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不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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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不是狗-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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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女警察就开门进来了;拿着一根牵引绳;是在皮绳上绑了木棍的那种;一定是贩狗人交给她的。

她说:“色钦你给它套上吧。”看我不动;又看脚前的斯巴乖乖的;便蹲下来;自己给它套上了颈圈。让我奇怪的是;斯巴完全知道套上颈圈便意味着失去自由;过去就是我和贝囊想用绳子控制它;它都会不满地反抗一下。可是今天它怎么这么顺从呢?何况女警察还不是它的主人。

“那我就带它走啦?”女警察说着;往上提了提牵引绳。

斯巴站了起来;扭头不看我。我还是一动不动;甚至把眼睛闭上了。我在自己的冷漠中听到了门的响动;听到了斯巴离开的脚步声;渐渐地;远了。我突然翻身起来;扑向了门口。羁押室的门居然没有锁;为什么没有锁?是专门留给我的吧?是女警察留给了我;还是斯巴留给了我?我跑了出去;穿过走廊;来到了楼梯口;下楼梯就是派出所的门了;两个老警察一左一右坐守在门口。我冲下楼梯;看到两个老警察起身想阻拦我;便刹住脚步;身子摇晃着差一点摔倒。

一个老警察拽住了我的衣袖。我站到他身后;看着女警察带着斯巴走向那个守望在这里的贩狗人。贩狗人小心翼翼地接过牵引绳;伸长胳膊;往前抵送着棍子;保持着和斯巴最远的距离。而斯巴压根就没有咬他的意思;静静伫立着;迷惘地望着四周。

女警察和贩狗人说了几句什么。贩狗人点点头;拉起斯巴就走。斯巴没有顾盼;没有犹豫;更没有反抗;抬腿跟着他;一步;两步;三步……就在它走出去十步远的时候;它突然忍不住回了一下头。它看见了我;冲我叫了一声;是那样的伤心惨目。我哭了;泪流满面。但我没有追过去;从贩狗人手里夺下斯巴;然后说:“你们不就是想惩罚我吗?那就来吧;与斯巴没关系。”没有;我没有追过去;没有说出这些话。我只是哭着;哭着。斯巴也哭了;和我一样发出一阵隐忍的哭声;也和我一样克制着感情;没有走向自己终身的依恋。不一样的是;它是为了我;而我却不是为了它。它作为一个畜生知道我内心的波澜;用平静安慰了我;用离开成全了我。而我作为一个人却放弃了对它的保护;把它送向了失去主人的孤独寂寞的火坑。

斯巴走了;怎么看也看不见了。远远地传来一声悲痛的吼叫;那是它留给我的告别。

女警察回来;一把拉起我说:“你跑出来啦?决走。”

她把我带出了派出所;没有去医院;而是去了兽医院。在麦玛镇兽医院;我见到了我的父亲和母亲;见到了鹫娃。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就把我推上了一辆墨绿色的越野车。随后父母也上了车。在他们挥手向车外的人再见时;我听到父亲说:“鹫娃局长啦;谢谢你。”车外的鹫娃说:“是我们应该感谢你们啊;路上小心。”我这才知道;鹫娃已经从麦玛一中调到了州政府;职务是州畜牧局副局长。我被贩狗人绑送到派出所之后;我的所有事情都是新上任的鹫娃副局长一手安排的。

越野车上路了。黑夜比以往更黑。我发现所有的黑暗里;我的心是最黑暗的。我狠心出卖了斯巴;所以我看不见斯巴;只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像风的嚎叫;在今夜;汽车的奔驰里;装满了世界。就这样在一个冷风唆唆的黯夜;我离开了青果阿妈草原;突然得我都来不及再向窗外看一眼草原和雪山!牧民和藏獒。记忆的原野就要代替真实的原野了;所有的往事都在凄凉中徐徐而过。

