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汉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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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汉朝- 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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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以上两点,司马迁得出结论:凭李陵的个性,他不是真降;只要他不死,肯定还要寻找机会报答国家。

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司马迁:牛,很牛。再加一句话:牛得不知死之将临。官场博弈,说得痛快,死得也痛快。我们说司马迁死之将至,主要是他不但得罪了一帮牛鬼蛇神,竟然连阎罗王也得罪了。

所谓牛鬼蛇神,就是那帮说风凉话不知牙痛的汉朝大臣;所谓阎罗王,就是汉武大帝刘彻。司马迁骂满朝同僚,咱是看得见的。可是他怎么和刘彻也抬上杠了呢?

问题就出在对李陵评价的八个字上:虽败犹荣,日月可鉴。除了刘彻外,我们基本的理解大约都是,李陵虽然战败,但是败得光荣,没什么可丢人,这是经起得阳光检验的。

这句话明显是替李陵申辩的,仅此而已。但是,刘彻却认为,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很多年前,有人告诉我,聪明的读书人,先把厚书读薄,再将薄书读厚。很多年后,我才明白,真正聪明的人,首先学会从鸡蛋里挑骨头,然后再用骨头顺理成章地杀人于无形之中。

司马迁是有骨头的。在一个有骨头的人里,挑出几句有骨头的话,对刘彻这等绝顶聪明的人来说,简单易如反掌。果然,刘彻发现,司马迁替李陵辩解的那番话,明是替李陵说话,实是借李陵骂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当然是李广利。曾记否,李广利几次出征,都是以绝对兵力,惨胜而归。貌似光荣,实则丢人。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虽胜犹败,神鬼泣之。现在司马迁突然来一个虽败犹荣,日月可鉴,夸大李陵,贬低李广利。这不是要跟李广利过不去吗?

可不要忘了,明星李广利是谁造出来的?刘彻。骂李广利,就是骂刘彻。连皇帝都敢骂,简直是找死了。

我认为,以上这番推论,根本就是刘彻个人臆想。或许司马迁,纯粹就只想替李陵打抱不平。然而刘彻能浮想联翩,鸡蛋里挑出大骨头,只能这样说,他心虚了。

心虚见鬼。刘彻怒了,他直接就将司马迁定死罪,准备将他办了。

在汉朝,不是所有死罪都必须死。如果不死,有两条路可供选择。第一条,交钱,赎人;第二条,以腐刑代死。交多少钱,六十万钱。什么是腐刑,通俗地说就是割男根。如果用数学公式换算,当时汉朝的男根,等同于六十万钱。

在交钱和受割这个问题上,司马迁的思路是很清淅的,就算是当了高利贷鬼,也要借钱赎命。钱借了,可以再还;根没了,怎能再续?很快的,司马迁就发现一个可怕的问题,钱,真不是一般地难借。

听说,人生悲哀的事是,人死了,钱还没花完;又听说,人生最悲哀的事就是,人还没死,钱却没了。司马迁最最悲哀的事就是,他还没死,别人就是死活不借给他钱。

为什么不借给他钱?原因很简单,他很穷。在汉朝,诸如李广、张骞,甚至公孙敖等人,都因为作战失利,戴了死罪。但他们都是有钱人,交了钱,赎了命,不到几年,东山再起,又是一条好汉。

李广和张骞之流有钱,那是因为他们的职业都是有油水可捞的。司马迁世代为太史令,主管历史、天文、历法。这等职业,能养活全家,就算不错,还想有什么余钱余粮存着?如此没有油水、没有前途的工作,谁敢借几十万钱?就算有钱借,估计也没命等着人家还钱了。

钱借不到,司马迁还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忍痛割根;一条是,死。死,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士可杀不可辱。自孔孟以来,这是读书人面对人生绝境的时候,爆发出的一句最男人的话。甚至苏武面对卫律审讯时,也是以身作则,企图自杀殉国。

对一个有骨气的男人来说,承受腐刑,那就意味着苟活。苟活,更是意味着一生声名,将化为乌有,成一世笑柄。如此种种,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生不如死。

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这是著名诗人臧克家对生死价值观的诠释。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是我们眼前的司马迁,对死亡做出的最经典的解读。两千年后,人民巨子毛泽东引用此话,歌颂了一个叫张思德的年轻战士。

在那一刻,生存还是生死,的确是一个问题。

然而,走投无路、无比悲愤的司马迁,在人生的悬崖边上,却昂起高贵的头喊道:我要活着。活着,不是为了让腐朽的肉体生长下去,而是为了一个无比高贵的理想。这个理想,就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鲁迅说,真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司马迁,他以惨淡人生,谱写了一曲悲壮之歌。鲁迅将他这首歌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这首歌的名字就叫———《史记》。

