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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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惑-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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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望远镜是宝物,那年轻人既然会讲汉语,我自然可以和他交谈,我道:‘那不是甚么宝物,只不过是一具望远镜,不见了就算了,不必再找了。’那年轻人似乎有点不信我的话。

“他侧著头,小心听著我所讲的每一个字,直到我讲了第二遍,他才大喜过望地点著头,又向那少女讲了几句话,那少女脸上的愁容消失了,显然是那年轻人转达了我的话,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少女笑起来有那样的美丽,我实在难以形容。”

叶家祺讲到这里,又停了半晌。

我只是呆呆地听著,连身历其境的叶家祺,这时追忆起来,都有著如梦似幻的感觉,我是听他讲的人,当然更有那种感觉。

一直等到他略停了一停,我才吸了一口气,道:“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就是你刚才在旅店中见到的那个,他叫猛哥,是芭珠的弟弟,那老头子的儿子。”叶家祺在讲到“那老头子”四字之际,他的身子。又发起抖来,而他的双手,也紧紧地掩著他的脸。

我为了使他的神经松弛些,也为了调和一下当时车厢中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气氛,我笑了起来:“那不错啊,汉家少年,遇上了苗家少女,她那销魂蚀魄的一笑,大概表示她对你有了情意──”

我才讲到了这里,叶家祺突然放下了掩住脸的双手,向我大声喝道:“住口!”

他这一声呼喝,是如此之粗鲁,以致他的唾沫,都喷到了我的脸上。

这不禁使我大是愕然,我并不是一个好开玩笑的人,然而我和叶家祺如此之熟,他何以对我的话,反应得如此之愤怒?

我可是讲错了甚么?

从他的神态来看,我的话,一定触到了他心灵之中最不愿被人触及的创伤。但事实上,根据他的叙述,他和芭珠之间,必然是有了深情的,而且,发展下去,事情似乎也不会不愉快。

在那一刹间,我还以为叶家祺的“病”,又要发作了,我惊愕地瞪著他,他喘著气,足足过了一分钟之久,他才道:“对不起,真对不起。”

我毫不在乎地说:“不要紧,你心境不好,不时发脾气,不对我发又去对谁发?”

只有真正的好友之间,才能讲这样的话,是以叶家祺听了,握住了我的手好半晌,才道:“当时,我完全被芭珠的笑容迷住,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这样的事,在小说中,在电影中,看到太多了,令得我那时的心中,起了一种十分甜蜜的幻想,我看到芭珠一面望著我,一面又对猛哥说了些话。

“然后,猛哥告诉我,他们这一族人,是附近数百里所有苗人之中,最权威的一族,叫著‘阿克猛族’,只有几百人──”

叶家祺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然后他叹了一声,道:“那时候,我不知道‘阿克猛’在他们这一族的语言中的意思就是‘蛊’,如果知道,我或许不会去了。但……那也难说得很,因为我对于‘蛊’的观念,也模糊得很,我根本不知道苗人之中,有一族叫作‘蛊族’的,而且,芭珠的笑容──”

叶家祺又苦笑了一下,才又道:“猛哥说,他们那一族,多少年来,居住的地方,是绝不准外人进去的,只有五年前,有一个金头发,绿眼睛,全身都有著金色的细毛,鼻子又高又勾,皮肤白得出奇的‘怪人’,因为曾救了他们族中的一个人,所以曾进入过他们居住的所在,而那‘怪人’立即迷恋住了他们居住的地方,所以一直住了下来。

如今,由于我的大方和慷慨,我可以作为第二个例外,到他们居住的地方去。

“我当时听了猛哥的话之后,几乎没有考虑,你知道,我天性好奇,听猛哥将他们所住的地方,形容得如此神秘,而且居然还有一个‘绿眼睛生金毛’的‘怪人’,那我更是要去看一看。而且,芭珠正笑殷殷地望著我,她毫无疑问对我有著十分的好感,也毫无疑问,她是希望我答应的。”

他又叹了一声,才道:“我,立即就答应了他。”

当他在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痛悔自己做了一件极端错误的事一样。

然而我却不明白他有甚么错,因为如果换了我,我也一定答应去的,苗人居住的区域,本来就是桃花源式的神秘之极的地方,何况这一族的苗人,更比别族苗人神秘,怎能不去看个究竟?

停了好一会,叶家祺才又道:“于是,猛哥扶住了我跳上了他的独木舟,向前划去,芭珠的独木舟紧靠著我们的独木舟,我无法和她交谈,只好和她相视而笑。

“独木舟逆流而上,他们划船的技巧十分高,是以船的去势很快,不一会,船便已到了河边的悬崖上,那贴近河边的悬崖,有著许多山洞,所有的人,都在高声唱著十分优美的山歌。但是在突然之间,歌声停止了!

