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制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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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制造者-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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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子宫的象征吗?快乐学家不禁纳闷起来。

他按下右边最下方的按钮。灯光转换了,一堵墙壁忽然变成了一整面镜子。快乐学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起眉头。毕竟他的身材还不怎么粗胖嘛,他身上并没有脂肪,个子挺高,肌肉也很结实,剪得短短的头发还是乌黑的,并未染上银霜,那张坚毅果敢的脸上也没有皱纹。看上去,他和一个健壮的30岁的人一样年轻。

上一次老年病学治疗不同寻常地成功。

然而,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自从醒来之后,他已经数出了六种确定无误的不快之感,而且每一种都毫无理由。

他迅速而熟练地计算着他的幸福。在这繁荣昌盛的黄金时代,他拥有的职位是责任最重大、回报也最丰厚的职位之一。他了解自己的工作,干得十分出色,也很喜欢自己的工作。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理由感到不快,可是他却发出一声叹息。

当他从自动售货机上拿出新内衣,并把透明的包装袋塞进垃圾处理器的时候,他告诉自己,他和蓓丝的年龄差异是明显而无法挽回的。他想要什么?一个妻子?

胡说八道!《快乐学誓言》的“不专一条款”具有其内在的逻辑性。“作为一名快乐学家,我将不恋爱、不娶妻、也不生儿育女,我将把自己完整无缺地献身于正确履行我的职责……”

一名快乐学家不能允许自己和一个人发生感情上的纠葛。因为如果发生了这种纠葛,他感情投入的力量就会相应减弱,他那精心培养的洞察力也会遭到损害。受害的是他的辖区。那些依赖于他的人会觉得受到了轻视,他们不会再带着他们的问题来找他解决,而且即使他们继续来找他,那种对他的工作至关重要的微妙关系也会遭到破坏。

帕伯利琉斯·赛勒斯①在两千多年前就说过:“一个神很难在恋爱的同时保持智慧。”

【①帕伯利琉斯·赛勒斯(公元前1世纪),古罗马剧作家,作品有笑剧、格言集等。——译者注。】

然而——快乐学家叹了口气,经过学院里10年严格的专业化训练之后,经过23年的实践经验之后,他还是不能理解自己不快的根源。怎么能指望他去治疗那些依赖于他人的痛苦呢?

“幸福是不可分割的。”他严肃地告诫自己,并且集中精力削减自己的欲望。

当他完成这种快乐学训练的时候,他对蓓丝的感情无论从其性质和强烈程度而言,都与他对辖区里其他姑娘的感情毫无二致了。正如多年以前欣喜若狂的感觉一样,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快乐学精彩绝伦的美妙之处。

他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蓓丝已经离去。他有一种一闪即逝的失落之感。

床已经降到了地板下面,他知道床上会有新的床单。蓓丝是个很体贴人的姑娘。他的桌子椅子从一面墙壁里转了出来,而从对面墙壁里出来的是舒适的诊疗椅。屋子又恢复到白天那么大,长宽各3。7米。

对欲望的削减和转换很快治好了他那种荒谬的失望感。正当他把这种感情升华成职业化的热情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忘了干净利索地把他和蓓丝的联系最终切断。这一直是项十分棘手的工作,对此他总是心存畏惧。然而这对治疗却是至关重要的,他以前从没真正忘掉过。

快乐学家和他的病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密联系,感情的转移是无法避免的。如果快乐学家自己有问题,那么病人的问题就会更加严重,因为病人没有快乐学家的技术设备和专门训练来应付问题。在治疗结束的时候,把自己与病人之间的联系彻底斩断,这是快乐学家的职责。

他提醒自己,要把蓓丝叫回来。

第二章

与他的选民们保持最严格的一致、最紧密的联系和最充分的交流,应当是一名代表的快乐与光荣。选民们的愿望对他来说应当举足轻重;他们的观点应该受到他高度的尊重;他们的事务应该得到他不懈的努力。为了选民们的安宁、快乐与满足,他应该牺牲自己的安宁、快乐与满足,这是他的职责。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他都必须将选民们的利益置于自己的利益之上。

——艾德蒙德·伯克①

【①艾德蒙德·伯克(1729~1797),英国辉格党政论家、下院议员,——译者注。】

习惯是一种能简化生活、节约时间、节省决策精力的技巧,它是一种快乐的工具。

作为一个受习惯支配的人,快乐学家订的早餐是标准餐。他按下桌边墙上最上端的一个按钮,一块嵌板向上滑进墙里,他的早餐就在嵌板后面的小格里。一只托盘里放着盖上盖子的塑料碟子,早餐就在里面。他把托盘拉出来放到桌上,扯断了连在果汁杯盖子上的拉环。他很快地喝着果汁,跟往常一样,果汁凉凉的,酸酸的,味道挺不错。

