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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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祸-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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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能说自己不了解,潜艇有高灵敏度收音设备,可以清晰地收到世界大多数电台。

所有关于国内战争的报道他都听过,听得很仔细。

但他只从军事角度听,头脑里画出一副战争形势的精确图景,而不想为那些彼此矛盾﹑谁也弄不清真相的政治争论伤脑筋。

军人如果都有自己的政治判断,军队就会因无所适从而瓦解。

“军人不需要了解,只需要服从。”

王锋满意地点了一下头。

“南方几个省的分裂成不了气候,很快就将被消灭。

但积重难返的问题已经把我们国家推进了一个复杂局面。

这种时刻,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时局也许瞬息万变。

为了维护祖国统一和人民利益,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中央将采取一切手段,包括核打击。

无论命令打击哪里,你都必须无条件执行。”

“是! ”

王锋拿出一个一寸见方的小金属盒。

盒上带有一圈极细的金属链。

他调准盒上的微型密码锁,盒盖自动弹开。

里面有一块拇指盖大小的集成电路片。

“这是激活核打击控制程序的密码电路,只有把它插进激活线路矩阵九空位,核弹的锁止保险装置才能被打开。

它是发射核弹的钥匙。”

王锋把盒盖关上,递给丁大海。

“锁的密码号是你的出生年月日。

把它时刻挂在胸前。

唯一的指令只能从我的发射机给你。

但愿我们永远不使用它。

但一旦给你了核打击指令,那就是中央军委的决定,不得有任何贻误。

明白吗?”

“明白。”

May 16; 1998

“好。”王锋换上亲切表情。

“分手以前,送你一件小礼物。”

他拿出一个信封,放到丁大海手中。

丁大海有点不知所措。

信封是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下方印着中央军委的红字,里面的东西很轻。

“拿出来看看。”王锋鼓励地向他挤挤眼。

那是一对大校肩章。

丁大海先是呆住,黑黑脸膛变得通红,然后突然挺身站立敬礼,却“咚”

地一头撞在车顶棚上。

整个车身在减震弹簧上颤动。

王锋笑了。

“坐好,我给你戴上。”

在丁大海心中,王锋是一个神。

他的一切都是这个神给予的。

当他从美国的监狱出来,带着一颗冰透了的心,被使馆武官处的官员押回国,面对他的全是训斥,审问﹑责难﹑嘲笑﹑开除……他从一个海军骄子变成了人人厌恶的狗屎。

是王锋收留了他,给他工作﹑职位﹑薪水﹑使命,更重要的是,给了他一个军官的尊严﹑不容侮辱的荣誉和信任。

当王锋宣布委派他担任这艘潜艇的艇长并恢复他原有的中校军衔时,他哭了。

他的灵魂天生就是一个海军,哪怕只让他指挥一艘鱼雷快艇,他都会感激涕零。

而王锋交给他的却是中国海军王冠上的钻石,是他一辈子的梦想,是四十枚可以打瘫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核弹头! 现在,那个激活导弹的集成片就贴在他胸上。

