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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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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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他们弯弓搭箭,数支银色的箭矢已经迎面射到,开金裂石,势不可当。瞬间齐军中就有不少人中箭落马。恒伽和长恭“刷”的一声抽出了剑,剑锋一扬,劲箭遇上剑刃,立时“哧哧”破断。那些突厥人先是乱箭发射,后又改变策略,马匹阵线一变,手上同时搭弓,竟然是齐齐瞄准了恒伽和长恭,准备众人齐发一击了。 
  “射!”为首一位男子一声暴喝,几十支银箭同时离弦,又快,又准,又狠,寒光闪闪,高低错落,角度参差,这么齐刷刷地射过来,简直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要在同一时间全数击落,难度真是非常高,可能性亦极低。 
  恒伽手上剑光一闪,箭羽迎面破开,仿佛一朵银花骤然绽放,然后又伴随着点点猩红飘洒着散去,他只觉手腕一阵剧痛,长剑险些脱手。电光石火之间,长恭横剑拦在了他的面前,只见一团白光凌空飞旋,剑花激扬,寒光映着杀气,温柔拥抱着残酷,恍如一张艳丽而璀璨的网,宛如情人朝花带露的手,将那些银光闪闪的凶器纷纷折落。 
  突厥骑兵们似乎也愣住了,就在他们一分神的瞬间,恒伽和长恭的剑已经毫不客气地刺穿了他们的胸膛。齐军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奋力挺身而出。眼见这支突厥骑兵就要被剿灭,忽然一位身穿银甲的突厥男子率着一支铁甲骑兵从侧面突出横击,勇猛无比,攻势凌厉,齐国军队被截成两段,从四面八方又涌来了密密麻麻的突厥兵,两军顿时混战在了一起…… 
  长恭也不知手中的剑已经刺穿了多少人的胸膛,在气势滔天的喊杀声中,她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了那绵延不绝的、如同流动着的血液般的、不停蔓延着的、红色的枫叶。 
  原来,这就是战场。 
  你若不杀死别人,就会被别人杀死。 
  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残酷。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大雪,长恭身上的铠甲袍裳全被敌人的鲜血染得透红,她根本看不到恒伽在哪里,只是看到有的人像被稻草一般砍成了两段,有的人半个身子被削飞,有的人被数根长矛刺得肠子都流了出来,还用手把肠子填回腹内又抡枪再战…… 
  漫天纷飞的雪花中,人与人初遇,人与人征战。 
  在大雪之中,她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恒伽正和那个银甲男子缠斗在一起,因为刚才右手受伤,恒伽只能换左手持剑,明显落在了下风。 
  一道剑光迎面而来,她避过了那凌厉的攻击,转头看去,原来是个满脸狰狞的突厥大将,他在看清长恭容貌的时候明显一愣,随即又轻蔑地大笑了起来,说的倒是一口汉语,“齐国没人了吗?连这种漂亮的像娘儿们的男人都拉来战场了!” 
  长恭握紧了手中的剑,剑影飞快地闪动,在白刃和鲜血的漩涡中,那大将已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她又砍倒了几人,突出重围,冲向了那个银甲男子。 
  和那银甲男子刚打了个照面,长恭就大吃一惊,这不就是那双大海般的蓝色眼睛的主人,突厥的太子阿史那弘吗? 
  阿史那弘在刚才认出斛律恒伽的时候,已是惊讶至极,这会儿看到了长恭,更是吃惊,不由哈哈一笑,“小兄弟们,你我还真是有缘分!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在战场上!” 
  恒伽一剑架住了他的攻势,笑道:“正好来领略一番关外风光。” 
  “好,不过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阿史那弘的攻势更加猛烈,一剑又刺向了恒伽,长恭长剑一抖,“当”的一声将他的剑隔开,朗声道:“就让我来会会你!” 
  两人本来就是不分伯仲,一转眼就打得难解难分,剑光灼灼,寒气阵阵。她越舞越快,招式凌厉,已然分不清哪是剑气,哪是她的影子,整个人似乎都与剑融为了一体。趁着对方一个疏忽,长恭一剑刺在了阿史那弘的手腕上,只听“当啷”一声,他手里的剑掉落到了地上,就在他想拔出腰间匕首的时候,长恭的剑尖已经指住了他的喉咙。这一系列动作流畅、利落,完美得无懈可击,连恒伽都忍不住在心里喝一声好。 
  “太子殿下,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我保证不会伤害你。”长恭对这位在长安城认识的太子的印象不错,所以并不想杀了他。 
  阿史那弘笑了笑,“原来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他顿了顿,眉宇间皆是傲气,“突厥太子若是投降,还不被全天下耻笑?你干脆给我一个痛快!” 