这批产品质量优异,蒙桑多公司对此十分骄傲,而他们也有权这么骄傲。

第二个碟子冒着香啧啧的热气。浮游生物饼具有一种鲜美的虾的味道,快乐学家一直十分喜爱。饼在新型小球藻油中炸得非常之好,他细嚼慢咽,品尝着每一口的滋味。

他一边吃,一边“啪”地打开新闻接收机,按下了高度压缩频道。一种短促尖利的说话声从墙上传来,就像一阵不怎么常见的冰雹那样砸在他的塑料屋顶上。影片画面只做了轻度压缩,但说话声的时间压缩率有时能达到70%而没有音频失真。他能像听懂正常人说话一样听懂这些经过压缩的语言。不管怎么说,要做的事情是那么多,每一件事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

“快乐指数在破晓时只有85%,”(这是令人压抑的晨雾的效果,快乐学家想)“指数现已升至可以接受的93%,”(早餐)“在7点37分的阵雨使空气变得洁净的时候,指数有望进一步升高。”

画面的一角映出时间:7点36分。快乐学家停止进餐,抬头倾听。在播音员的声音之外,传来一种慢慢由疏变密的雨打屋顶的滴答声。快乐学家满意地点点头,十分准时。透过窗户,他能看到雾气正在融化消失。正因为这种效率,才使政府成为一块坚实而谦逊的基石,支撑着整个国家的幸福。

“他们能让老天爷准时下雨。”快乐学家记得,曾有过一段时间,有些人认为这是快乐学最值得自豪的成就。现在,这已经司空见惯。

“整个一天天气将十分晴朗,不过气象局已在正值日落时分的19点16分安排了一场短时阵雨,以再度清洁空气。气温将稳定在85度①,直到黄昏为止,此后气温将被允许下降至70度。”

【①指华氏度,下同。——译者注。】

“星际管理局宣布,一艘新的宇宙飞船已在毗邻古城港的造船厂建成。”(快乐学家想像着阳光穿透云层,在阵雨留下的钻石般的水珠中闪耀着,飞船便像颗宝石一样闪闪发光)“一俟船上移民定额人数招满之后,飞船很快就将发射。飞船航程三个月,目的地为金星。”

快乐学家笑了,“很快?”飞船得在造船厂等上很长一段时间呢。你怎么才能在希望之乡招收到移民?在什么地方才能找到愿意用安宁、富足和快乐去换来劳累、饥饿和痛苦的人?也许在精神病收容所里能找到吧。可是收容所已经不复存在了,至少在这一方面,现在很少还有人疯狂到那种程度。

“该船已被命名为‘收容所号’。”播音员流利地说道。

快乐学家吃了一惊,转而又放松下来,微笑着。某些人还挺有幽默感呢。奇怪得很,这些日子幽默感也成了罕见的东西了。好罢,如果这可以归咎于快乐学,那么它只是为眼泪的消失而付出的一个小小的代价。

“新变种的栽培已使小球藻的产量上升了50%,这种新作物的蛋白质含量极高,几天之内,大多数辖区的菜单上都会有小球藻面包。浮游生物供应量很快就会更加充足。据捕捞船队报告,他们发现了一层浮游动物,其数量之多几乎可以说取之不尽,捕获量已达数千吨。”

快乐学家打开人造咖啡的盖子,同时希望捕捞船队别把海洋生物吸个一干二净。海藻挺不错,人造食品效率很高,味道常常也很好。不过,曾经具有生命的蛋白质那种难以捉摸的滋味,却是不能人工栽培或酿造出来的。另一方面他想到,他得为自己喜欢吃鱼而感到欣慰。有些人不爱吃鱼,他们必须食用人造食品和海藻,否则,他们就会被送去接受全面的再教育治疗。

“最新远程激情指数显示,幻觉影片①《生命可以是一种狂欢》已大大领先于《独自快乐》11。7点……”

【①幻觉影片,这里指用机器使人产生虚幻的感觉,如同过去人们看电影一样,故称幻觉影片。——译者注。】

快乐学家立刻停了下来,不再听了,他把人造咖啡送到唇边。对幻觉影片这东西他一无时间、二无嗜好,也许幻觉影片对某些病例具有一定的治疗作用,但是一般说来,他认为幻觉影片处在一座危险的山峰上,这座山峰就叫作幻想的满足,它们是不费吹灰之力的白日梦。

在一份呈交委员会的备忘录中,他就是这么提出的。但是毫无疑问,委员会太忙了,无暇处理这种区区小事。

快乐学家战栗了一下,几乎把杯子掉到了地上。人造咖啡又苦又辣,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上一次化学合成时出了一点问题。他猜想,那些有问题的存货一定太多,没办法全部扔掉。但是,他希望杜邦公司下一次会做得好一些,而下一次最好快点到来。