四 为了告别的悲伤

司马迁以无畏的身躯捍卫了别人,更捍卫了他的尊严和无上的骄傲。这种捍卫,荡气回肠,天地动容。两千年之后,仿佛还响彻环宇,震荡我的心灵。

司马迁的挣扎和反抗,全都被他写在那篇著名的《报任安书》里。在那篇著名的让鬼神落泪的文章里,司马迁道出了内心的隐密。这个隐密,就是他没有去遵守政治游戏规则,以至于落下一个人生暗淡无光的下场。

请注意,司马迁没有遵守,并非不懂政治。我强烈地认为,他研究历史,究天地人文,比谁都深懂政治的密码。因为懂得,所以他心中多年以来都蕴藏着一股气。正是这股气,让中华民族绵延千年,屹立世界。这股气,就叫正气!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里说,他和李陵不过是泛泛之交,两人平时都是各忙各的,没有一起把过酒,没有一起言过欢。他之所以替李陵申辩,纯粹是为了说一句公道话。因为公道话,忍辱负重,受尽天下之悲凉,是可敬,还是可悲?

我想,在那一刻,孤独的司马迁肯定领悟到一个道理:刘彻暂时没有读懂他,将来有一天肯定能读懂他;就算刘彻读不懂他,多年以后,甚至千年之后,肯定有人替他感到骄傲。

事实证明,刘彻办了司马迁后,他就后悔了。刘彻之所以后悔,是因为他突然觉察到,李陵真的是无辜的。刘彻之所以想到李陵无辜,是因为他终于知道,他被那个强弩将军路博德骗了。

当时李陵出塞的时候,本来我是派强弩将军迎军的,没想到准备下诏时,竟然被老鬼路博德忽悠,我真不应该错怪李陵啊。

这是刘彻发自内心愧疚的话。为了赎疚,他将李陵部下逃亡归来的士兵,通通慰劳赏赐。

透过那幽暗的历史遂道,我仿佛看见,刘彻脸上挂着一张苍凉无奈的表情。是的,他应该有所忏悔,为了李陵和司马迁那两个无辜的倒霉蛋。

事实上,刘彻不仅是忏悔,他还准备报复了。报复谁?匈奴。所有耻辱,似乎都来自匈奴。前有赵破奴陷没匈奴,已经忍了,今天李陵一军又被打残,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天汉四年,即公元前97年。刘彻动手了。

此次出征匈奴,主将仍然是那个混世魔王李广利。为了将李广利这块烂泥扶上墙,刘彻连老本都搬出来了。首先,向全国动员征兵,七种身份的人,必入远征军。

这七种人分别如下:犯罪小吏,一也;逃亡囚犯,二也;上门女婿,三也;商人,四也;有过犯罪前科被记录在案的人,五也;父母有犯罪前科被记录在案的,六也;祖父母有犯罪前科被记录在案的,七也。

除了以上强制编入行伍的,还有所谓志愿军。凑合起来,总共有二十一万。这二十一万人,分配名额如下:李广利骑兵六万,步兵七万;强弩将军路博德得骑兵万余人,跟随李广利。老油条路博德忽悠刘彻,害李陵孤军出征失利。他没被砍头,还照当将军,真是人才难得啊。游击将军韩说,得三万步兵;公孙敖将军得骑兵万余,步兵三万。

李广利从朔方郡(今内蒙古杭锦旗北黄河南岸)出发;韩说从五原郡(今内蒙古包头市)出发;公孙敖从雁门郡(今山西省右玉县)出发。

以上三支部队,李广利打主攻,重点对付匈奴单于本部;韩说侧攻,重点扫荡匈奴潜伏军;公孙敖打次主攻,重点对付左贤王。除此之外,刘彻还特别对公孙敖交待了一个任务。

这个任务就是,迎李陵归汉。

我认为,打仗如踢球,要打先看脚。以上三支部队将领,除了那个游击将军韩说让我们陌生外,李广利和公孙敖,他们的脚法如何,我们大致是知道的。李广利就是地道的“香港脚”,脚法奇臭无比。

公孙敖呢,我也不想损他了。如果不是卫青,估计他今天连混的机会都没了。打了这么多年仗,除了对他当年率数名兄弟,救出卫青,略表敬意外,后来的军事生涯,他总是让我嗤之以鼻。

刘彻组织了这么一支远征军出击匈奴,只能说,汉朝真的无人了。没人也得打呀。军队都动了,就算不打也得装装样子呀。

果然,李广利还是装样子的。匈奴单于闻知汉军远道扑来,紧急搬家。一下子就搬到了土拉河南岸,并且陈十万大军等待李广利。不久,李广利来了。

外戚霍去病当年最大的优点是什么?你给他千人的米,他就敢开万人的饭;现在这个李广利最大的优点是什么?你给他万人的米,只能开千人的饭。如此推论,目前匈奴有十万饭,李广利得须有上百万米才敢开。可是他加上路博德的,只有十四万米,能开匈奴这锅饭吗?

