个似乎别有深意地词问道。
“不说这个了。只要你知道若是我不愿意,我父汗也无法左右我就行了。”说完慕容翰突然笑道:“我曾经说过我跟晋王太子相像,其实除了我说过的那些相像之处以外,我们之间大不相同。”
固然他前面的路满是荆棘;固然他父汗对他只有利用而无亲情;固然在他身边手足相残,兄弟阋墙的事时有发生,但凭着他多年积累下来的实力与威望,整个慕容部再没有能左右他的意愿。就连娶妻这样本该父母做主地大事上,在他接连为慕容部立下赫赫战功之后,慕容廆便没有再勉强他半分。当然这也与他不是慕容廆心中选定的继任者有关,所以既然他不愿娶妻,慕容廆便也顺了他的意。只要他能安心居于臣位,辅佐世子,为慕容部出谋划策,慕容廆已经承诺娶妻地事由他自己做主。
“阿初,”慕容翰唤道,他突然想对王初说,司马绍困顿于父母之命之下无法实现对王初的承诺,但他可以。
“嗯?”王初应道。
慕容翰迟疑了一下,淡淡一笑,道:“无事。”
随后便沉默着不说话,他自己都被方才那种石破天惊地的想法吓了一跳,若是王初听了,只怕会比自己还要震惊罢?
王初疑惑地看了看慕容翰,见他不再言语,便也没有追问下去。她道:“既然已经过了明路了,为何你还住在燕归处?晋王没有请你去驿馆吗?”
“晋王说过,但我在燕归处住惯了,不想搬去驿馆。”慕容翰道。
王初想起他深夜到访王府的事情,话里有话地说道:“也是,驿馆出入不便,想来不如燕归处自在。”
慕容翰听出王初别有所指,他微一皱眉,道:“何出此言?”
“还想瞒我,”王初索性将话点破,她道:“驿馆有士兵把守,频繁出入容易引人耳目,但燕归处这种私家客舍就省事多了,又建在大市,往来众多,很容易就能躲过旁人的注意。”
慕容翰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盯着王初看了半晌,突然冷声说道:“你都知晓了?”
“没错,”王初毫不畏惧地迎着他冰冷的目光,道:“你与阿叔在暗室中密谋之事,我全都知晓了。”
“这才是你今日邀我来龙隐一叙的缘由罢?”慕容翰逼视着王初道。
“我只是奇怪你为何选择跟我们王家联手,而是不是选择晋王,毕竟他才是有希望成为君上的人?”
“你怀疑我会对你们王家不利?”慕容翰冰冷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怒火。
“慕容翰,方才你还说我看轻了你,我看是你看轻了我才对!”王初气愤地说道:“你与我虽不常往来,但我们之间共同经历过性命攸关地事情,我还能不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便是你变得再多,也绝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又如何会疑心你会对王家不利!”
“如此甚好,”慕容翰地表情突然松懈了下来,他对王初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想我。”
“你……”王初被慕容翰的转变弄得措手不及,方才还一副怒气冲冲,要跟自己算个清楚的样子,怎么转眼间就又变了一个样?
“既然你都知晓了,那么想来你也知道圣上的事与我无干。”慕容翰诚恳地解释道,他不想让王初误会自己。
“就算与你无干,但若是圣上没有被刘聪毒害呢?”王初紧盯着慕容翰不依不饶地问道。
“我无法回答这种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慕容翰避开了王初的目光。
“的确,”王初眼睛望着慕容翰,嘲讽地笑了起来,“圣上已然崩逝,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可若是再遇到这种情况呢?若是晋王,不,若是你父汗阻碍了你们的路呢?你又当如何?”
