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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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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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占线时间太长的事就放他一马吧。
  从家里到车站,本间还是决定搭出租车,再改搭电车,所以感觉今天没有用伞的必要。虽然还不能像平常一样走路,但比起之前到今井事务机公司调查时,他至少可以不用依靠外物行动了。
  栗坂和也提出要他帮忙是在这个星期一,今天是星期五,才第四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受伤的膝盖不可能会有戏剧性的好转,本间想,应该还是意志力的作用。
  复健疗程规定每星期两次,原则上排在星期一和星期五,所以今天等于是逃课了。可是看这腿的状况,本间倒是没什么罪恶感。他甚至觉得,比起那种无聊的疗程,比起被理疗师折磨,现在这样反而更  具疗效。对于自己拼命找理由把行为正当化的想法,本间不禁苦笑。
  “搞不好又要接到挨骂的电话了!”
  虽说是复健,但不是在医院里做。从警察医院出院后,朋友推荐了这家运动健身房,说不妨当作恢复身体机能的训练去试试看。据说那里跟几家私立医院有合作关系,可以和医生联系,安排系统的训练课程。
  不管是公立还是私立,东京都内与郊外的医疗机构都面临人手不足、资金短缺、设备不够等问题,最主要的原因为地价高涨。要想增加土地盖新大楼、引进新设备,动辄就要上亿的花费,根本就是难以实现的梦想。所以复健设施成了首先被放弃的项目,只能朝委托他人经营或合作的方向发展了。
  受理本间这一疗程的治疗师今年三十五岁,是位在大阪土生土长的女子,三年前结婚。她先生任职干在全国都有分支机构的外食产业,她因先生的调职而来到东京。此人个性爽朗大方,只是每次本间累得汗如雨下,她却坐在柜台里,一副事不关己的脸色说着风凉话:
  “不行呀,我就说东京的男人吃不了什么苦。”听着令人恨得牙痒!
  东京吸纳各地来的人,很快就能将他们同化。奇怪的是,偏偏关西人始终能保持本色,他们的关西口音也拥有强韧的生命力,尽管语尾变化是“标准语”,但音调还是一如从前,一听就知道来自关西。
  本间对此不禁产生一抹憧憬的感觉,自己虽然是东京出生的,却不是东京人,偏偏对于自己的籍贯地又没有可称作“故乡”的认同感。
  本间的父亲是东北乡下贫苦农家的三男,二十岁那年来到战败后的东京找工作糊口,当上了警察。应该说他是想到东京来,所以才当了警察。当时的东京有严重的粮食不足问题,因此对外来人口有所限制,唯有答应当警察才能五条件迁居到东京。
  父亲并非抱着什么坚定的目标,也不是为了维护社会正义,只是为了糊口、为了明天的生活而当警察的。
  本间想,这也难怪。当时的日本人失去了过去坚守的生活信条,就像是没人操纵的木偶一样,只能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一时之间不可能找到新的生活目标。
  父亲就这样抱着当初的想法,平淡地过着他的警察岁月。反而是母亲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本间居然受到父亲的熏陶与感化,也当上了警察。
  “毕竟是流着同样的血吧。”母亲说话时的神情带着些许不安。
  因为自己是过来人,她一开始便对儿媳千鹤子有着奇妙的同情。
  “如果想分手,没关系,直说无妨。千鹤子抚养小智长大成人需要的赡养费,我会帮你跟俊介要的。”母亲甚至还如此公开宣布,本间听了不免有些愤愤,但当时千鹤子却一笑置之。
  如今他的父母和千鹤子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们三个都是北方人。母亲和父亲是同乡,千鹤子出生于新泻县的大雪地带。每次回老家,在聊天的时候,本间总是突然会有种抽离的感觉——四个人中,只有我没有故乡的记忆,我没有根的印象。
  千鹤子说过:“你不就是东京人吗?”但本间从来没有这种意识。
  他认为自己的家所在的地理上的东京,和所谓“东京人”、  “东京之子”的东京,在定义上有着不言而喻的差异。固然俗话说“没有连续住上三代,就称不上江户人”,但这种差异是无法用如此肤浅的方式界定的。
  本间觉得关键在于人能否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和东京是连在一起的”。而这种时刻的“东京”才是“故乡的东京”,  “能够生养与教育下一代的东京”。
  然而,现在的东京已经变成人们无法扎根与生存的土地了,既没有泥土味,也不再下雨,而是一块无法耕作的荒地。它有的只是作为  大都市的机能性罢了。
  就像汽车一样,无论设备再豪华,性能再棒,人们还是不能在车里生活。汽车只是偶尔乘坐,为了方便而使用,偶尔开去整修、清洗,到了使用年限或用腻了便换新车。汽车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
  东京亦然,只是刚好没有其他车的性能比东京这辆更好,就算有,也只是某些特性较强。大多数人已经用惯了,其实只是把它当作随时可以替换的备用品看待。
  人们对于随时可以买来新的替换的东西是没有归属感的,不会将这样的东西称为故乡。
  因此,现在东京的人都是失根的草木,大部分人赖以生存的其实是父母甚至祖父母所拥有的根源记忆。
  但是这些根源其实多半很脆弱,来自故乡的呼唤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沙哑,所以失根的人数有增无减,本间认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或许正因这样,当他为了工作奔走在大都会之中,听许多人说话,从他们的言语内容、语尾变化、音调变化、遣词用字,很明显能感受到对方的故乡在何处时,他就会有种伤感的情绪。一如同伴在一起玩耍,随着天色渐晚,一个个朋友被母亲的呼唤声叫回家,没有人来叫自己回去,最后竟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种孩子般的心情。
  晚上八点三十分,本间推开拉海娜酒廊大门时,前来迎接他的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就带着点博多地方的口音。是啊,九州岛也是吸引力很强的土地,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在那里出生的人。
  本间不禁想,在这里上班时,关根彰子是否也曾提起故乡宇都宫呢?
