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宁宛然,她便盈盈的行了一礼。直起腰后,便定定地看着宁宛然,双目灼灼,甚是无礼。宁宛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那株李树下。
“你今年已二十八了罢!”她忽然开口问道,没有尊称,话里尽是尖酸刻薄。
宁宛然淡淡的笑了一笑,无意理会她的尖刻:“赐婚乃是皇上的意思……”
“我知道……”她有些自嘲的笑笑。我知道那是他的意思,他若是不发话。你怎会管这件事。她打量着她。素衣罗裙,翩然出尘。即便在最为挑剔而纤毫毕现的阳光照射下,那张姣美如玉的面上仍是找不到一丝地瑕疵,晶莹而剔透,如同最最上好的美玉。
“皇上一直在削世家权柄,你不知道么?”
宁宛然淡淡的应了一声,眉目间有丝厌倦。
她冷冷提醒道:“你也是出身世家……”
宁宛然于是叹了口气:“你来寻我,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的么?”
她梗了一下,有些微微的恍惚,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粉色花瓣。却是捏在手上端详了许久,才慢慢的松了手,那花瓣便在风中轻轻飘了一下,悠悠落在水中,打了个旋儿,随着流水缓缓而去。
“花自飘零水自流……”她凄凄的笑了一下。
“我自小就很喜欢皇上……”那时,他远不如现今这般冷峻,他会微微一笑的扶起跌倒地我,温和地问上一句,可曾摔痛了……
那个笑容在一个十岁的少女心中留下地是如许深刻的痕迹,使她不由自主的去改变自己,想要成为配得上他的女子,希冀着有一日能够高高的昂着头,站在他的身边……
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六年前,她背负着家族的期望,怀抱着自己小小的粉色的心愿踏进了皇宫,终于只是花落水流去,多情总被无情误……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平静道:“你若不是世家的女子,他不会这般待你的……”宫中的妃嫔虽不算多,也并不少,他不会在乎是否再多出一个来。
高门世家原就是一把双刃剑。能够支撑起皇室也能够拖垮掉皇室,四百多年的皇朝,已再有了太重的负累,再也承担不了第二个四百年了。一片承平地景象后,究竟有着怎样的**,她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去知道。
“你也是世家女子……”她的眼中透出冷意。
“你不但是世家女子。你还是天香女……”她笑得恶毒。
“难道你以为自己有能力去改变天香女一直以来的命运么?”她咄咄逼人。
宁宛然不由叹息了一声,有些淡淡的无奈。
“帮我,帮我留在这宫中……我若能产下皇子,他必是将来地皇上……我……也会帮你,天香女的命运将不会在你身上重演……”她向她伸出手。
她便也伸出了手,慢慢的盖住她的:“你以为他是可以轻易改变的人么?你以为你能够留在宫中就可以平安的生下皇子?出宫去罢!远远的离开这里,我仔细的为你挑拣了人选,他们都不是世家大族的人,他们都是皇上将会重用地人才……”
她微微的恍惚一下。想起那个曾在西皖澄净的夜空下静静听她吹箫地男子。
“天下的昏君或者各不相同,明君却大抵相似……”她笑了笑,温和道:“我有时候真觉得。这个世界昏君实是太少了些……”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
乌云般的发,黑鸦鸦的铺满了整个枕头。楚青衣的发原就极黑又极多,养了一个多月了,虽然并不曾养的很长,比之从前却也可观得多。
她有些委屈的看他,脸上是可怜兮兮的表情:“我还没睡够!”
他忍不住笑,眼中全是宠溺:“丑媳妇终归要见公婆,你已拖了好几日了!”
她于是扁了嘴:“我很丑么?”
他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抱住她:“在我眼里自然是最美地!”
她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你言下之意就是在别人眼里,我就是最丑的了。”有些无理取闹的瞪大了眼,愤恨的看他。
他只是笑,楚青衣于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她努力的在路上磨蹭着,只为了能够迟上数日到上官家,明知道终究要过这一关,却总抱着侥幸心理。
“我没爹娘,真是便宜你了!”她喃喃道。
上官凭笑着拧了下她的鼻头:“你若有爹娘,又肯带了我去见他们。我定然是恨不能肋生双翼立即飞了去的,断然不会像你这般!”
磨磨蹭蹭,今儿头痛,明儿脚痛,连心绞痛、腹泻都全部拿了出来做借口了。
楚青衣撇嘴,有些无言。眼珠子转了下,于是推了他一把:“我要好好地梳妆打扮下,所以你赶紧出去罢!”
上官凭愕然,上下打量了她半日。才充满讶异道:“梳妆打扮。你确定你会?”
她于是大怒,剑眉倒竖。凤眼圆睁:“你什么意思?”
