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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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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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他并没有真正的去抢占,因为生命源泉内部的守军还不知道城内已经变了天,武魁以着“自己人”的身份,很轻易的就带兵进了仓库,然后把仓库全盘的控制住了。

夜里的时间,就在小鹿的东跑西奔之中匆匆过去了;及至到了天亮,小鹿开始杀人。

他没杀营里的士兵,也不杀仓库中的看守,他把何若龙的卫队牵了出来。卫队士兵乃是何若龙身边的第一级亲信,为了防备部下的土匪种子们闹反叛,何若龙如今无论去何处,身边都要跟着这么一大队人马。这队人马夜里糊里糊涂的落了网,现在反应过来了,可是因为得知师长也被姓鹿的一帮人关了起来,所以还不敢妄言妄动。乖乖的静静的,他们被拉到了县城内的菜市口。

然后也没人宣布他们的罪状,一队扛枪的士兵跑过来在他们面前列队立了正,然后在军官的号令声中举枪上子弹,对着他们就开了火。

一顿乱枪之后,菜市口血流成河,何若龙的卫队士兵们——全是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当场死成了个东倒西歪。小鹿在一旁看着,一颗心非常的冷,非常的重,跳得有板有眼,仿佛枪一开人一死,反倒是让他镇定下来了。

这是真正的、彻底的镇定,永生无悔、死心塌地。最难下的决心,终于下了;最难过的一关,也终于过了。往后他就成了个无牵无挂的人,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再也没有恐怖了,永远都不怕了。

师长卫队的死讯立刻传遍了全城,尤其是在军营里,这消息经过了刻意的演绎,越发血淋淋的可怕,甚至从枪杀变成了活扒皮点天灯。营里的何师士兵本来就没打算以卵击石的硬碰硬,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他们端着大碗等炊事班开早饭,不但斗志彻底消失,甚至还感觉自己挺幸福,不但脑袋还长在脖子上,并且一会儿能吃到热饭。

丛山过来也见了小鹿,身边带着一位高团长。这位高团长姓高名大直,乃是罗美绅的外甥,舅舅一死,他在人生道路上失了方向,便铁心跟随了舅舅的宠臣丛山参谋。高团长在战场上是悍不畏死的,在战场下则是人送外号二愣子,普天之下,唯有罗美绅与丛山可以完全的不和他一般见识。他在丛山的指挥下奔波一夜,如今到了清晨时分,依然神采奕奕,见了小鹿之后,能以飞机马达一般的高音进行寒暄:“哎哟我操,你就是鹿团长吧?久仰久仰,我山哥早就跟我提起过你,说你这人挺好的,长得也特别俊,还说哪天找机会让我也来瞧瞧你,结果妈了个×的一直没找着!今天可算见着你的面了,好,挺好,我挺高兴。这回何若龙一完犊子,你就得替他当师长了吧?行,没问题,我支持你!只要你给我们饷??”

丛山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当着众人的面,他硬是狠推了高团长一把:“大直,你??你饿了吧?去找个地方先吃饭吧!”

高大直当众反问:“撵我干啥啊?我又说错话了啊?”

然后他对着小鹿一拱手:“我这人不咋会说话,说错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啊,我吃饭去了,有空儿再见!”

高大直在一群卫士的簇拥下转身走了,他那张嘴虽然是没有把门的,走起路来却是风度翩翩,背影比正面高明许多。而丛山本来是预备着向小鹿邀功请赏的,然而此刻因为很替高大直害臊,所以气焰低落,那种自夸自赞的语言也说不出口了。

小鹿抬手拍了拍丛山的肩膀,开口说道:“丛参谋,你是个明白人,肯来投奔我,是你看得起我,我心里有数。从今往后,咱们就算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就一起使劲,往好里干吧!”

丛山之所以肯归到小鹿麾下,也是看他年纪轻轻,是个肯正经做大事的人,跟着他干,也不会辱没了自己。所以听了这话,他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那么鹿团座,接下来咱们是怎么办?”

小鹿早有打算,所以此刻不假思索的答道:“丛参谋,你得替我出趟远门。”

丛山一愣:“去哪儿?”

小鹿答道:“去找赵振声,就说何若龙得了急病,已经不能管事儿,我鹿某人如今代替他暂时主持军务,但是程廷礼的军队来势汹汹,我恐怕也抵挡不了太久,所以需要他的支援。”

丛山对着小鹿眨巴眨巴眼睛:“他??能管吗?”

小鹿字斟句酌的说道:“何若龙并不是什么大势力,赵振声都肯派人主动和他接洽,可见姓赵的现在正急着拉拢力量;东河子这片地方,不姓赵就得姓程,你说他管不管?”