“我这才发现,我们已到了一个十分狭窄的山缝前。那山缝十分狭窄,恰好只可以供一艘独木舟通过。而且,河水显然是注入那山缝中的,是以在山缝口子上,形成了一股急流。

“那股急流产生极大的力量,使独木舟一旦摆横,对准了山缝之后,便会被急流的力道,带著向山缝中直淌了进去。

“山缝之中一片漆黑,那是一段十分长而曲折的道路,所有的人都不出声,除了水声以外,没有第二种声音,而且,独木舟是不必划的,完全是顺水在淌著。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眼前突然一片清明,我们已从山缝之中出来了。

“而当我看清楚了眼前的情景时,我实在呆住了,我实在不相信世上有那么美丽的所在!

“独木舟自山缝中淌了出来之后,缓缓地驶进了一个很大的湖中,月光照在平静的湖水上,使我觉得沉浸在一片银光之中。

“在那美丽的湖旁,我看到许多屋,房屋的样子,也是特别的,有著很技巧,很尖的顶,和很高的架子,房屋架在空中。每一幢房子都有一架长梯通向屋子。

“有皮鼓的砰砰声传来,一定是代表某种语言,接著,无数火把出现了,数十艘独木舟,从湖的对岸迎了过来。

“那几十艘船,全对我表示欢迎,事后才知道,阿克猛族的苗人,对于私有观点,极之尊重,尊重到了超过我们想像的程度。像在河上发生的事情那样,我可以坚称那望远镜是宝物,而芭珠失去了我的宝物,我不但可以索取极高的赔偿,而且也可以要求芭珠作为我的奴隶,而她不得拒绝。

“但是,我却大方地不计较,而芭珠又是他们族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人的女儿,那么我受到盛大欢迎,自然顺理成章。

“我被拥上岸,在那里,我首先见到了那个‘金毛怪人’,他使我笑得打跌。

“做梦也想不到,猛哥口中的那个‘金毛怪人’,绝不是甚么史前的怪物,而是一个文明人,他就是前五六年,忽然在内地失踪的瑞典著名的生物学家,国际上细菌学的权威,平纳教授,大学课本,有好几种就是平纳所著的!

“但是说猛哥形容错了,那也不公平,他只不过将一件人所皆知的事情,再形容得十分详细而已。这位著名的教授,的确是一头金发和碧眼,而且,他的金色汗毛,即使在月光之下,也闪著异样的光芒,他鼻子高,皮肤白,一言以蔽之,他是一个典型的北欧人。一个只曾在苗区中生活的年轻人,不将一个北欧人当作是吃人的怪物,那已很不容易了。

“平纳教授一见到了我,显出异常的高兴,在我的肩头上大力地拍著,他的英语带著极浓的北欧口音,他不断在和我说著话,可是,他只不过和我交谈了几分钟,便被打断了。

“二十多个年轻男女,将我拥到一幢最大的屋子之前,我不明白他们是甚么意思,猛哥在人丛中挤了出来,在我的耳边道:‘你应该去见我的父亲。’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因为看来,猛哥和芭珠的父亲,正是这个族的族长。

“我点了点头,猛哥补充道:‘你必须一个人进去,这是特殊的荣耀。’我笑了一下,向前走去,来到了那幢屋子的门前,那扇门是用极细的一种草编成的,十分紧密,当我的手向那扇门推去时,我突然听得平纳教授在大声道:‘看天的份上,别进去!’”

叶家祺讲到了这里,又停了下来。

他将他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在双手之中,我明知他大约又有了甚么痛苦的追忆,是以也不去催他。

叶家祺在那个神秘的地方,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些甚么事,实在是我所无法想像的,所以我也没有法子问他甚么。

过了好一会,才听他又道:“我当时呆了一呆,不知道平纳教授这样高叫是甚么意思,我回头看去,可是围在我身后的人,已开始唱歌和跳舞,我看不到平纳,也没有再听到他说甚么──唉,那时,我若是听他的话,别推开那扇门就好了。”

然后,他才又叹了一声:“但当时我完全被这种新奇的环境所迷惑了,我也根本未曾去细想一下平纳教授的高呼,我伸手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别看那扇门只是草编成的,但由于它十分坚厚,是以有极佳的隔音效果。是以当我一推门走了进去,顺手将门关上之后,便甚么都听不到了。

“屋中的光线十分黑暗,在我刚一将门关上之际,几乎甚么都看不到,为了怕有失礼仪,是以在未曾看清眼前的物事前,我只是站著不动。

“在我站立不动之际,我首先闻到一种异样的气味,我很难说出这是一种甚么气味,那是好几种气味的混合,有的香、有的腥,这种气味,使我觉得身在异域,我是处在一个我无法了解的神秘环境之中!