省会西海府——一个陌生的城市;在前方等待着我。

5

父母把我托付给了西海师范大学附属中学的藏民老师达洛。达洛是鹫娃的亲戚;他谎称我是他弟弟;说服附中的校长收留了我。父母很快返回藏娘县了;留下我在一个我不喜欢的城市避难求学。我变得孤独而沉默;还有些木呐;本该青春激荡的高中岁月显得死气沉沉。日子在恍恍惚惚中度过了;我不记得怎样学习!怎样考试!怎样打发一个住校生迷茫而无聊的时光;只记得所有的假期都是我流浪的机会;我会走向任何想去或不想去的地方;唯独不能回到青果阿妈草原。关于这一点;达洛老师会随时提醒我:“不要去啊;鹫娃和你父母都不希望你去。你去了大家都会承担责任。”我想我真是个祸害了;对藏獒销售基地;对我的亲朋好友;对我一想起来就会枪然泪下的草原和藏獒。

好在我的低沉情绪并没有影响我的高中毕业;我甚至还考上了西海师范大学。说明我是一个聪明的人;我不休任何功课;基本上是一学就会的。上了大学;流浪的心情和机会渐渐少了;花钱的机会多起来:读书;逛街;看电影;唱卡拉OK;喝酒吃饭。城市最让我讨厌的就是干什么都要花钱;连高兴一下也要用钞票买来。我基本上一个学期能花掉预算中两个学期的生活费。父亲和母亲并不贫穷;边远落后的藏娘县几乎用不着消费;他们的工资大部分攒下来了;只要我写信要钱;他们都会寄给我;算是他们对长期未能照顾我的补偿吧。大学毕业后;我去了一所小学当老师;干了半年就觉得没劲;又靠了大学同学路多多的帮忙;应聘去了一家报社;做了一年记者;不愿把自己的文字拘束在那些我毫无兴趣的命题新闻里;便开始写小说;出版了一本书之后;就辞职成了一名自由作家。

父母每年春节都会从遥远的藏娘县来西海府看我;最后一次来看我时我说;以后不用你们来看我;还是我去看你们吧;也顺便看看青果阿妈草原;看看麦玛镇。父母显得很紧张;苦口婆心地劝阻我不要去;理由是:我的案子迄今没有撤诉;鹫娃副州长坚决不同意我回去。看来关键是鹫娃副州长的态度了。

从父母的话中我知道;我离开青果阿妈草原一年后;鹫娃升为州畜牧局的局长;干了两年又成为州政府的秘书长;又干了几年便成了副州长。

我问父母:“珠穆朗玛藏獒保护基地怎么样了?”

父亲说:“听说归并到喜马拉雅藏獒销售基地了。那帮康巴商人真能折腾;销售基地现在红火极了;很多人来麦玛镇;都是冲着它的。所以有人说;‘藏獒兴;鹫娃升'。鹫娃跟藏獒真有缘分啊。”

我问:“我偷出来的三十六只藏獒呢;是不是送到草原上去了?”

父亲说:“还给销售基地了;不然人家不会善罢甘休。”

我吃惊道:“不是说跟斯巴交换了吗?那我的斯巴呢?把三十六只藏獒还给他们;就得把我的斯巴要回来。”

母亲说:“色钦;你就不要再想你的斯巴了;斯巴有斯巴的命。”

我说:“斯巴的命就是我的命;我为什么不想?”