原本是要来套慕容翰的话,可没想到真的与慕容翰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王初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无法接受自己心中那个高远脱俗的慕容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王初自己也时常参与政事,但她却不想要慕容翰如王导一样游走在这些丑恶地事情里面。或许人都是这个样子,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却总是一厢情愿地想要保留住心中那一份最初的纯真。
第一百四十八章 往事
“住口,不要再说了!”慕容翰哗地站起身,抽出手边的环首刀指着王初面色苍白地喝止道。
阳光从打开的门窗处挥洒进来,一缕温润的春风吹动两人的衣衫,一派春光明媚景象,但自慕容翰手中的环首刀上散发出的刀气却生生使原本温暖的室内瞬间阴冷起来。王初丝毫不为所惧,她冷笑一声,也由座塌上站起来。
王初一眨不眨地盯着慕容翰的眼睛,一直走到他面前才停住脚步,随后缓缓伸出皓腕,将那寒气凌人地环首刀的刀尖放在自己的脖颈上,她唇边啜着一丝讥讽地笑,冷声道:“慕容翰,有本事的你就杀了我,否则别想吓唬我。”
两人毫不相让的对视着,望见王初那双带着挑衅地双眸,慕容翰目光一凛,他忽地收回环首刀,所有的激动情绪也都在刹那间归于平静。他的面上再没有一丝表情,从他那冷情地唇间发出的声音亦同他的表情一样毫无起伏:“我知你是〖Zei8。Com电子书下载:。 〗为我着想,所以我不会怪你出言不逊。”
“怎么?”王初眉头一挑,继续嘲讽道:“难道你也如这世间的人那般,总是做得却说不得?既然你敢做,就不该怕别人说。”
“别人怎么说我不理会,可是我不想从你的口中听到这种话,你明白吗?”慕容翰说道,语气虽是淡淡的,然而任谁都能听出在这份刻意的平淡之下有暗涌流动。他看着王初。清澈而幽远地双眸深处弥漫着让人望不见底的寒冷。
王初能感觉到那份早已消弭了的寒意又重新聚集在他身上,她定定地望着慕容翰的双眸,忽然欣慰地笑道:“这才是我认识的慕容翰,冷漠、孤高,却不失赤子之心。”
慕容翰愣怔了一下,而后叹息般念着:“小丫头……”
他这才明白过来,王初激怒自己只是为了试探自己变了多少。
“为何我们会长大!为何我们会改变!”王初知道慕容翰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她也探出慕容翰其实与原先并无本质上的变化,因此心中既欣慰又难过。
王初觉得心中有一股热血在涌动,激得她无法平静下来。那股热血一直涌到她的眼眶,而后化作热泪,大滴大滴滚落,她抹掉眼泪,哽咽着说道:“慕容翰,你是我第一个倾心相交的朋友,我实在不想看着你变得与阿叔,晋王他们一般无二。”
“我知晓,你将我看到这般重要。我很欣喜,可是小丫头。你该明白既已身在其中,便全然不由己的道理。”看见王初的眼泪,慕容翰心中一痛,他拉着王初在座塌上坐下来,拿出锦帕动作轻柔地替王初拭去面上残留地泪水,叹息道:“小丫头,别哭了好吗?”
王初没想到慕容翰会为自己拭泪,一时愣住了神。她怔怔的望着慕容翰专注地样子,她的心就像第一次见到慕容翰时一样猛然一悸。他的面容依然是那般纯净美好,依然然是那种高山仰止般的完美;依然若远山之冰雪;似冬夜之零星,仿佛一切都从未改变过。他为王初拭泪时,温热的呼吸亦微微地拂到王初面上,与他那清灵中带着些微喑哑地嗓音同时落在王初心中。
慕容翰还在为王初拭泪,他无意间抬头看了王初一眼,见王初望着自己发呆,方才悟到自己此时的动作有些过于亲昵了。慕容翰忙将锦帕递给王初。与王初拉开些许距离,老大不自在地说道:“喏,你,你擦擦眼泪,别再哭了。”
王初见过冷漠的慕容翰;带着杀伐决断之气的慕容翰;和颜善笑,温润如玉的慕容翰;甚至说笑打趣的慕容翰,可她从未见过慕容翰有过如此窘迫的一面。不禁破涕而笑。她接过锦帕擦掉面上的眼泪,攒了攒鼻子。想到慕容翰说叫自己别哭了,她咕哝道:“谁哭了。”
慕容翰面上带着纵容的笑道:“绝不是你。”
王初瞪了慕容翰一眼。将锦帕抛给他,道:“我不跟你在这儿白费口舌。”
“小丫头,”慕容翰忙躲开了,他皱着眉头为难的望望锦帕,又看看王初:“既是给你用了便是送于你的,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拿回来的道理?”
王初对慕容翰的表情视而不见,她柳眉一竖,佯怒道:“你是在嫌弃我?”
