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花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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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花谣-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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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想着想着微微出了神之际,青凤带了高大德进来,高大德手中捧了一个盘子,搭着明黄盖袱,笑眯眯一进来就给阿谣跪下,“给贵妃娘娘道喜。今儿皇上已经正式给两位小殿下赐了名,祭告了天地神庙,记载在宗府玉碟上了。请娘娘过目。”

青凤接过盘子,揭开盖袱,轻轻放在阿谣身前被上。阿谣见盘中两张一般大小的明黄细绢,一张写着萧澄,绢上压一块明黄丝线系结的龙形翠佩,另一张写着萧世珠,也一般压着一块凤凰佩。字体挺拔潇洒,正是萧乾亲笔。

高大德又笑道:“陛下说了,待两位小殿下满月之后,即行册封太子公主之礼,小公主的封号陛下初拟为琅瑘公主。老奴这里恭喜贵妃拉。小太子名分一定,娘娘大福更在后头呢,”旁边侍立的宫人闻言也是喜不自胜,俱各与阿谣磕头道喜。阿谣微微一笑,高大德见她只是低头逗弄怀中的孩子,并无自己想象中欢喜雀跃之色,心中略一思忖,已经了然,必然还是为那晚的事情生气,于是低声道:“老奴还有下情禀报娘娘。”将眼睛四下里一逡巡。

阿谣将孩子递与乳母,令众人出去,又让青凤将托盘拿走,盘子拿起之时,写着萧世珠的那张黄绢轻轻飘起了些,从阿谣眼前晃过,她蓦然醒悟,世珠世珠,正是生生世世珍为掌珠之意,心中突地一酸,顿时明了这是萧乾暗向自己表明心意,柔肠百转,便把这几日对萧乾的怨怼消减了几分。其实她早也知道萧乾一日是皇帝,这种事便一日少不了,况且是光明正大,原用不着对她歉疚,只是她想归想,真遇到了却方才发觉得知那一霎心中竟然无味翻腾,心痛如绞,如论如何不能释怀。接着想到萧乾这几日低声下气陪了自己无数笑脸,虽未明着说破,那份弥补道歉之诚意却连青凤春珠瑞儿都明明白白看出来,几次还私下里劝说自己不该冷面相对,只是自己身心两面受伤,见了他面就忍不住不去想那些事,一想便又无法对他报以笑脸……

高大德见除了青凤便没旁人,又见阿谣只是怔怔出神,于是微微咳嗽了一声。阿谣说道:“高公公,有话起来说吧,我出了神,慢待你了。”

高大德笑容满面,谢了一声起来,“贵妃娘娘太客气了,没的折杀老奴。老奴为贵妃娘娘再如何也都是该当的……那夜……”

阿谣轻轻打断,“高公公,那夜的事过去便算了,我不想再提了。”

高大德从眼皮下看了青凤一眼,青凤闭了下眼,高大德才低低说:“娘娘不知道,那夜被皇上宠幸的不是皇后娘娘,是罗贵嫔。当时长秋宫走了水,皇后娘娘匆匆赶回,这罗贵嫔却恰好到了承乾宫,皇上大醉,也不知是谁就……”

阿谣纤细的眉微微一动,高大德不敢再说,偷眼见阿谣脸色雪也似的白,并无一丝红润,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看不出神色,便躬身施了一礼,“老奴只是告诉贵妃娘娘,让娘娘提防着点的意思,说起来,这宫里谁的眼睛不是盯着皇上呢。皇上倒确是喝醉了——话说回来,娘娘如今一日好似一日,少不得大安了,有娘娘照看皇上,皇上也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毕竟喝醉了会伤龙体不是?老奴告退了……”弯腰慢慢退出。

第45章:人间平地亦惊雷(上)

七月正是宫中最为酷热之时,承乾殿书房里虽有小太监交相鼓风,萧乾因心中压着事,依然觉得闷热,御座旁边放置了大盆雕刻成玲珑楼阁花草的冰雕,不断慢慢融化,那些楼阁花草都渐渐面目模糊,升腾起稀薄的淡淡白雾。

