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就连这样一个无辜的孩子都会成为筹码。
她的心早就死了。绣球招亲的时候,父亲还只是希望她能从这件事里彻彻底底走出来。可到了后来,却完全变了样。她总算是知道“生是梅家人,死是梅家魂”的道理。原来这一生,也未必是能够顺着自己的心意过下去。
可如今这样倒也很好,本来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生活平添了几分气色和期许,犹如遇见了茫茫海洋中的一叶舟。
裴小钱突然从后院跑回来,拿着一个橘子蹭住梅方平撒娇道:“小钱想吃橘子,娘亲剥橘子……”
梅方平接过橘子,低着头不慌不忙地剥起来。
安静了一会儿,梅聿之问她:“这孩子如今叫什么?”
梅方平浅浅笑了笑,将一瓣橘子塞进小钱嘴里,背对着梅聿之回道:“裴小钱。”
“…………”
梅方平嘴角弯了弯,转过头去看他一眼:“据闻是曹小姐给起的名字。”她又看了看未动过的茶盏,说:“茶再不喝就要凉了。”
梅聿之想着时间也不早了,得赶紧回曹府带阿植回京城。他刚打算告辞,却看得梅方平抬起头看着店门口。
裴雁来从门口走了进来,身形看上去比之前更加清瘦。
“忙完了?”梅方平淡淡问了一句。
裴雁来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梅聿之,与梅方平道:“天气冷了,早些回罢。”
梅方平站起来,梅聿之亦跟着站起来。她偏过头说道:“去府里吃过晚饭再走罢?”
梅聿之抿了抿唇,回道:“不了,我还有事要忙,这就走了。”
“路上小心些。”她将裴小钱抱起来,偏过头哄她说:“跟舅舅说,我们走了。”
裴小钱蹂躏着手里的橘子瓣,盯着梅聿之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舅舅……小钱走了。”
梅聿之忽地伸手去揉了揉她的脸:“走罢。”裴小钱眨了眨眼睛,将嘴里的橘子肉咽了下去。
他站在门口看着裴雁来从梅方平怀里接过裴小钱,将车帘子打起来,让她上车。裴小钱被裴雁来逗得咯咯笑着,眼睛都眯成线了。他等他们都上了马车,才一个人往回走。
一路的红叶像是染了血一般绚丽,地上的落叶被秋风吹起来,打着卷儿,又掉下去。日光清冷毫无温度,打在身上倒显得有些凉。
回到曹府时黄昏迫近,几只候鸟在空中划过,显得格外凄冷。府里还是空空荡荡,毫无人烟。他大步走到阿植的房门口,敲了敲门,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便索性直接闯了进去。房间里空空的,只有吃剩下的食盒,还有翻得乱七八糟的柜子。
夜色渐渐暗下来,梅聿之在府里边走边喊她的名字,却一点回应都没有。他咬了咬下唇,刚打算出去找,就看得走廊那头的一间屋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来。
他快步走过去,阿植往里缩了缩脑袋,赔了笑道:“不好意思啊,刚刚睡着了没听见……”
他走进去,只见地上堆满了书。他低了头看看地上的书,问道:“你是要搬回去?”
阿植继续往地上一坐,摇了摇头说:“不是。这些书都是从我家以前的那个书肆里搬回来的,那铺子现在还关着,就在……”她皱皱眉,抬头说:“大东门左手边儿第八个。”
梅聿之无视掉她这段无关紧要的回忆,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她衣服上的灰尘:“今天先回京。”
阿植抿了抿唇角,屋子里的烛火跳了跳,转瞬就被他给吹灭了。
——*——*——*——*——
到京城住处时天已黑透,没有月亮,漫无边际的天空像一顶黑伞罩下来,云沉沉的,分外压抑。
回屋里换了身衣服,阿植便在府里乱溜达,梅聿之一把逮住她,很神奇地递过去一只熟了的红薯。阿植愣了一愣,往后跳了一步:“哪里来的?”
“我又不会毒死你。”他拉她在走廊上坐下,动手剥起红薯来,掰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抬头叹了口气,“好多年没吃这东西了,没想到味道还不错。”说着就又掰了一块递给阿植。
“脏死了……”阿植很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都是灰……”
“不吃算了。”梅聿之慢悠悠地吃着红薯,香气不断地往阿植鼻腔里钻。
阿植偷偷摸摸地咽了咽口水,等了会儿问道:“什么地方买的……”
梅聿之偏过头去,睨了她一眼:“啊,我想想……”
阿植期期艾艾等着答案,没料到某人回忆良久,说道:“不记得了。”
阿植颓了一张脸,低头画圈圈。她嘟了嘟嘴,唰地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下摆:“睡了,晚上吃东西不好。”
梅聿之倏地拉她坐下来,将手里的红薯递了过去:“还是你吃罢。小时候为了一个红薯放狗咬人,这种事也就你做得出来。”
“…………”阿植心里一惊,难道梦是真的?她竟然真的欺负过别的小朋友……
后来梅某人说了诸如“曹小姐你和红薯之间的缘分几天几夜也说不完”这样子的话,并且还举了一些她根本不记得的例子。反正结论是,因为红薯,小时候的曹阿植是个十分凶残的姑娘。
阿植把最后一块红薯拾掇到嘴里,心满意足地将红薯皮丢进前面的花坛里,还没来得及回过神,脸上突然被人给抹了一下。
——全是灰啊!