“岂敢,”慕容翰无奈地笑道,“借你锦帕一用。”
“做什么?”王初拿出锦帕却不递给慕容翰。
慕容翰拽过锦帕道:“别这么小气,借我用一下就还给你。”
“拿去拿去,”王初松了手,她怕慕容翰也将自己的帕子弄脏了再还给自己,因此大度地说道:“送与你了。”
慕容翰拿着王初的锦帕,然后包起落在座塌上的锦帕揣入怀中,方才正色对王初说道:“我绝不会嫌弃你。”
虽然慕容翰这话说得很俗套,王初却不禁有些感动,只是她没想到慕容翰会真的将那脏了的锦帕收起来,她忙道:“我跟你说笑的,那帕子既然已经脏了,你扔了它便是。”
“不可,帕子脏了我回去叫下人洗干净了便是,但我若是在这么小的事情上面都对你食言,如何配做你的朋友。”
“却也不必拘泥于此,”王初叹了口气,道:“并不是所有在小事上食言的人都不可靠的。有的人生来不拘小节,只要在正经事上能做到信守承诺便是了。”
慕容翰笑道:“小丫头你说的这个人,是晋王世子?”
想到司马绍与庾文君的婚事在即,王初心中愤懑,她冷笑道:“不是他,晋王世子倒是很少对我食言。但他食言的却是一件大事。”
“哦,原来如此。”慕容翰低声应道,庾文君常去司马绍府上他是知道的,但他近来异常繁忙,是以忽略了其中的隐情。看见王初的样子,他才明白原来王初今日情绪反常皆是因为司马绍,不由心情也低落了下来。
自从知道司马绍与庾文君的亲事之后,一提起司马绍王初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庾文君。她甩甩头,想将那些烦心事抛出脑外,道:“咱们两人相聚。提他做什么。”
“好,不提他,只说你今日邀我所为何事。”慕容翰笑道。
王初咬了咬唇,终于问道:“你目前只打算与我阿叔一人联手吗?”
“你是想问我会不会对晋王太子不利吧?”慕容翰冷笑道:“方才还说不提他,却原来你会邀我赴宴都是拜他所赐。”
“对,我就是想问你是否会对他不利!”王初知道瞒他不过,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都要和庾文君成亲了,你还管他作甚!”慕容翰怒道,他曾经以为司马绍能让王初过得好。可如今看来他根本配不上王初。
“我今日会管他的事,改日也会管你的事。”王初道:“只因你们俩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所以不会因为你们改变了,我就会改变。”
王初的话成功的熄灭了慕容翰的怒火,他叹息了一声,道:“我答应你,绝不会用圣上崩逝的消息做任何不利于司马绍的事情。”
王初正色道:“不光是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心安!慕容翰,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这些权势之争,而且也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那你为何一定要做这些事?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慕容翰谨慎地望着王初,缓声道:“你说得没错,不是别人逼迫我,而是我逼迫自己这么做。”
王初愕然道:“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为了有朝一日能全凭自己的意愿生活,为了将来不再眼睁睁看着一切不好的事在我眼前发生而无能为力!”
望着慕容翰坚定的眼神,王初突然说道:“想必你还记得我原先的贴身侍卫李棱。”
因为李棱的事其实慕容翰也一直对王初心怀愧疚,这已经是今日王初第二次提起李棱了,他不知王初为何频繁提起李棱。长叹一声,缓缓地应道:“自然记得。”
“李棱死了,兰芝死了,司马裒死了,阿袆更是早跟了阿父,如今司马绍要与我的仇人成亲了,连李桓都要走了。”王初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道:“我真不明白。为何我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个都要离开?”
“小丫头,”慕容翰不由劝道:“就像我方才说的。有些时候身不由己,世事无常,你有何必为此伤神。”
“有时候只要我努力就有可能做到的,但有时候却是非人力所能及,”王初痛苦地蹙眉道:“可惜不管怎么说,我终究还是一无所成,不论努力还是不努力无法挽回任何人任何事。你说什么为了将来不再眼睁睁看着一切不好的事在你眼前发生而无能为力!可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你真的体会过吗?你懂吗?”
“我体会过,”慕容翰高声道,他面上满是忿恨与哀伤。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我一生中最令我痛苦的事情,便是我阿母被人暗害,我却无法为她报仇。那种无能为力地痛苦,我懂得。”
“你知道阿母是被什么人暗害的?”王初哀悯地望着慕容翰,她原先便猜测慕容翰的生母是权力斗争中的牺牲品,事实果然如此。
慕容翰重重地将头一点,恨恨地说道:“我自然是知晓的!”
“那你……”王初迟疑着,不知如何问出口才不令慕容翰本就痛苦的心情不变得更加痛苦。
“你是想问我报仇的事吗?”慕容翰仰头望着房梁,道:“没有,我还没有报仇。”
“为何?你既然知道是谁,为何却不报仇雪恨?”王初疑惑道,她面色一变:“难道是——”
慕容翰低下头望着王初,冷然一笑,他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刚在千年寒潭中浸过一样令人感到周身冰冷:“我早晚会替阿母报仇!”
第一百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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