  “太子殿下,眼下你没有选择的余地。”长恭似是无奈地又说了一声,“大哥,识时务者为俊杰。” 
  阿史那弘听她喊了一声大哥,面色也有些柔和起来,“小兄弟,我也不想为难你,两军对阵,我技不如你,死在你剑下也是心服口服。” 
  长恭正想再劝些什么,恒伽走上前来,在她耳边低声道:“皇上吩咐过,若是突厥王族被生擒,是要被押送回城受刑的。这叫以一儆百,我看你现在不杀他,将来他更受罪。” 
  长恭的瞳孔猛地一缩,手中的剑一颤,沉声道:“此话当真?” 
  恒伽笑了笑,“你还不了解皇上吗?” 
  阿史那弘抬起眼眸朝她微微一笑,“另外,我代他……谢谢你。”“你”字还没说完,他的身子忽然往前一倾,将咽喉要害撞向了长恭的剑尖,只听“噗”的一声响,血光四溅,他的身体慢慢滑倒了下去。 
  长恭只觉得眼前一片血雾弥漫,辨不清东南西北,呆呆坐于马上,脑中一阵空白。 
  其实,她来得及收回剑。 
  但是……也许这样,会是更好的结局。 
  “将士们,突厥太子已经被高副将斩杀,兄弟们一鼓作气,全歼突厥蛮子!”恒伽指着阿史那弘的尸体大喊了一声。 
  无论是齐军还是突厥兵,怀着各不相同的心情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位杀死突厥太子的高副将。 
  盐巴一样的雪子随着怒吼的北风散漫地飞舞,穿了一身血染铠甲的少年策马而立,却自有一段飘逸出尘的风度,衣如烈火人如美玉,黑发红衣翩跹曼舞,马蹄下腾起阵阵雪雾——斯人斯景,恍如天上海市蜃楼。 
  就连恒伽,也有一刹那的失神。 
  这样的长恭,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长恭。 
  由于太子战死,突厥兵立刻阵脚大乱,没过多久就被齐军杀得溃不成军,弃甲曳兵,几乎全军覆没。 
  长恭未来动荡不安的戎马生涯,就以这次初阵勾勒出了一个华丽而完美的开端。 
  *** 
  突厥兵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周国都城长安。 
  当今皇上的寝宫内,在明亮温暖的烛火下,一位少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书信,一双黑亮的眸子明亮澄净,仿佛蕴藏有深不可测的机敏智慧,深邃犹如一眼望不见底的海洋,使人于不知不觉间情不自禁沉沦其中。 
  “皇上。”少年身边的贴身随从阿耶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这位少年,正是刚登基不久的新皇宇文邕。他随手将书信一扬,露出了一抹意料之中的神色,“突厥军这次不但惨败,连他们的太子也战死沙场。” 
  阿耶惊讶地“啊”了一声,“是谁杀了突厥太子,是斛律光吗?” 
  宇文邕摇了摇头,“好像是个叫高长恭的副将。”说着,他站起了身,走到了窗边,凝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轻叹了一口气,“阿史那弘也不是平庸之辈,虽然他小心谨慎设下了埋伏,先发制人,但实在是时运不佳,更何况,这天底下,能做斛律光对手的人并不多。” 
  “可是,皇上,那个叫高长恭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啊,竟然能杀死阿史那弘。” 
  宇文邕忽然推开了窗,伸出了手,雪一片片地落下,一片片地融化成水,一道道细小的水痕在他的掌心和手背蜿蜒,一滴滴的水珠沿着指尖坠落。如此的,反反复复。 
  “高长恭……”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也许将来,此人会是我周国最大的威胁。” 
  “皇上,小心着凉。”阿耶忙提醒道。 
  宇文邕没有再说话,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未动。 
  天地间,雪,如翩跹的白蝶,纷飞依旧。   
  第三十章 兰陵王(1)   
  邺城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迟了。 
  清晨,白色的飞絮急急地掠了下来,铺天盖地。待到掌灯时分,竟已是一天一地,一片素白。高府里的红梅早已尽放,几树绯红,如滴落在苍白荒凉中的鲜血,妖娆妩媚。时已近新年,又加上高长恭因斩杀突厥太子立下大功,整座高府都弥漫着一种喜洋洋的气氛。 
  屋里的炉火烧得很旺,几枝红梅插放在廊下,轻浮着的花瓣伸展在坠落的雪花里,悠悠然融进一片银白中。偶尔飘进几朵雪花来,点点融在廊上,像是温柔的眼泪静静地渗落,却是带不进一丝寒冷。 
  长恭懒懒地躺在床榻上,身子从华贵的雪白狐裘里半探了出来,黑发稍稍有些凌乱地披散着,衣领微微敞开,精致的锁骨上因炉火的温暖染着薄薄的绯红。 
  “长恭,把这碗燕窝吃了。”孝琬用勺子在碗里搅动了一下,“吃完了这个,还有那碗参茶也喝了,对了对了,还有……” 
  长恭哀叹了一声,“有完没完啊,三哥,我又不是病人。”自从回来了之后,大娘和哥哥们每天都把各种各样的补品往她这里送,不就是打了一回仗吗,这阵势都让她怀疑自己简直是不是挂重彩了。 
  “没完。”孝琬利落地回答了一句,“这些哪够啊,你这可是从关外回来,这一路吃不好,睡不好,瞧瞧你的小下巴,都尖得没法看了,你赶紧着把这些全吃了,给我养胖点儿。” 
  长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好像没那么夸张吧。 
  “不过话说回来,”孝琬的眼中闪动着骄傲,“我这弟弟还真不是平庸之辈,初阵就立了这么大的功,三哥我也佩服你!” 