这个道理,是他在天津就反复思考过的,他觉得自己没想错,而丛山听了这话点点头,显然也是感觉有道理。他一贯自诩为诸葛孔明,对于自己这两片嘴皮子是十分的有自信,如今有机会去同大人物打交道了,他想了想,忽然感觉有点激动。

“那我尽早出发!”他对小鹿说道:“外交我来办,军事行动您负责,咱们齐头并进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将近中午的时候,小鹿回了他的家。

从夜里到现在,家中留守的人除了卫兵之外,就是张春生。张春生素来是除了小鹿谁也不管的,如今何若龙就被人五花大绑的扔在后院空厢房里,他也还是不闻不问,单是自顾自的一趟一趟往厨房里跑。先前小鹿虽然回来了,但当家人总还像是何若龙,于是他像无颜见人似的,长久的缩在房中不声不响。这回何若龙被人绑得如同一头光猪一般,小鹿也重新穿了军装带了枪,他便在沉默之中也透出了一股子扬眉吐气的劲头,把厨房内的大师傅支使得滴溜溜乱转。

于是小鹿刚进家门,张春生就给他摆出了一桌热气腾腾的午饭。饭是白米饭,菜是荤素齐备的炒菜,和天津公馆里的饮食是没法比,但整齐洁净,乃是大师傅的最高水平。

小鹿回来了,武魁也跟着他回来了。张春生尽管看不上武魁,不过念他辛苦,也专门给他开了一桌饭菜。然而小鹿却是发了话:“今天这一顿,咱们三个一桌吃。”

张春生愣了一下,武魁被寒风吹了一夜,此刻扬着一张大红脸,显然也是有些愕然:“不??不用,我跟小张对付一口就行!”

午饭是摆在了前院的正房里,小鹿迈步进了屋子,同时头也不回的说道:“今天是个大日子,一起吃。”

武魁擦了把脸,擦完之后脸还是通红。依着他的本心,他真是不怎么愿意跟小鹿同桌吃饭,因为多少总是有些拘束,而他此刻怪饿的,还打算吧唧吧唧的大嚼一顿。张春生倒是在天津跟小鹿吃过一顿洋饭,让他再吃一顿,也没什么的,只是小鹿这么干,有些过分的抬举了武魁——武魁在他面前一贯是原形毕露,导致他对武魁是相当的烦。

眼看小鹿已经脱下外衣挂上衣帽架了,张春生也就不再多说,自行走到桌前,盛了三大碗米饭。刚把三副筷子也整整齐齐的摆好了,他忽听小鹿说道:“有酒吗?”

张春生停了手,站直身体答道:“厨房有烧酒。”

小鹿转身走到桌前坐下了:“咱们喝点儿。”

张春生出门去厨房倒了一小壶烧酒,因为没有专门温酒的家什,所以他把小酒壶放在了一小罐子热水里。捧着热水罐子穿过后院走向前院,在经过后院厢房之时,他特地的听了听,就听见里面有人在喘,正是何若龙的声气——何若龙声嘶力竭的叫了一上午,可惜小鹿不在,他是白叫;如今小鹿回来了,他不知道,也叫不动了。

对着厢房门口的卫兵笑了一下,张春生轻声说道:“辛苦了。”

卫兵似乎是刚吃完饭,其中一人的嘴上还沾着大米饭粒。对着张春生也一点头,卫兵很客气的问道:“张副官,我说里头这位,我们用给他送饭吗?”

张春生和蔼的答道:“少吃一顿饿不死,不用送。”

话音落下,他捧着热水罐子,继续向前走了。

张春生回到前院正房时,小鹿和武魁已经落了座。小鹿刚擦过了一把脸,和武魁一样,他那脸也被寒风吹红了,脸蛋一红,衬得鼻梁额头很白,倒像是他上了淡淡的戏妆。张春生找出小酒盅,很有分寸的倒了三杯,又对小鹿说道:“团座,大白天的,喝一口意思意思就得了。”

小鹿盯着桌上饭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完之后他一抬眼,看看武魁,又看看张春生,末了低声开了口:“自打我开始带兵,第一拨到我身边的人,就是你俩。”

张春生把三盅酒摆放好了,也坐了下来,同时听武魁答道:“是,那时候咱们是新兵营嘛,全是新的。”

小鹿轻声继续说道:“我的事情,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你们,尤其是瞒不了小张。从那年咱们上狗尾巴山剿匪,剿回一个何若龙开始,我疯也疯过了,傻也傻过了,牺牲也牺牲过了,不止是牺牲了我自己,也牺牲了你们的前程。你们跟着我,是为了将来能好,可是我为了何若龙,一门心思的要造反,你们的死活,我都不管了。”

张春生听了这话,低着头一言不发;武魁则是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喃喃的说道:“没有,没有,您对我一直挺好的,您看我现在有兵有钱,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不比原来杀猪的时候强多了?”