父亲说:“想也没用;斯巴肯定要不回来了;它即使不跟三十六只藏獒交换;也得跟你交换。由于你的过错;斯巴只能用自己的苦难换来你的自由。”

我心里一震:父亲;你是在指责我吗?你似乎比我自己还要耿耿于怀:我曾经差一点毒死斯巴;后来又出卖了它。我是一个宁肯忏悔也要利己犯罪的为害者;当私:心走向峰巅时;我只考虑我个人的需要。而你;一个被称为“牲畜阿爸”的畜牧兽医工作者;却是我的父亲。父亲有权利指责我;因为他跟我一样喜欢藏獒;他在藏娘县建起的獒场就是证明。据他自己说他的獒场让鹫娃副州长以及所有参观过的人都赞叹不已。

父母回去后我又一次陷人了沉闷!迷茫!孤独!无聊。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有爱我的人;也有我爱的人;却没有一个知道我孤独的人。这个城市不知道;爱我的少少也不知道。少少和路多多一样是我大学里的同班同学;算得上是我寂寞生活的慰藉吧。她看我情绪不好;免不了要追问;在我沉默以对的时候;她不禁说:“你是不是另有人啦?我知道你另有人啦。”我说:“你觉得另有就另有狈;这又不是什么大错。我是说如果我另有的不是人是动物的话。”少少知道我喜欢动物;笑了:“要是我发现你背叛了我;我就杀了你;或者我自杀。”

我想到了斯巴;在这个世界上;有理由杀我的只有斯巴了。我想念我的斯巴;我因为斯巴心里储满了对往事的疑问;多么想让这些疑问带我回到青果阿妈草原;回到麦玛镇啊。我向往过去的风吹!草原的狗吠;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草原的存在是为了让我对都市充满厌恶。是的;我厌恶这个城市;厌恶我自己。

如果说这个城市还有一点值得赞美的话;那就是少少对我的追随。

终于有一天;当我从少少的臂弯里爬起来;看到她清秀白哲的面庞带着都市人的娇态闪闪发光时;突然意识到:就连少少我也厌倦了。我是多么无奈而又无聊啊。我粗野地占有了一个瓷娃娃一样漂亮的人儿却并不想丢弃我的粗野。我属于粗砺蛮野的高地;时时带着动物般简单明快的草原心情;和我的爱人对我的期待是那么不协调。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而不想要的生活就不是真正的生活;我的生活已经中断很久很久了。我怜惜地望着她柔软蜷缩的身体;告诉她:“你不应该因为我耽搁你的青春;我喜欢自由;无拘无束;从来不计后果;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可以带给你一个好未来的男人。去吧;去找路多多吧;他能给你的;一定不仅仅是性的快感。他是那么喜欢你;为了你;连名字都由‘路有饭'改成了‘路多多'。你叫少少;他叫多多;‘多多少少'总是要连在一起的。”说罢;我将我的腰刀扔到了床上她的手边。

或许少少已经有了预感并且做好了准备;她没有拿起腰刀杀我;也没有自杀;一句话没说;穿上衣服就走了。

我开始了上路前的准备:钞票!行李!和熟人告别!把传呼机换成手机等等。最后;在坐上班车之前;我打长途电话给青果阿妈州委办公室;告诉对方我是谁;要求跟鹫娃副州长通话。对方在请示鹫娃后把电话转给了他。我和鹫娃已经好几年不通音信了;当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时;我明显感觉到了生疏和遥远。那种让我厌恶的官腔是不经意间带出来的;尽管他还是把我当成了他的老朋友;巨细不分地询问我的生活;最后说:“你是什么人我能阻挡你的行动?

如果你实在想来;那就来吧。不过你来了不要到处乱跑;一切行动要听从我的安排。”我答应了他。

6

三天后;我来到了麦玛镇。鹫娃派司机去长途车站接我;直接把我拉到了老熊河边的帐房宾馆。我到达时;他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

鹫娃胖了;已经不是我记忆中那个英俊潇洒的藏民了;脸上有了横肉;肚子上有了赘肉;腿也粗了不少;走起路来左右摇晃;连身体都变成官架子了。除了由高原紫外线造成的黑黄粗糙的脸色是原来的样子外;其他都在我的想象之外。我纳闷:人怎么一当官就都会畸胖;不管他是草原人还是都市人!是藏民还是汉民。他戴着形状和质地都十分考究的礼帽;白衬衣;黑西装;紫红领带;黑亮的皮鞋;灰色呢子大衣。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把自己打扮成标准的官员模样;从此便不再有任何变化。