  长恭脸上的笑容一滞,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双被鲜血浸染的蓝色眼睛,心里不由涌起了几分惆怅。 
  就在这时,门帘被人掀了起来,孝瑜走进了屋里,掸了掸身上的雪花,笑道:“我说怎么一回来就觉得这大厅冷冰冰的,原来所有的炭火都被三弟拿到这儿来了,还是四弟这屋子最暖和。” 
  “三哥……”长恭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孝琬讪讪一笑,“什么所有,不就拿了一点儿嘛,我这不也是怕这里的炭火不够,把长恭冻着了嘛。” 
  〖3〗 
  孝瑜促狭地笑着,“你总是有理。” 
  长恭嘻嘻一笑,“我知道哥哥们疼我。”说着,她又往屋外看了一眼,道,“小铁呢?又和小云在一起?”说来也奇怪,她随军出征的这段日子,小铁居然和三哥的女儿小云成了好朋友。 
  “可不是吗。”孝琬随口应了一声。 
  “大哥,你刚才去哪儿了?这么大的雪还往外走?” 
  “我去了趟九叔的府上。”孝瑜笑道,“顺便和他道个喜。” 
  长恭微微一怔,“道喜?” 
  “九婶又有喜了。” 
  长恭的唇边扯出了一个笑容,“下次大哥别忘了帮我替九婶带个宜男蝉。”按照邺城的风俗,据说孕妇若是佩戴做成蝉形的萱草;必生男儿。因此长恭在上次王妃怀孕时也曾经送过。 
  “你自己怎么不送过去?”孝瑜盯着她,“你已经很久没去九叔那里了。” 
  长恭没有再说话。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九叔叔现在有娇妻幼儿相伴,如今又是喜事临门,再添麟儿,他哪里还有什么时间来生自己的气呢? 
  “对了,过几日,我们全家都要去宫里赴新年家宴。”孝瑜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听说最近皇上又开始喜怒无常,到时你们都言行谨慎些。尤其是你,孝琬。” 
  孝琬点了点头,道:“前阵子皇上去金凤台受佛戒的时候,心血来潮想要放生。结果就找了很多人给他们插上席子做的翅膀,让他们从高台上跳下去,不知摔死了多少人,这样的放生可是闻所未闻……” 
  “孝琬,”孝瑜打断了他的话,“就少说两句吧。” 
  孝琬做了个鬼脸,没有再说下去。 
  长恭喝着一勺碗里的燕窝,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大哥,二娘今天又去了申国公夫人府上吗?” 
  孝瑜点了点头,“她也是无事可做,去申国公夫人府里聊聊也好。” 
  长恭笑了笑,又随口问了一句,“不知二娘有没有离开过邺城?” 
  孝瑜想了想道:“好像不曾离开过,身为女子,哪能随随便便出远门。”他似乎有些惊讶,又带点调笑,“怎么忽然问起我娘来了?你可是从小就和她结怨了……” 
  “大哥,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还拿来取笑我。”长恭嘟起了嘴,引来兄弟俩的一阵笑声。 
  听了大哥的话,长恭稍稍感到安心,心里却又浮起了一丝疑云,郑远口中的高夫人到底是谁呢?爹爹生前妻妾无数,再加上高家宗室,这高夫人实在是数不胜数,到底是——哪一个? 
  *** 
  王宫里每逢新年举行的家宴,也是所有高家宗室最为惶恐的时候。凡是皇上看中了哪位宗室的家眷,当晚必定被留宿宫中,至于什么时候出宫就要看皇上的喜好了。这其中,也不乏受辱之后自尽之人。 
  所以,这顿本该是欢愉亲切的家宴,却是人人自危,强颜欢笑,只求平安过了这个新年。 
  就像现在一样。 
  不过,这些人里一定不包括九叔叔……长恭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又忍不住抬眼往高湛那个方向望了一眼。他正自顾自地饮着酒,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月清辉,倒是他身边的王妃,满面春风,一手还有意无意地放在微隆的腹部上。似乎是察觉到了长恭的目光,她也抬起头来,朝着长恭娇媚地笑了笑。长恭连忙也回了一个微笑,心里却有些说不清的惆怅,因为,从进了大殿之后,九叔叔就没看过她一眼。 
  “小九,听说你又快做爹了?”皇上忽然笑吟吟地瞥了瞥高湛,开口问道。 
  高湛放下酒杯,淡淡地道:“回皇上,正是。” 
  “好,好,来人,赐长广王妃锦缎百匹,玉如意一对。”皇上的话音刚落,王妃连连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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