答案是,否。

事实证明,我这话不是吹的。李广利部来到土拉河,和匈奴拉开阵势,两军缠斗十余日,李广利仿佛样子也装够了,自知之明地打道回府了。

再看看公孙敖。公孙敖和左贤王干了一仗,不利,也返回了。公孙敖知道,无功而返,肯定要被领导臭骂。然而,这次他已确定自己不会挨骂了。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一个人替他挡刀。

这个人,竟然是李陵。

公孙敖告诉刘彻,我之所以不利,完全是因为李陵。陛下知道李陵最近忙活什么吗?据我捕获的俘虏说,李陵在匈奴军中忙着练兵,防备汉军。

见过狠的,没见过这么狠的。你叫我迎李陵,迎他干吗,人家正有滋有味地当汉奸呢。

这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忏悔,忏悔,竟然忏出一个天大的鬼。刘彻出离愤怒了。接下来,刘彻做出了一件让远在匈奴地的李陵十万痛心的事。那就是,刘彻将李陵全家老小,全杀了。

刘彻仿佛要告诉天下,当汉奸,从来没好下场。

事实上,刘彻这次又被忽悠了。

的确,匈奴军中有个汉人正在替匈奴练兵。这个人也姓李,但他不是李陵,而叫李绪。李绪是什么时候当的汉奸,汉朝人都知道。初,李绪为汉塞外都尉;后,匈奴攻之,李绪降。李绪当了汉奸后,和匈奴大阏氏混得挺好。这个大阏氏,就是且鞮侯单于的老妈。

我不知道汉朝人,怎么念李绪和李陵俩字的。如果同音,天杀李陵。如果非同音,我只能说,这是一计恶招。这个恶招就是,匈奴故意使计,将李绪说成李陵,迫使刘彻诛杀李陵全家。杀了全家,还叫李陵归汉,鬼都不信了。

高,实在是高。公孙敖真是捡了一个大便宜了。反正他没有过错,俘虏怎么说的,他就怎么传话。他是出来打仗的,李陵家死多少人,关他什么事。只要他不挨领导批评,就心满意足了。

此时,远在天边的李陵,也怒了。他怒的是,刘彻绝情绝义,诛杀李氏全家。但是不久,李陵发现,他恨的人,不应该是刘彻,而是那个该死的汉奸李绪。

告诉李陵真相的,是汉朝使者。某一天,汉朝使者来见匈奴,李陵见面就骂汉使:老子率五千步兵,替汉朝拼死拼活的,哪点对不住汉朝了,为何要诛杀我全家。

汉使说,大汉知道你尽力了。但是,你为何为匈奴练兵,防备汉军。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李陵这才恍然大悟。他马上告诉汉使,那个匈奴教官,不是我李陵,而是李绪。

真相大白。原来推李陵往历史黑暗处的,不是别的,还是那只看不见的手。

李陵要报仇。对象:李绪。他派人刺杀李绪。杀了李绪后,他就跑路了。

李陵不得不跑,因为且鞮侯单于老娘要找他的麻烦。单于先生只好赞助李陵,跑到遥远的北方。一直到大阏氏死了,李陵才回到单于身边。回来后,李陵就做了匈奴单于的女婿。

在那一刻,命运的轨迹终于定格了。纵使汉朝怎么呼唤,都唤不回李陵那个悲伤的游子。曾经的奋战,竟然是为了永远不能回去的离别;曾经的光荣,都化作了那千载悲伤的流云。

悲哉!李陵!

第四章 神棍出场

一 祸水巫蛊

老实说,自公孙敖救卫青以来,尽管不是特别地走运,但是总没少捡过大便宜。刚刚过去的那场战斗,战场失利,匈奴俘虏突然告诉他一个冒牌的李陵,公孙敖一下将责任推过去,一了百了。尽管无功,但因为有人替他背黑锅,所以还能照样大碗吃饭,大口喝酒,好不惬意。

事实证明,便宜捡多了,也是要吃大亏的。公元前96年,四月。那年,对公孙敖来说,是一个无比绝望、无比黑暗的日子。那个春天,公孙敖终于结束了便宜常捡的光荣的一生。

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而且莫名其妙。首先是,公孙敖的妻子,不知为何,被控玩弄“巫蛊”。汉朝人都知道,玩刀玩火都是小事,如果敢玩巫蛊,只说明一个问题,此人不是胆大包天,就是活腻了。

在汉朝,玩弄巫蛊的人,只要查出,多数都是抄没全族,尸首两地,鲜血横流。很不幸的是,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公孙敖,莫名其妙地被牵连。刘彻一点也不含糊,将他拉出去,腰折。

刘彻以为,将公孙敖这一刀砍下去,所谓玩弄巫蛊的人,应该是有所胆怯,有所收敛了。事实是,这仅仅是一个序幕,连个开端都不算。

可怕的巫蛊,真正的开端,是在四年后。

公元前92年,四月,天下大旱。怪事年年有,那年有点多。那时,刘彻正在建章宫度假。建章宫,位于长安城外。没想到,刘彻难得休闲养静之时,建章宫中突然闯进了一个人,打破了宁静的建章宫,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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