宫女端了消暑的冰镇酸梅汤来,萧乾令给碧城也端了一碗。碧城谢了,接过去却放在一旁,萧乾自阿谣生产后一直都是喜气洋洋,今日却也是罕见的沉默。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都知他今日心中窝了火,行动都格外小心翼翼,脚下更是轻若无声。

萧乾待宫女下去后,才恨恨道:“这宫里看来不整治一翻是太平不了!碧城,长秋宫失火之事,务必要查清。那是皇后正宫,虽烧的不是正殿,到底传扬出去也不好听,这十几日不断有言官上奏,有说是后宫妃嫔心怀怨怼,意欲害死皇后,又说是朕专宠贵妃,以至上干天怒,六宫不愤,所以失火示警……全是一派胡言,我看有心之人要借此事大做文章倒是真的……”

碧城沉默着听他发完火,见萧乾将一碗酸梅汤一口喝完,这才欠欠身子,“皇上,臣一直以为,这件事颇为蹊跷……长秋宫失火是有人故意为之,可是不烧正殿,只烧偏僻的侧殿,其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害人,那日失火唯一达到的目的就是……把皇后引开了承乾殿……”

萧乾想起正是因那夜之事,害得阿谣早产,二人至今尚未和好,不觉更是生气,冷冷哼了一声。虽是他早已知皇后有意敬给他的酒后劲极大,但这几日也一直暗暗后悔那夜不该贪杯,以至醉后没能把持得住。忍不住暗暗瞧了碧城一眼,碧城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乾轻咳一声,问:“碧城在想什么?”

碧城抬起头来,却是迟疑了一下,看看萧乾,才说:“臣在想,那夜……皇后娘娘本已到了承乾宫,因长秋宫突然失火,才匆匆离去,而罗贵嫔却恰好于此时到了承乾宫……”

“你是说罗贵嫔?”萧乾想起那杏花一样娇艳温婉的面容,又想起那月夜下的祈祷,心下却有些不信。

“臣只是猜测,若说嫌疑……”碧城微微一笑,“连贵妃娘娘也有嫌疑了。如今宫里流言不少,竟有说贵妃为了阻止皇后受宠,才派人到长秋宫放火,后来……又为了搅散陛下与罗贵嫔,又故意让自己早产……”

“一派胡言!”萧乾大怒,不待碧城说完,已朝殿外喝道:“来人!”

高大德忙蹑着脚步促身儿进来,弯下腰:“陛下……”高大德因传话给阿谣致使阿谣早产,心里一直捏着把汗,幸得无事,但这几日一直提防着,生怕萧乾跟他秋后算帐。

“你去传令六宫,哪个宫里的太监宫女胆敢胡嚼乱说贵妃之事,一律就地打死,就是各宫主子也要获罪!”萧乾略微一顿,顺了口气,又道:“这些谣言绝对不可再传到贵妃耳中,高大德,这事就交给你去办,若是再出了差错……”他森然一望,高大德浑身一颤,忙不迭跪下磕头,“老奴知道,请皇上放心……”高大德本来生得丑,此时苦着脸,汗水横流,又不敢抬手去擦,模样滑稽之极,萧乾见了,倒怄得一笑,骂道:“去罢!”

高大德小心翼翼躬身慢慢退下,才一出门不久却又进来。萧乾皱眉道:“又有何事?”

“皇上,沈医正求见皇上。”

沈传芬近来一直替阿谣调理,他来求见自是为阿谣的事情,萧乾忙命:“让他进来。”

“陛下……”沈传芬见碧城也在这里,微微一怔。

萧乾问:“可是贵妃娘娘的身子有什么不妥么?”