梅某人似乎还不甘心,把手上沾的烤红薯灰全抹在她脸上了。受气包阿植正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时,梅聿之却捉住她两只手,拉着她往前走。到了井边,打了水来替她将脸洗干净了,又握住她的手放在木盆里仔细洗着。
阿植埋着头,嫌水冷,便将手拼命缩回来。梅聿之将她的手擦干,反握住,又叹声道:“这段时日就暂且留在这里,想看什么书我替你借来,不要像上回一样自己跑出去。等容夫人走了,你想开书肆也好,回津州也好,我都依着你。”
阿植仍旧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若总是问不到想要的答案,就渐渐失去了询问的热情。
——*——*——*——*——
第二天阿植很早便醒了,然她起来的时候,梅聿之早就出门了。她匆匆吃完早饭,捧了本书坐在银杏树下看。清冽的阳光打下来,落在书页上,银杏树叶泛着湿润的清香,直往鼻腔里钻。
阿植正看得出神,大门口却传来一阵敲门声。她一愣,刚刚合上书,上头一颗熟透了的白果“噗嗒”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从昨天开始一直胃疼胃疼胃疼T……T
我吃粥去了,挥手
40
40、宴无好宴一场惊 。。。
到底是越来越冷了,天光一天比一天短,才到酉时天便暗了下去。梅聿之好不容易将文书整理完,忽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凑过来低声问道:“你听说今天有人往理检司送了一锭官银的事了么?”
梅聿之手一顿,将案卷迅速合上:“什么时候的?”
一旁的同僚十分诡异地笑了一笑:“孝明三年十月。”
梅聿之偏过头,直起身来,颇为无所谓道:“有何奇怪之处么?如此晚了,景峪兄不走么?”
“罢了,你这两天怕是翻卷宗翻得糊涂了,我回去喝酒了,你要不要一起?”
“不去了,在下还有事。”
同僚斜了他一眼,暧昧道:“真好啊,回去得有人等罢?”说罢又颓丧着脸,瘪瘪嘴:“孤家寡人只好喝酒去咯,先走了。”
他推门出去的时候,梅聿之桌上烛台上的火光微微动了动。他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他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方才同僚的话,将底下柜子里的几本书拿出来包好,吹灭了桌上的灯台,走了出去。
早上走的时候吩咐了府里的小厮让阿植先吃饭,也不知她吃了没有。皇城周围本就冷清,这会儿天黑了,更是阴森森的。中途路过驿馆时,瞥见好似十分热闹的样子,便略停了停。兴许是随国这一拨人又在庆贺什么事。他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回到府里时,月亮已经稳稳爬上中天,四下静得只剩风声。一个小厮急急奔过来,说:“大人您可算回来了,上午的时候曹小姐被人带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梅聿之眉头一紧,问道:“可知道什么人带她走的?”
“这、这小人不知啊。”小厮一脸的焦急无措,“上午时府里没有人,回来时听隔壁的人说,带走曹小姐的人穿着官家的衣服,想必是官家的人呐。”
梅聿之将手里的纸包丢给他,径自去后院牵了马就往外走。
他一路直奔湘堂,哪料到了却发现湘堂大门紧闭,连门口的灯笼都是暗的。似是听到了马叫声,偏门忽地探出个头来:“哦,梅大人,可有事?”
梅聿之皱皱眉:“你们东家呢?”
“东家下午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出去的么?”
那小厮摸摸脑袋:“这就不知了……东家和金总管一道去的,想必是什么要事罢。”
梅聿之嘴角一沉,猛地回了头,看到后头的一个结实的身影,眯了眼道:“姚小姐?”
金枝手里提着个大包袱,见到马上的人是梅聿之,扬了扬眉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梅聿之晓得同她一时说不清楚,连一句回话都没有,就策马而去。金枝看他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恨不得将手里的包袱摔过去,咬咬牙往偏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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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内摆了筵席,布置得极为喜庆。廊檐下的彩绘灯笼静静亮着,夜风虽冷,厅内却一片和暖。银烛台上的蜡烛静静烧着,香炉里散出来的气味亦是淡淡的,有秋天的味道。
容夫人搁下酒盏,环顾了一下厅内,却又似漫不经心般感叹道:“往年总在随国替你们庆生,每年都还很暖和,不似京城,这才刚过中秋,就冷成这般模样。”她的目光移向阿植,说道:“阿植,怎么不高兴呢?”
