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华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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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华亭-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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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顶多留下一句“婴儿说梦”的考语,然后再毫不犹豫的飘然离去。今时今刻,她再努力的回想蔻珠的面容和声音,却已是一团模糊,就像世上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而只曾出现在她的梦中。

    阿宝终是开口笑道:“妾之前说过了,殿下还是不信么?”那声音已是自在非常,听不出半点纰漏。定权默然点了点头,一点一点慢慢地放开了手,任由它从阿宝的膝头滑落到了榻上,这才发觉掌心中已经都是汗水。他最先想到的,竟然却是毫不相干的事情:不知自己的汗水,会不会弄痛她的伤口?他隐约只觉得这念头似乎有些熟悉,思忖了许久,方才记起来。这本是大婚的那一夜,他轻轻地问枕边那个刚刚成为少妇的婉顺女子:“我有没有弄疼了你?”还未待太子妃回话,他却觉得自己的颊上先热了起来,便伸过手去笨拙的搂住了新婚的妻子。

    不知为何,想起这前尘故事,还未及感伤,他的心中却已是掠过了一丝警觉和惧怕。他从阿宝的腿上抬起了头来,自己扯过一床被子,转过身去,闭目道:“孤只是想起来随口问问。睡吧,孤累了。”阿宝低声道:“殿下安寝,妾便告退了。”定权疲惫道:“不必了,你今夜就宿在这里吧,孤叫人再取一件被子过来。外头的天气太凉,你不要再惹出病来。”阿宝迟疑了片刻,陪笑道:“妾只怕扰了殿下清眠……”话未说完,却见定权呼的一声翻起身来,一双眼睛只是下死劲盯住了自己。阿宝虽是低着头,却又觉得似乎看见了殿外的兽眼,一时已是浑身冰凉,只想用双手紧紧护住了身体。定权却终究没有动作,半晌方颔首淡淡道:“孤叫人送你回去。”

   阿宝默默的穿上了鞋,定权翻身下榻,从一旁取过了一件麾衣,却是自己之前刚刚换下的,亲自帮阿宝围好,道:“去吧。”阿宝方想行礼,见他已经转身,只得低低应了一声:“是。”一面悄悄退了出去。

    两名宫人见孺人离去,进来为太子奉茶,见太子却是赤足立在地上,倒皆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问道:“殿下,当心地上凉。”定权回头冷冷一笑,随手将那说话的宫人推倒在了榻上。另一人愣了片刻,直到听得一声清脆的裂帛声起,方回过神来,连忙轻轻退了出去,兀自心跳个不住。

    阿宝走到殿外,抬首东望,那爿半月已不可见,倒有一道黯淡天河划过半空,四围已是暗了许多,便也没有了先前那诡异的白光。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冬夜,风的啸声被檐角劈开,拉得老长,仿佛什么地方有人在哭。但是她并不害怕,能够听得见声音,她才知道,自己终于走出了今夜的梦魇。她信步下了玉阶,却并没有走上返回寝宫的长廊。两名执灯的宫人方暗暗纳罕,却见顾孺人已是愈走愈快,最后竟径自向后殿的广场奔跑了过去。那件玄色麾衣,本是太子之物,穿在她身上却是过长过大,此刻奔走起来,那麾衣便被风扯起,似是一片低矮的暗云,要汇入前方的漆黑夜色中。

    那两个宫人互看一眼,同时醒过神来,忙喊道:“娘娘,当心地滑!”一面追了上去。阿宝却似充耳不闻,只是一意前行。那两个宫人一路追去,脚下不住打滑,便落后了许多。再抬首去看她,却是平平稳稳愈去愈远,便似是乘着风在飘一样。两名巡夜的东宫侍卫,深夜中忽见一人在场上疾走,其后还似有人追赶,心道有异,连忙上前几步,截住了那人,拔刀喝问道:“什么人?”却见一个女子停下脚步,喘息着慢慢抬起眼来,她的鬓发早已凌乱不堪,嘴唇也冻得发紫,却是沉声喝道:“退下!我是东宫侧妃顾氏。”那二人被这凛冽声气唬了一跳,又见后面几个宫人一边口呼“娘娘”一边正向这边跑来。连忙还刀入鞘,施礼道:“属下失礼。只是不知娘娘……”话未说完,阿宝已是又从他们身边擦过,提足向殿后跑去。

    她的身前身后都是无垠的暗夜,寒风就在耳边呜咽,眼睛被风射得酸痛;一身上下,从肌肤到五内,都已经凝成了坚脆的冰霜。如果在此刻滑倒,她也许真会跌得粉碎,再也无法收拾还原,就像那只越窑的觚瓶一样。只是那又如何,世上一切有形之物终将化尘化土,那几百年的瓷器是,这几十年的人生也是。越过了那道宫墙,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她慢慢停下脚步,跨过了那道玉石阑干;虽然只来过一次,她却一眼便认出了角落中的那株小树。它的树干还未到一抱之粗,被周遭几棵老树围着,看着只是细瘦可怜。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它的树皮,那上面已经结满了白霜,冷硬便如玄铁一样。她却并没有察觉,只是展臂抱住了它,哆嗦着把脸贴到了上面,慢慢的跪了下去。今夜他的那个眼神,大概是真的,虽然她没有半点凭据。她知道自己拒绝的究竟是什么,今后他们还会有肌肤之亲,但是交心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一次。她自己关上了这扇门,她终将后悔,她此刻已在后悔,可是如果再选一次,她仍旧会这样。她想起了太子常说的那句话:“孤就是这样的人,自己也没有办法。”其实她也是这样的人,他们是何其的相似,他们本该何其的般配。

    待到那宫人和侍卫赶到太子林前时,只是呆住了。顾孺人正跪在树下痛哭失声,在这滴水成冰的寒夜中,她的身躯隐没在了黑色的麾衣下,那毫无血色的面庞似是孤悬在半空之中,而长长的睫毛上凝起了一层奇异的冰花。

    定权稍稍理了理衣襟,对枕边的那个女子道:“孤要歇息了,你先下去吧。”那个宫人默默坐起身来,伸手抚了抚肩头的瘀伤,勉强穿回了方才被太子撕裂的襦衣,犹豫半晌,方乍起胆子低低道:“殿下,奴婢名叫琼佩。”定权闭着眼睛,只是懒懒“嗯”了一声。那宫人等了片刻,再不闻他有别的言语,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定权一夜却是无梦,睡得极沉,临拂晓时似是听见有人叫起,也未曾理会。待得睁开眼睛,才发觉已是辰时过半,早是误了给皇帝请安的时辰。突然又想起昨夜回宫迟了,不知今日还有怎样的口舌,一时也造不出合适情由,只觉头痛欲裂。待要借着天寒告病,又怕皇帝认真询问起来,反倒更加没趣。愣了片刻,只得赶紧起身,换过了衣服,硬着头皮便向晏安宫赶去。

   到得殿门外,方欲遣人通秉,便见那殿中走出一个身着红袍,腰束玉带的人来。那是已经获罪,本该在府中省察,等着离京的齐王,定权的脸色登时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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