沈传芬见他焦虑,忙道:“陛下放心,贵妃娘娘虽然虚弱,但只要细心调养,定无大碍。臣此来是为了贵妃娘娘早产之事……”逡眼看了碧城一眼。碧城料他有事不愿给自己听到,便欲告辞,萧乾抬手道:“你是阿谣的大哥,便听无防。”

沈传芬迟疑一下,才道:“臣十数日前为贵妃娘娘诊治之时,已见贵妃宫中栽种有紫葳,此花颜色艳丽,却对孕妇有害,若近闻之,会有催产堕胎之效。今日臣还特地问了问贵妃宫中的春珠,她说那夜贵妃娘娘还特地命采了一把放在房中……果然那晚贵妃娘娘就早产了……”

“你说什么?”萧乾震惊,初时尚大怒,想宫中竟还有人欲害阿谣,连孩子也不肯放过,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待回过神仔细一品沈传芬言外之意,却是几乎不敢置信,“你是说贵妃……绝无可能!贵妃怎会拿自己和孩子来开玩笑!”

沈传芬磕头道:“皇后娘娘曾招臣去,问贵妃与两位小殿下的身体,臣也曾对皇后说起,皇后娘娘也说绝无此事,想来是巧合罢了。”他犹豫一下,才轻轻说:“只是那紫葳花,宫里是极少种植的,而且贵妃娘娘虽采了放在房中,好在时间不长,是以有惊无险。”

萧乾跌坐在椅中,半晌无语。

碧城沉声道:“陛下,贵妃娘娘岂是这样的人,陛下万勿疑心!”

萧乾点点头,这一连串变故使得他心中烦闷,沉默一会,方道:“你们都下去吧。朕往瑶华宫去看看……皇子公主。”

午后却是下雨了,阴沉闷热一天的天气,终于有了几丝凉意。闪电雷声,如霹雳一般,一下将昏暗的室内映照通亮,宫女进来点了宫灯,阿谣怕孩子们受惊,忙命青凤沿着回廊去看视。自己午睡被惊,再无睡意,索性披衣拥被坐在床上听雨声。豆大雨珠溅在青砖地上,劈啪作响,愈下愈大,直如倾盆泻瀑,哗哗如注,殿檐的瓦铛上排水孔皆是石雕的龙头,此刻嘴里都吐出湍急的水柱,如一道道瀑布,在殿前排了一道密密的水帘。门是关着的,但那股雨水的清冽之气,依然顺着门窗缝隙弥漫了进来,

雨下得这样大,虽午时还未过,天却已经黑了,听那雨点匝地的声音,阿谣有些怔忪,喃喃道:“延陵王府里那满湖荷花不知如何了……”

瑞儿在一旁瞌睡,听得阿谣说话,却没听清楚,以为有什么吩咐,忙问:“娘娘要什么?”

“不要什么,你去吧。”阿谣微笑。

瑞儿迷糊应了,见殿门没关紧,风吹了进来,撩动纱帘子,生怕阿谣吹了风,忙上去关门,正要关时,却一只手将殿门推开,瑞儿惊呼一声,“皇上!”

萧乾袍角已经湿透,半边肩膀也有些湿,脸色却比雨水更寒。他没有坐辇,却是走来的,身后为他撑伞的太监早已淋得浑身精湿,冻得发抖。阿谣听见瑞儿的声音,情不自禁在床上坐直身子。

瑞儿忙让进来,萧乾挥手令她退下。她诧异地望了萧乾一眼,望见萧乾的脸色,却不敢多说,只得轻轻退下,又顺手将门关上。

萧乾走到床前,阿谣却只顾看他身上的衣服,见他冒着这样大雨走来,不觉心疼,也忘记了自己与他尚未和好,忍不住开口道:“这样大雨,怎么走过来了……快把湿衣裳换了,小心回头着凉。”就要开口唤人替他拿衣裳,萧乾却忽然唤道:“阿谣。”

阿谣这才见他脸色有异,心里奇怪,微微颦起眉,萧乾唤了一声,却又不再说话,似乎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阿谣便也沉默。