我们在帐房门前拥抱着碰了碰额头;尽管有点生硬和别扭;但这样的见面礼让彼此都觉得我们依然是亲朋好友。然后鹫娃才按照接待宾客的习惯在我脖子上挂了哈达。哈达的质地很好;摸上去感觉是柔而不腻的真正的丝绸。鹫娃说:“我今天把什么都推掉了;州政府办公会议都没有参加;专门陪你。”然后拉着我走进了帐房。

帐房宾馆是夏季草原的休闲地;休闲的当然不是辛勤劳作的牧民;而是麦玛镇的商人!官员和来旅游的外地人。我们的帐房在一大片白帐房的边缘;很安静;门外是草原。因为地势略有起伏;牧草深深浅浅的绿色勾勒出许多半月形的图案;时密时稀的鞭麻灌木林把一地烂漫的黄花开到了天边;觅吃虫子的百灵鸟惆啾着飞来飞去。从阳光的缝隙里;清晰地传来老熊河雄伟的脚步踢出的浪响。帐房里就我们两个。我们面对面坐在华丽的藏毯上;中间是一个长条矮桌;水果!干果!油炸课子!酥油茶!糟把!血肠!手抓羊肉!青棵酒早已摆好。鹫娃说:“这里也能炒汉菜;我没要;就要了一些藏食;你不会已经不习惯了吧?”我摇摇头;感觉肚子饿了;咽了一下口水;抓起一根羊肋条就啃起来。

边吃边寒暄;不知不觉喝起了酒。青裸酒不是自酿的发酵液体;而是从商店买来的烈性酒。我三杯下肚;脸就红了;话也多起来;说着说着就不加掩饰了。

“我问你鹫娃——这样叫你行吧?不叫副州长你心里不会不舒服吧?那好;我就直截了当问啦。想当年在麦玛一中时;你从一个普通的藏语老师成为教务处副主任;后来又升成主任!升成副校长;才良多人都感到蹊跷。有人还编了顺口溜:“藏獒悲;鹫娃贵。”我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起来也有些蹊跷。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为什么本来并不具备做官条件的你会一路高升?”

鹫娃抽动着嘴角;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们不是一般的交情;什么话都可以明说。我知道你是想问这跟我从你手里夺走小藏獒斯巴有没有关系?人们说夺走斯巴是为了巴结有亲戚在州政府做官的贝囊;这可能吗?贝囊不过是一个定居麦玛镇的普通牧民;有亲戚做官也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我想也不会有;但我想从你嘴里听到。”

鹫娃咄咄逼人地望着我:“你想从我嘴里听到的恐怕不止这一件事情吧?”

“是的。”我说;“后来你建起了珠穆朗玛藏獒保护基地;又给有关领导出主意;发动我们一帮学生去偷藏獒!搞破坏。在我们偷了三十六只藏獒;烧了销售基地的同时;你从麦玛一中调到州政府;成了畜牧局的副局长。这又是怎么回事?”

鹫娃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你把因果颠倒了。

不是你们偷了藏獒!烧了基地我才成了副局长;是已经确定我为副局长之后;我才去发动你们的。我作为一个青果阿妈州管理畜牧的官员;爱护草原的藏獒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还是挺奇怪的——你的每一次升迁怎么都跟藏獒有关系?我离开后你成了畜牧局的局长!州政府的秘书长!副州长。在这个过程里;你把我们偷出来的三十六只藏獒还给了销售基地。销售基地越来越红火了。”

“这正好说明我的升迁跟发动你们偷藏獒没有关系。如果有;把偷来的藏獒还给人家不就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吗?”

“也许此一时彼一时;最初偷藏獒对你有利;后来还藏獒对你更有利。”

鹫娃大声说:“色钦啦;你这是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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