随手卷起被子、枕头毫不留情的砸了过去,上官凭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只得退了出去。
这里已是宣城,离着临安不过百来里的路程。楚青衣到了这里却再不肯向前走上一步,至今已滞留在此五日有余。头痛、脚疼、肚子胀,只是变着花样的来拖延。上官凭哭笑不得,只得陪着她,想着她总有一日也是要疼完了的,岂料今儿连梳妆打扮的话都说了出来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已是将近午时,想来这一梳妆打扮,怎么也得弄到一更天了。他笑笑,忍不住便带了几分好奇的想着她会如何的梳妆打扮。
正在心头雀跃好奇之时,却见那店小二匆匆走了进来,笑着打了个千,道:“快到午时了,公子今儿不知想吃些什么?”
他笑了笑:“只捡那清淡些地来个四五个就是!”因随手拿了一块碎银子赏了。
那小二自是眉开眼笑地去了,这屋里住的两位公子出手都大方得紧,虽说关系过于暧昧亲密了些,他却也能忍受,总是富贵人家地通病,穷人家虽不能理会得,只是有银子便好。他下去了不多一会的工夫,便捧了大托盘过来,盘子里,精精致致的摆放了几个菜。
上官凭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自己走到门前,敲了两下:“青衣,青衣,该吃午饭了!”内室一无声息,他拧了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便又唤了两声,内室依然静寂。
他的心忽然便拎了起来,也顾不得其他,一脚便踹开了门,房内依旧一片杂乱,被褥委地,绣枕横陈,楚青衣已不知去向。
第二十七章 闲事
上官太后默默的看着坐在春晖宫中的儿子,他略略消瘦了几分,眉目间有些倦意。她忽然有些恍惚,想起这副表情,在他刚刚亲政的那段时间里,原是经常能看到的。
原来一晃就过去这么多年了。
“让媚儿留下来罢……”她终于开口。
他摇了摇头:“母后,后宫之事,理应由皇后做主!”
“馨儿这些年长进了不少,也不似从前那般好妒了……”
他怔了一下,笑得有些苦,她自然是不好妒的,因为她……根本不是馨儿。这些日子一直没去见她,她应该过得很是悠闲吧。她一直以来所求的不就是这样的日子么。
“哀家已让媚儿去寻她了……”
他听到母亲这么说,于是楞了一下,慢慢的起了身。
“母后只是安心养病就好,宫里的事情,就莫要多管了。四弟很快就要回京了,朕会让王妃时常进宫陪陪母后的。”说完了,他起身行礼,告退离去。
荣瑜谨慎的跟在他身后,他近来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自从那位娘娘进了宫,皇上的性子就越发的阴晴难测,他这个随身伺候的人实是苦不堪言。他有心想在之中和和稀泥,怎奈那位皇后娘娘看似总是云淡风轻的笑着,说话做事竟是滴水不漏,油盐不进萧青臧拧了眉,大步向凤仪宫走去。走至凤仪宫门前时,脚下却忍不住顿了顿,心下有些犹疑不定。只一犹豫间,已见花木扶疏的宫门中,正慢慢的转出一个人来,高挑身材,娉婷婀娜,赫然是上官媚儿。
她低了头,慢慢的把玩着手中的一支艳杏花。若有所思的模样。萧青臧皱了眉,这个时候,他实在并不想见到上官媚儿。上官媚儿却已看见了他,秀丽的眉儿便扬了扬,眼中带了惊喜,露出一个笑容。盈盈的上前来行了礼。
他微微地点了头。淡淡道:“媚儿正要走么?”
上官媚儿欣然点头。却听他道:“朕恰有事。要去寻皇后商议。前日地人选。你可看了?”
她僵了一下。低头慢慢道:“谢皇上关心。臣妾会尽快将此事告知家中。由祖父做主。”心底泛起了一丝凄清与黯淡。他漫应了一声。径自走入了凤仪宫中。上官媚儿心中怅然若失。再抬头时。那一抹明黄地背影已消失在凤仪宫中。
她轻轻地喟叹了一声。梦……是该醒了……
宁宛然立在池边。懒散地看着花落水流红。忍不住有些自嘲地笑笑。在宫外地时候。最大地心愿就是能将悠闲平静地生活继续下去。如今终于还是进了宫。却连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也并不知道了。如今这生活表面还是一如既往地悠闲而平静。其实内里早已暗潮涌动。
人果然是糊涂些地好。理所当然地糊涂下去。或者一生就过完了。也能过得开开心心地。全无烦恼。脚步声忽然响起。很有些熟悉。她叹了口气。头也没回:“皇上可曾见到媚
算算时间,应该是能碰上的。
话说完了,忽然便觉得有些后悔,刚刚还在想着要糊涂些,却总是难以做到。
萧青臧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停了下来:“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没见到她以前,总是觉得心中茫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不知该如何界定她。神鬼之事,天下多有,世间万事,不可以常理测之者甚众。而她,除了较之常人略聪明些,其实也并没有任何过人之处。至少,她不愿进宫,最后为势所迫。还是一样要入宫。
终于走进凤仪宫。见到她安静的立在太液池边,忽然便觉得安心。是谁其实都不重要,岳漓涵要地是宁宛然,他要的何尝不是。
她笑了笑:“媚儿是个很是执拗的女子,皇上若是不想生出事来,我倒是劝皇上将她留在宫中!”她抬了手,接住一瓣飘落地杏花,专注的看着。他没来由的火往上冲:“梓童果然贤惠得紧,真是我北霄之福!”