他身上有隐隐的香气,那是皇帝专用的龙涎香,本是阿谣素日闻惯了的,然而此时在殿外的大雨声中这样闻起来,却淡漠轻飘,恍若初识,被打湿的袍角上绣的明金缫丝团龙纹也成了暗色,他背后双鹤衔芝灯架上蒙着淡黄纱,烛光透出来也是朦胧淡黄的,虽然不明亮却十分稳妥,他的眉眼背着光,却依然清晰。阿谣低下了头,轻轻说:“有什么话也等换下湿衣裳再说吧。”

第46章:人间平地亦惊雷(中)

萧乾却似乎没有听到,在床边坐下,静静打量阿谣。因当着皇帝的面躺着是不敬,但她又在月中,于是在床上坐直了,绯红百子刻丝软绫被子下一腿微微蜷起,双手交握隔着被子放在膝上,身上是一件藕丝穿暗花流云纹纱衫,隐约透着里面的月白色软缎中衣。因在卧床又家常并不梳髻,流云长发一半松松挽在一侧,压发是一枚玲珑点翠草头虫步摇银簪,步摇上两粒小小珠子微微颤动,一半梳的纹丝不乱,结成一条辫子,垂在胸前,鬓侧一把银排草梳儿,耳环已经摘下,通身上下素净清新,倒显得更年轻,恍惚是初遇时候的模样,只是多了一条紧束着的天青刺云蝠订米珠抹额。看脸色还未完全休息转来,眼睫下犹带淡淡青色。

阿谣等得半晌,见他只是凝视自己,神色中似忧似怒,她素来了解萧乾,便抛开二人的龃龉,握了他手,轻轻将他拉近自己身前,又亲手将他外袍解开脱在一旁,好在萧乾今日穿的是正式的黑底红缘五福团龙袍子,质地较硬,不怎么受水,里面的鹦哥绿暗纹绫衫并没湿进去。

“乾……”阿谣柔声唤他,“出了什么事?”

这称呼久未听到,萧乾微一震动,回过神来,缓缓问:“你身子可好些了么?”

阿谣点了点头。

萧乾又问:“这句话我当日一直相对你说,可是你已为我受了这许多苦,我只觉愧对于你,更不敢说出口。那夜我是……”

阿谣伸手将他口轻轻封住,“不……不要说……我知道……其实我早就想通了,也早就知道会又这么一天,只是我自己与自己过不去……如今有了澄儿珠儿,我只觉得自己不再是只为自己和为你活着,更是为了孩儿。从前不曾想到,你是皇帝,是天下万万人之父,你也不能只为你和为我活着,我们原都不该太自私。我又怎能妄想独占你……闲时听刘顺太后讲了不少帝皇家史,她说后宫与前朝本是相辅相成,没有一个皇朝能将后宫与前朝完全分开,我听她说了这么多,倒明白了一个道理,历朝历代的明君,都是没有专宠的,倒有许多亡国昏君,因为只宠爱心爱的女子,惹出家国大祸来。你是天下男儿中的翘楚,四海未曾一统,本该有更重要的事情等你去做,我又怎能拿后宫的争风吃醋来困扰捆绑着你……”她深深凝视萧乾,萧乾亦深深凝视她,“若你是个平常人,我定会贪心地只想你守着孩子和我,可你是皇帝。我出身卑微,孤身一人,既不能襄赞你平定天下,又不能协理你治理后宫,这样霸占着你的宠爱,只会让你左右支绌,失尽人心,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中阵阵涌上的酸楚用力压下,“你心中早有江山,而我怎能与江山争宠,我只希望等到天下大治,万民欢庆的那一天,你还愿意有我陪在你身边……而现在——”阿谣唇边慢慢绽开一个淡淡的微笑,似一朵新荷冉冉开放,“我们来日方长……”

萧乾不语,只是深深望她,那么深,那么专注,将她的一眉一目都镌刻在自己心中。良久,才撇开目光,瑶华宫梁柱上的雕刻是整修时重刻安装上去的,是他特意吩咐了高大德,所有鸳鸯青鸾龙凤都是成双成对,比翼交颈,花纹都以莲花宝相为主,繁复华丽,五彩纷呈,当初只以为自己做了皇帝能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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