  “如果猜错了,对不起,请问你是警察吗?”和奉间面对面不到五分钟,拉海娜的妈妈桑便这么问。
  “猜中了!”本间笑着说,“你怎么知道的?”
  对方耸了一下裸露的肩膀。她穿着一件露单肩的连衣裙,可以看见光滑圆润的右肩和半爿锁骨。脖子上有一颗小黑痣,正好在衣服的延长线上,说不定是故意点上去的。
  二十叠大小的狭长空间里,有一个马蹄形的吧台和两个包厢。装潢很简洁,墙上只挂了一张海报大小的巨幅树木照片。
  员工只有大概是在这里打工的年轻男孩和两名年轻女孩,一位是那个有博多口音的小姐,另一位则像是这里的老大姐。
  本间坐在吧台最靠边的位置,吧台里面除了妈妈桑,还有一位从这里只能看到侧脸的调酒师。他长得有点像井坂,本间感觉很有趣。
  酒廊外面挂有招牌,但看起来并没有喧嚣的感觉。和巴克斯不一样,这里没有卡拉OK设备。作为一间酒廊,这里的装潢和摆设并没有花费太多金钱。吧台另一边放着一个笨重的大花瓶,里面插着花,仔细一看才知道是假花。如果是高级酒廊,就一定会插鲜花。
  固然这里不能既是很大众化,却是生客难得上门的一家店,就像是公司的中层主管,薪水不是很高的那种,偷偷保留给自己一个人享受的酒廊。现在坐在店里面的四名客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属于同一个团体。
  这是一个能让人数少的酒客感觉轻松的地方,所以才能维持十多年吧。
  本间只是开口说“认识以前在这里工作的女子”,但是妈妈桑大概已经心知肚明,提出第一个疑问之后,便接着问:“你要找谁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知道我是警察。”本间说,“也许我只是跟以前在这里上班的女子交往过,来到这里怀念旧情而已。”
  大笑之后,妈妈桑说:“像我们这种店不会有那么奇特的客人来。
  而且我大概都掌握店里小姐与男人的关系,不认识的男人想来这里诈骗,门儿都没有!”
  “掌握?”本间用手指稍微挠了一下太阳穴,“该不会是斡旋吧?”
  “死相!会说这种话的人,肯定就是警察。”
  本间故意做出吧台上有什么东西被拍落的搞笑动作。
  “你不出示证件吗?”
  “怕吓到其他客人。”
  “说得也是,会扫兴的。”
  妈妈桑说完,咬着涂有粉色口红的嘴唇,想了一下问:“你是樱田门的人?还是这附近的……对了,你是丸之内警局的吧?”
  “丸之内警局的人会到这一带喝酒吗?”
  “因为不是辖区,所以才能放松吧。当然,他们不会说自己是警察,可我们就是看得出来。”
  “为什么?”
  “气味吧。你们的眼神都很犀利,不像一般的客人。”妈妈桑夹紧手臂,做出观察四周的表情。
  “谢谢你啊。”
  “你是樱田门的吗?”
  “嗯。”
  “是刑警吗?应该不是重案组的吧,因为那里的人不会一副上班族的打扮。”
  “是刑警。”
  没有刑警证件的搜查行动。本间还是摸索着从西装内袋掏出没有头衔的名片放在吧台上,妈妈桑双手拿起查看。
  “本间先生吗?请问有什么事?跟在我们这里上过班的小姐有关系吗?”