“不消多久,我的视力便适应黑暗的环境,我看到,在屋中央,一个老者,席地而坐。

“我想那老者一定就是猛哥和芭珠的父亲了,我正在想著如何向他行礼才比较得体,却突然看到,有一串,足有六七只,三寸来长,赤红色的毒蝎子,正在那老者赤裸的上身之上爬著!

“那六七只毒蝎子的尾钩高高地翘著,我是学生物的,自然知道,这种剧毒的毒物,只要它的尾钩向下一沉,钩进了人体之中,那么,再强壮的人,也会在半分钟内毙命!

“当时我简直吓得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就在这时,我觉得的我手背上发痒,我连忙扬起手来一看,唉,我实在难以形容我心中的恐怖,不知甚么时候,在我的手背上,爬上一只长满了紫黑色长毛的黑蜘蛛,我只看一眼,便立即可以断定这种蜘蛛是世界上最毒的毒蜘蛛之一,虽然我到这一带来的目的,有一大半是想找到一只这样的蜘蛛做标本,但是当这样的蜘蛛出现在手背上,那无论如何,是一件极不愉快的事。

“我僵立著,身子在发抖,那老者则微笑,欠了欠身,用一只鸟羽做成的扫帚,在我的手背上扫了一扫,那只蜘蛛扫了下地,那只蜘蛛,迅速地向他爬去,爬上了他的膝,爬上了他的身子,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蜘蛛爬到了他的胁下,就伏了下来不动,像是回到了它自己的窝中一样!

“我感到一阵昏眩,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也不顾礼仪了,我连忙拉开门,我几乎是跌下梯子去的。当我到了下面时,猛哥连忙问我,道:‘我爹对你做了些甚么!’我急促喘了口气,道:‘他……他似乎将一只蜘蛛,放在我的手背之上!’

“我不知我这样说法对不对,因为事实上,我只看到那蜘蛛爬回他的身上去,而没有看到那蜘蛛自他身上爬出来。

“可是,猛哥一听我那样讲,却立时欢呼起来,我也不知他叫了一句甚么,所有的人都呼叫了起来,欢声雷动,芭珠也在这时,被人推了出来,她显然刻意地打扮过,她的头上,泼满了一种发出异样的香味的白色的小花,令得看来更像仙女,她被推到我的身边,猛哥向我高叫道:‘你已被认为是我们族中的一员,爹已准了你和芭珠的婚事!’

“直到此际,我才陡地一惊,我和芭珠的婚事?我并未向芭珠求过婚,如果我这样,那不是太儿戏了么?我想要分辩几句,可是那晚,月色是那样皎洁,芭珠是如此美丽,族人的歌舞,又是如此狂热,我实在无法抗拒那么多的诱惑,所以,在我呆了一呆之后并不分辩,立时抱住了芭珠。

“一批一批的人,灌我饮一种十分甜冽的酒,那是疯狂的时刻,我在饮了酒之后,和芭珠远远地奔了开去,在那时,根本没有想到和芭珠成婚,我只感到,这是我的一段艳遇,芭珠固然美丽,但是娶她为妻,还未免不可想像,当她躺在我臂弯中时,我已经在想,当我回到上海,向人讲起这段艳遇时,会引起多少人的欣羡!”

叶家祺又停了下来,向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我真的不能救了,那是报应,薄幸儿不是总有报应的么?可是……可是我从头至尾,根本没有爱过她,我根本不爱她。”

我想责备叶家祺几句,责备他既然根本不爱芭珠,为甚么当时不立即拒绝。

但是我却没有出声,因为我了解叶家祺的心情,在他的叙述中,我已经完全可以明白当时的情形了,有那一个年轻人可以抵抗半裸的苗女的诱惑呢?而且,正如叶家祺所说,他以为那是艳遇,以为那是随时可以离开的,而且不必负责的事!

叶家祺用力地摇著头,又道:“这样,过了七天,我想起了平纳教授,我想见他,可是他却不知道到甚么地方去了。我想起了我的标本采集队,于是我告诉猛哥和芭珠,我要离去。

“但是,当我这样告诉他们之际,他们却只是用摇头来回答我,这使我十分恼怒,我终于不告而别,从另一道石缝的急流中淌了出去。

“我刚一出了那山缝口,重又来到河面上之际,猛哥追上了我,他要我立时回去,我当然不肯,他最后才道:‘你要走也没有法子,但是我不妨告诉你,我们的族人,最精于下蛊,我的父亲,我、芭殊,都是此道的高手。你绝不能离开超过一年,而且,你和芭珠已经结了婚的,你不能再结婚!’当时,我只将他的话,当作是无聊的恫吓!

“我当然不作理会并告诉他,我是一个文明社会的人,他们要我在他们这种未开化的地区过日子,那是不可能的事!

“猛哥却不顾我说甚么,只自顾自道:‘芭殊准你离开一年,一年之内,你一定要回来,如果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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