他打起精神,屏住气一口把人造咖啡喝了下去。不管怎么样,这里头含有咖啡因生物碱,这是他允许自己服用的惟一一种刺激物。同时他隐隐预感到,在今天结束之前,他需要咖啡因。

“快乐指数已达到95%。”播音员以一种富有感染力的快乐声调说道。

快乐学家关掉新闻,把脏碟子塞回小格里去,最后拉下盖板。午餐的菜单亮了起来,但他把菜单关掉了。刚刚吃完早饭,他可不愿意再去想午餐的事。他对自己说,再过一会儿,等他不再觉得这么饱了,他会去选择点什么东西的。可是他知道,他会忙得没有时间,他会把这件事情忘到脑后,因而不得不接受一顿标准的午餐。行啊,那也挺好,他会喜欢的。

墙上的方屏开始朝他闪烁,一个欢快的声音说道:“你的电文,你的电文,你的电文——”

快乐学家急忙敲了一下“接收”按钮,方屏不再闪烁,里面填上了字母,白底黑字:

发至:快乐学家,483辖区

发自:快乐委员会,1区

你务必于16时34分到1区快乐委员会大厦报到进行年检。请准时!请快乐!

“你务必于……”快乐学家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同时用自动确认键把电文清除掉。格式是标准的,电文也十分清楚,但是他的上一次年检才刚刚过了不到6个月,他们不会这么快就招他回去,对不对?

这里头有种不祥的预兆。一阵突如其来的颤栗顺着他的脊椎骨传了下去。肾上腺开始向血液中分泌激素,他心跳加速、血糖含量升高、血液凝结性也增大……

这些感觉并非完全令人不快。它们给了他刺激,使他进入了一种久违多年的清醒和兴奋状态之中。但同时它们也十分危险。

快乐是个基础,没有快乐,其余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快乐学家压下这种念头,深深吸着气,安静地坐在那里放松自己。他让自己的心跳减慢下来,让肾上腺也平静下来。他镇定地对自己说,委员会是在等着他去商讨那篇关于幻觉影片的备忘录,他们之所以仍然采用标准格式,是因为担心破坏了整整一天的快乐。

等肾上腺素被令人满意地清除之后,他匆匆穿上一件短袖衬衫和一条舒适的棕黄色短裤,然后低头扫视着这一天的时间安排。根据投射到桌面上的缩微胶卷备忘录显示,他在16点30分之后没有什么安排。他拿起尖笔,在桌上潦草地写上:“16:34——快委会大厦2943房——年检”。

他读了一遍,迟疑了一下,又在最后两个字下面加了条横线。他没有理由惧怕年检;他曾经轻而易举地通过了所有检查。没有理由让焦虑毁掉他这一天。随着他的这种强调,忧虑便无影无踪了。

从他的小屋到委员会大厦有40千米,如果他准备在路上花15分钟,那他就得取消默顿夫人的预约。好吧,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默顿家的争吵得等到星期一再进行每周一次的公开上演了。

可以肯定,那种没完没了的口角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快乐的行为。快乐学家让默顿夫人在他在场的情况下从这种行为中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他并不赞成这样,可他也不能对这种不正常行为负责。何况,作为一种具有快乐价值的行为,也不值得花那么多时间去纠正。

他轻轻一按“电文”按钮,在桌上潦草地给默顿夫人写了个便条,然后把电文发了出去,桌面上又变得干干净净。预订了一架16点15分的出租飞机之后,他便转而开始这一天的工作。

“萨拉·沃灵。”快乐学家在桌子边缘下面排成正方形的按钮上用力按出她的号码,她的病历便出现在他面前。一串数字、字母和符号投射到桌面上,这是对一个女人27年来的生活所作的浓缩而含义丰富的描述。快乐学家点点头,把它擦掉了。他的记忆是准确的。不过,当事情关系到一个人的快乐时,还是不要依赖难免会出错的记忆为好。

现在是8点整。他门外的方屏上显示着:“请进,请快乐。”门打开了,站在门口的正是萨拉·沃灵,她那张黝黑而瘦削的脸上愁云密布。

快乐学家站起身来迎接萨拉。他以敏捷的动作连跨三步来到门口,亲热地将她拥入怀中,“快乐,萨拉!请进,亲爱的。”他温和地说道,“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我吧。”

当她在诊疗椅上坐下之后,快乐学家坐到桌边,同情地歪着头,一边观察着萨拉,一边留心着桌面上的读数。

萨拉是个面黄肌瘦的姑娘,今年27岁,身高1。52米,比平均身高矮2。5厘米。她的五官还算端正,但是很显然,她是整个辖区内最缺乏吸引力的姑娘之一。她没有结婚,也没有恋人,这就是她的问题。或者说,她认为这就是她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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