她怔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笑:“皇上不曾准备了火刑柱来烧臣妾,臣妾已是深感大恩了,区区小事,怎么担得贤惠二字!”
他冷笑了一声:“朕贵为天子,自有天佑,天香之女,死而复生,难道不是另一种吉兆!”
她居然也点点头:“皇上圣明!”
他气结,几乎便要转身离去,却又终究挪不动步子。
“朕该如何做,你才能满意?”他叹口气,缓缓的问了一句。
她愕然良久,眸中便透出了丝丝的茫然:“我也很想知道,我究竟要如何做,你们才能放过我呢。”
他苦笑了一下,平静道:“朕有时会想,若是你此刻身在南岳宫中,面对的是岳漓涵,你又该是何态度?”
四月的午时阳光已颇为刺目,照在身上暖暖的,晒的久了,便有些微微地汗意。
这里,离了宣城已有数百里之遥,楚青衣出了宣城,还不曾忘记去寻了绿林盟,故意布了几处疑阵,以免自己还不曾跑了几日,便又被上官凭追上,那岂非白跑了这一次。
她懒懒的躺在树上,这是一棵四人也合抱不来的槐树。宽大的主干斜斜的伸出了一条粗大的分枝,枝叶浓密繁盛,遮住了刺眼的春阳。上官凭此刻应该已经发现自己溜走了罢,她歪着头想着。心里忍不住就有些歉意,其实我也不想的,可是……
她打了个冷战,光是想象上官家那些长辈亲属看自己的眼光,她就实在没勇气跨进去。上官,你可不能怪我,你若是女子,我到你家,自然是理直气壮地。
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衫,要怪。就怪你不是个女子。
她随手拿了张帕子盖在自己面上,又挪动了一下方位,避开了从树叶间隙中落下的阳光,打算小憩一会。帕子上有股清新的味道,她不由笑笑,这是上官凭的帕子。他是个极爱干净的人。想着他,便会觉得心中温暖,这辈子,想必再也找不到一个肯如此包容自己的男人了。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又想起岳离轩来了,那块牛皮糖,如今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她朦胧地想着,何时回了南岳,若是有空。不妨去找他玩玩……还有……九郎那臭小子……
温婉的春风带着清淡地香气轻抚着她地面容,她渐渐沉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金铁交击地声音声声入耳。伴随着痛呼与尖叫。她不耐地伸手扇了扇,想将声音扇走,只是那声音总也是不知趣的传入耳中。
她终于怒了,于是愤然扯去遮面的帕子,飘身下树,大喝一声:“哪里来的龟儿子,不知道你爷爷睡的正香么?”
树下的两批正打得热闹的人一时愕然,面面相觑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西面一名蒙面的黑衣汉子已冷冷道:“连他一起杀了!”黑衣人同声应诺。抡剑又向原先的对手砍了过去。
一名身材魁梧地汉子冷笑一声:“这小子交给我了……”一刀就冲着楚青衣砍了过来。
楚青衣哎唷一声,一猫腰便闪了过去,手往腰里一摸,却摸了个空,这才想到原来自己的第一把摺扇已被江枫毁了,第二把摺扇拿去挑了下上官凭的下颌,还未及说几句调戏地话儿,便被上官凭抢了去,当场毁尸灭迹了。此后上官凭只是将自己管的死死的。再不肯给自己机会去扇子铺走上一走。
她摸了摸鼻子,叹道:“果然是扇到用时方恨少,过了今儿,我必买上一麻袋背着……”身形飘忽如魅,随手一掌拍在那黑衣人发上,那魁梧黑衣人连哼也不曾来得及哼上一声,便已软软的倒了下去。
那一拨穿了护卫服饰的侍卫见她武功如此之高,显然又是帮着自家的,无不欢欣振作。各个挺了武器冲了上去。一时竟与人数较多的黑衣人打了个平手。楚青衣看那群侍卫人虽不多,武功却都甚高。心中不由暗暗惊讶,既已出手了,她自然也再无顾忌,只是指东打西,全场游走,不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