阿植闷着头,听到容夫人喊她,猛地一抬头,却又没听到她问什么,便随口支吾道:“哦……”
容夫人晓得她走神了,又道:“多吃一些,这都瘦成什么样了。”顿了顿,她说:“你上次离开随国之后,总是担心你又不好好吃饭,今天一看,还是这般瘦小的模样,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罢?”
阿植静静地听她说完,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望了一眼小桌上的美食,却又将头闷下去了。
此时,坐在她旁边小桌的管仪,忽地站了起来。他的眼睛黯了黯,同容夫人说道:“儿臣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
阿植抬头望去,容夫人脸上神色莫辨,只听得她淡淡允了一声,随即便瞧见管仪离了宴厅。
管仪这一走,阿植环顾四周,觉得自己更像俎上之肉了。她正担心着,猛地听到外面的低声训斥。容夫人垂了垂眼睫,问道:“阿植,在发呆吗?”
阿植连忙敛回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撑着。她这么跪坐着委实累了,压压嘴角,想着这驿馆竟然连个椅子都没有,实在太磕碜了。
坐在她对面的泽越浅浅抿了一口酒,挑了挑眉说道:“表妹怎么一点兴致都没有呢?哦,对了,表妹的生辰是什么时候?若是我还等得到的话,给表妹庆生如何?”
她话音刚落,容夫人便不留痕迹地朝她那边冷冷扫了一眼。
而阿植则有些局促地抿了一口酒,喉咙口有些疼。她闷声回道:“在腊月里,公主可能等不到那时了。”
“哦?”泽越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疑问声,嘴角往上轻轻牵了牵,扯出一个笑意来,又道,“不见得呢,母妃前些日子还说等过了这阵子,要带表妹回随国呢。听说姨母总是住在南香山的庵里,终年也不着家,表妹家的管事先生如今也攀了高枝自立门户,表妹如今在津州是孤苦一人,去随国也是好的。”
阿植的头更低了些。
“表妹难过了?”泽越停了停,“表妹还有母妃和我们呢,不必觉得太伤心了。”
阿植闷得灌了一口酒,扭过头对容夫人小声道:“天色晚了,阿植想……”
容夫人看着她,又偏过头对泽越道:“你先下去罢,去看看你王兄现□体如何了。”
泽越搁下筷子,嘴角勾起个不明显的弧度,站起来的时候扫了一眼重新闷着头的阿植,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梅聿之自湘堂直奔驿馆,然驿馆门口的人却死活不让他进。即便说去通报了,也是一去不返,毫无音讯。他便这样被拦在驿馆门口,奈何进不去。
对方这样的态度甚至让他觉得除非硬闯,否则今天绝对再也见不到曹阿植了。容夫人意在将阿植带回随国,她要是就此扣住阿植不放,想带回去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现在门口谁也不让进,摆明了就是不想有任何人来将阿植带走。自己想办法让阿植留下来,怎么唯独没有想到若是容夫人用所谓职权强行将阿植带走呢。若是那样,又有谁能够阻止呢……
管仪么?他会反对自己的母妃将自己的亲妹妹带回随国么?那才是她真正的故土。
他正一筹莫展之时,门口忽地跑出来一名随从,那随从见到他说:“世子殿下让梅大人在外头再等一会儿,万不要离开。”
管仪既不让他进,也不让他走,只让他等。这又是何用意呢?梅聿之还没来得及问那随从,那随从已掉头快步走了进去。
月色清朗,里头渐渐安静了,天幕笼罩之下的京城驿馆,陡然间有一种肃杀冷寂之感。
事实上阿植今天出不来倒还无妨,若是容夫人铁了心要带她回去,那即便想办法将她捞出来,也无处可藏。带着阿植远走他乡?他还没有想好所谓退路。
他轻轻叹出一口气,在外头走来走去。正愁眉不展着,却听得里面有些许动静,他蓦地看向门口,只见几个官家模样的人,送了阿植出来。
梅聿之忽地如释重负,快步走过去。阿植抬头看前面,恰好撞上他的目光,似是有些微惊诧。待他走过去时,其中一名随从,趁着旁人不注意,将一团纸头塞进了他手里。
梅聿之将纸团收进袖袋,微微俯□扶住阿植的肩:“很晚了,回家罢。”说罢偏头同随从道:“我带曹小姐回去便好,各位请回罢。”
哪料这几名随从还非得跟着不肯回去,梅聿之挑挑眉,拉了阿植上马,将她护在胸前,低声道:“曹小姐,坐稳了。”阿植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身下疾驰出去的马给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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