  本间在凳子上重新坐好。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到两年前的三月为止,曾在这里工作过的关根彰子小姐?”
  妈妈桑先是看着本间的脸,然后转向调酒师的方向。侧着脸的他大概也在竖耳倾听,这时也转过头来。
  “菊地师傅,你听见了吗?说是要找彰子。”妈妈桑对调酒师说。
  调酒师没有停止擦拭酒杯的动作,点了点头。
  “嗯,我听见了。”
  “看来你们还对这个名字很有印象。”本间说。
  “因为薪水还没结算,就跑得无消无息了嘛。”
  “就是说嘛。”
  妈妈桑探出了身体,因为紧压着吧台,肩带深深陷入了左肩的肉里。
  “这种事我们店里可是头一次发生。我常说自己很会看人,就是太相信自己了,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
  妈妈桑将右手放在心脏上方,仿佛那打击还留在胸口似的,然后好像突然想起来一样,睁大眼睛问:“你在找彰子吗?”
  “没错。”
  “那女孩犯了什么罪?”
  “不,没有,所以我才没出示证件。”
  在这里,还是拿和也出来当挡箭牌吧。
  “她和我的侄子订了婚,可是好像临时变卦,不见人影。我侄子心想人跑了也没办法,其实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但借给她的钱总得要回来吧,所以才要找她。我侄子嘴里是说‘欠债不还的人死了算了’,可是站在我这个媒人的立场,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散了。”
  妈妈桑和调酒师又对视了一眼。从正面来看,调酒师长得比井坂帅多了。
  “彰子订婚了呀。”妈妈桑轻声地自言自语。
  “你的侄子也是警察吗?”
  “不是,他在银行服务。”
  “是吗……彰子要嫁给银行的人当太太呀。”
  “她看起来不像吗?”
  “话也不是那么说啦,只是……该怎么说好呢?因为她不是细心型的女孩,有个神经质的先生会很辛苦的。”
  “她不是居家型的女孩吗?”
  “有点吧。”妈妈桑微笑说,“对于打扫房间、洗衣服什么的好像不是很喜欢。”
  这跟逃离方南町公寓的“关根彰子”就大不相同了。
  妈妈桑的年纪看起来——快要四十岁了吧,有点丰满,从某个角度看会有双下巴。比起关心体重计上的数字,她现在看着本间的目光更加专注。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不知道彰子在哪里。总之两年前她那样离开之后,连个贺年卡也没有寄来过。”
  妈妈桑的这句话可以只听表面意义,又似乎有所指,听起来好像是说:“你的身份虽然很明确,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所以就算我知道彰子的住址,也不会轻易告诉你。”
  本间不禁苦笑道:“当然我的目的不是这个。我只是想,如果能知道她在这里工作时的情形,甚至能知道一两个她朋友的名字,就太好了。”
  在妈妈桑作出回应之前,本间又赶紧补充说:“我侄子也知道她在酒廊工作过的事。最近这种兼差的粉领族也多了,所以他不在意。
  婚事不是因为这件事而破坏的。其实是我侄子太任性,彰子终于受不了他了。”
  “这种情形最近倒是很多。”妈妈桑笑了一下。
  “彰子是个朴实的人吧?”本间故意套话,“比起我侄子,她实在许多,又不乱花钱。”
  这是指破产之后,生活用度应该很吃紧才对。果然,妈妈桑听了点头:“她的开支好像比较紧,用钱很小心。”
  “现在店里面的小姐是她当时的同事吗?”
  “玛琪是。”妈妈桑指着那个看起来像是老大姐的女子。本间隔着肩膀看着她,她正在招呼一名稳重的中年上班族,两人不时地耳鬓厮磨,低语谈笑。
  “关根小姐跟同事相处得好吗?”
  妈妈桑抬起形状漂亮的眉毛说:“还不错呀。”回答得有些暧昧。
  “威士忌变淡了。”妈妈桑边说边拿起新的杯子,将冰块放进去。
  “既然你能掌握小姐与男人的关系,应该也很清楚她们的女性朋友吧?”
  本间拿出从相簿抽出来的假关根彰子的特写照片给妈妈桑看。
  “关根小姐的朋友之中,有没有这个女人?她现在好像住在这个女人家。”
  妈妈桑仔细看了照片,接着转过头对调酒师使个眼色,要他也看,然后喊:“玛琪,这个端过去。”
  等那个老大姐般的陪酒小姐过来后,妈妈桑一边递上装有巧克力脆酥的玻璃杯,一边压低声音问:“你还记得关根彰子吧?”
  名叫玛琪的小姐涂着厚得吓人的睫毛膏。
  “关根……”
  “就是那个突然跑掉的女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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