小鹿微微的偏着头,睫毛向下扑散开来,让人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我没有家了,也没亲人了,也没有爱人了??”他抬手捏着面前的小酒盅转了转:“我觉得今天是很了不得的一天,我不能一个人吃这顿饭,所以,我让你们过来,跟我一起吃。”

话音落下,他举起酒盅向前一抬,随即仰头把酒灌进了嘴里。屏住呼吸咽下了这一口烈酒,他长吁出一口气,然后抬眼扫视了武魁和张春生:“咱们就是这一盅。下午还有事儿,等事情忙出眉目了,你们再往醉里喝。”

武魁一点头,端起酒盅也是一饮而尽。张春生比他动作略慢了一步,将酒盅送到唇边碰了碰,张春生忽然问道:“您现在不去瞧瞧何若龙?”

小鹿笑了,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自己的饭碗里:“有工夫再去看吧,我这一趟不是为了他回来的!”

张春生问道:“那您是为了什么?”

小鹿斩钉截铁的答道:“钱,权,土地,军队,荣华富贵!”

张春生点了点头,随即一口干了盅子里的酒。

如同小鹿所料,前线的队伍听闻后院起了火,先是大乱了一阵;紧接着听闻主帅也被人绑了去,那乱就有了要平息的趋势,取而代之的,则是茫然;及至又听东河子一带如今已经恢复了秩序,茫然就彻底占了上风,大大小小的管事军官们全有些不知所措了。

主帅都没了,他们自然没有再往前打的必要;往后退,他们若是不换旗帜的话,也没有地方给他们退;天寒地冻的,他们总在前线耗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有那比较忠于何若龙的人,愿意冒险打回东河子,去把何若龙救出来,但是这主意实在是禁不起推敲,因为何若龙单枪匹马的落在姓鹿的手里,姓鹿的手略紧一紧,兴许就把何若龙给捏死了,还能等到让你去救?

除了忠于的,就是不甚忠于的。有人开始盘算着去投奔程军,可先前他们互相打得你死我活,已经成了仇敌,如今忽然跑过去投靠,也很可能是有去无回。

众人正是惶惶然的不知所措,这一天东河子那边忽然来了公文,说是何若龙师长“身体欠安”,暂时不能视事,所以赵振声将军下了命令,让鹿子苹团长暂时代替何师长处理全师军务。而那位新上任的代理鹿师长下令前线军队就地安营,预备接收给养,等待过年。

这帮人看了这样一份公文,心中都如同明镜一般,知道那赵振声如今天女散花一般的四处派发委任状,鹿团长和姓赵的搭上了线,也得了个临时的名分。照理来讲,鹿团长此刻就成了他们正式的长官,东河子县城发出来的军令,他们也应该听,问题是何若龙如今生死未卜,他们就这么乖乖的换了东家,是不是也太不讲究了?

在前线众人犹豫观望之时,东河子县城内的小鹿走进了关押何若龙的厢房之中。

厢房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和一副桌椅。门窗外面有卫兵昼夜把守,房门挂着大锁,窗口也从外罩了一层铁栅栏。小鹿进门之时,何若龙穿着单衣坐在床上,正在直勾勾的望着窗外发呆。床是很结实的铁架子床,他背靠床头,两只手左右伸开,手腕被人提前用铁铐子铐在了床栏杆上。

闻声怔怔的望向小鹿,他现在漂亮不起来了,连着好些天没刮脸,他下半张脸都脏兮兮的泛着青,然而眉眼还是原来的眉眼,浓眉大眼,眼窝凹陷着,因为太瘦。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小鹿一步一步走到了何若龙面前,低下头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而何若龙仰起脸正视了他,正视片刻之后,忽然开始了挣扎与踢打:“放了我??”他毫无预兆的涕泪横流了,很绝望的对着小鹿哭喊:“放了我??我都是师长了,我的兵也开始连着打胜仗了??放了我??”

他张大了嘴弯下腰,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嚎啕了:“我都是师长了??我都是师长了??”

小鹿审视着嚎哭不止的何若龙,知道这个人的精神快要崩溃了。他哭出来的都是实话,都是心里话——他都是师长了,依稀的,仿佛的,都有机会摸到省主席的边了。这个人是真有雄心壮志的,当土匪的时候,他就想要弄个番号;有番号了,他又想着走出一条通达仕途。几次三番的换东家,几次三番的倒戈,他看起来是一根墙头草,其实没有谁比他的立场更坚定。他的确是一根墙头草,他不在乎风往哪个方向吹,他只是要向上钻,从一棵草,钻成一棵树。

小鹿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再没有人是真心的教导他提携他,所以他只能是冒险,只能是摸索,每迈出一小步,都要做无穷的细思量。真不容易,真艰难。赵振声显然只是在拿着委任状当人情卖,可他把那张纸片子当成了祖宗牌,心心念念的记着自己“都是师长了”,“已经是师长了”。

说起来是真可怜,可惜人各有命,各有各的可怜。

“我听人说??”小鹿居高临下的开了口:“你今天又闹了绝食。”

何若龙垂了脑袋,哭得说不出话,只能是虚弱的摇头。

小鹿伸手摸了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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