大校的两杠四星在闪烁。

为这个神,他可以上刀山下火海,死一千次也在所不惜。

可他厚厚的嘴唇只是抿得紧紧,一句话也不会说。

眼镜的反光掩盖了泪花。

王锋给他摘下刚戴了一个半月的中校肩章,换上那对大校肩章。

他感到每一下动作都是神的触摸,生怕抑制不住会突然跪倒在这个神的脚下。

王锋的车在寂静公路上无声无光地驶远了。

直到消失在黑暗中很久,丁大海还立正目视。

再过几分钟,那辆车会开进一架专用直升机飞回北京。

战事正紧,王锋飞这一个来回只为见他一面,这使他感到无上光荣。

分别时,王锋刚打开那些被关闭的联络设备,各种蜂音﹑呼叫﹑打字就一股脑地拥出。

他将在开车路上和飞行途中不间断地处理事务﹑指挥战争。

在他的上将军服内侧衣袋里,有一个烟盒大小的发射机。

那就是全世界唯一能与潜艇接收机联系的发射机。

它能畅通无阻地使用中国境内全部无线电中继网络,把王锋的指令通过卫星覆盖全球海洋。

不论丁大海的潜艇在哪,这根无形的线都牢牢地把他们拴在一起。

一面是茫苍苍在黑暗中翻腾的大海。

一面是暖融融在天幕上辉映的灯光。

大海里有他的灵魂──那钢铁的无坚不摧的潜艇。

灯光下有他的港口──那宁静安适温柔的家。

明天就要远航了,驶入漫无边际冰冷的孤独和寂寞。

解缆的时候,水手的眼睛总是看着港口的。

本来他只想登上小山包,最后看一眼家的灯火,然而却趟过海风中瑟缩摇摆的荒草,径直走到了家的窗下。

这片家属宿舍是专为这艘潜艇的官兵建造的。

全艇家属集中住在这里,既为保密,也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他们生活。

丁大海挑选的潜艇成员多是渔民和农民出身。

他一直认为城市的花花公子忍受不了海底的寂寞和艰苦,不是上潜艇的料。

王锋赞同他,除了能吃苦,农村兵还比城市兵更服从。

王锋给了这批从各潜艇挑选的尖子最高待遇: 每人提升一级军阶,家属全部从农村户口转成城市户口,在基地安排工作。

本来要为家属们盖一栋现代化的公寓大楼,当王锋知道家属们愿意种菜﹑养鸡,住不惯楼房时,又专门追加拨款,把宿舍改建成现在这种院落式的平房住宅。

窗帘是粉红色的,还是当年他和妻结婚时做的。

虽然已经褪色,可在他眼里永远是世界最美的颜色。

窗帘从两侧合拢在中间,紧挨窗台的接缝下部有个没合严的三角形空隙。

他把眼睛贴上去,看见两双脚泡在一个黑陶洗脚盆里。

一双妻子的脚,小巧玲珑。

一双儿子的脚,像两条小白鱼在水里不停地嬉戏。

儿子的脚把水撩到盆外,妻子的脚把两条小白鱼踩住。

儿子的笑声穿过窗子。

小白鱼一挣就逃脱出来,撩出更多的水。

“小强,别弄满地水。”妻子对儿子从不训斥。

“要是爸爸踩,我就动不了。”儿子自豪地说。

“那次爸爸踩咱俩,你也动不了! ”May 17; 1998

新房子有盥洗室,可他们喜欢每晚上床前把脚泡在同一盆热水里。

过去是他和妻子,后来又加入两条小白鱼。

“妈妈,爸爸现在干什么呢?”

“爸爸在海里呢。”

临走前只有“执行任务”四个字,去哪,干什么,多长时间都没交代。

军人家属对保密应该习惯,不过保密一达到极端的程度,就难免使人猜疑。

妻子正是那种敏感的女人,总有点忧心忡忡。

“爸爸昨天又来看我了。”

“你做梦呢。”

“不是,爸爸还说领我去钓鱼呢。”

放暑假时,儿子磨着丁大海领他钓鱼。

那时潜艇施工接近尾声,正是最忙的关头。

此时已寒风凛冽,儿子还记着爸爸未兑现的诺言。

丁大海不由得一阵心酸。

在美国的监狱里,他是靠看着这个独生儿子的照片活下来的。

当爸爸肩头终于有了中校的肩章,儿子发狂般地冲到外面向他的小朋友们高喊宣布。

为了那张闪光的小脸,当年的一切忍辱负重都值得了。

现在,爸爸肩上已经是大校肩章,只隔着一道玻璃,他多想再让儿子兴奋地扑进怀里抚摸新增加的两颗星,多想在父母脚下磕个头,多想再和妻烫一次脚,让她温柔有力的双手把他的脚捏遍,放进湿润的怀里。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即便只在窗外偷看,已经足以受处分。

妻子和儿子的脚离开了脚盆。

窗帘空隙里只剩空空的水在灯下晃动。

他想找一个角度看他们最后一眼,哪怕只是拖鞋的边沿,却没想到帽檐在冰冷玻璃上碰出一下响声。

“谁?”里面传出妻子惊慌的声音。

他本想悄然离去,让妻子以为是风吧,或是一粒无端的沙子,没想到刚迈出一步,身后“哗啦”一响,不知什么沿着墙根倒下。

虽然那东西很轻,在黑夜中发出的声音却足够大,钩在他的衣角上,随着迈步,跟在身后劈哩啪啦地响个不停。

他伸手在后面摸到一根细线,拉一把,抓到一根竿。

就在这时,窗帘撩开了,一片灯光投在他身上。

他回头看见儿子小小的身体倾斜地趴在窗上,手举着窗帘。

妻子两臂抱着肩膀,吊在头顶的灯在她眼窝里投下深深的阴影。

不知为什么,这画面给他一种不祥的感觉,如烙铁般烫进他心里。

他抓着竿子消失在黑暗中。

“爸爸! ”儿子隔着玻璃喊。

不知是不是耳朵的错觉,声音好象无限遥远,又特别清晰。

他一口气跑上小山包。

最后一次回头,家的灯已经熄灭。

妻子和儿子肯定正在窗前看着外面。

他们的视线会碰在一起,可谁也看不见谁,只有黑暗,风和海浪的声音,基地船舰落锚的轰响。

映着基地和港口的灯火,他认出握在手里的是儿子做的渔竿。

一段一米多长的竹子,一根细细的尼龙渔线,渔釽钩钩在他的军服衣角上。

May 18; 1998

福州他一定也像自己一样在毛骨悚然地回想,什么时候他会在曼谷用枪逼住沉迪?代表北军的褐色箭头在投影地图上密密麻麻地指向南方。

其中最粗大的一股已经穿过安徽,插进江西,尖端直指福州。

面对这个箭头,只在武夷山山口有一道又细又短的红色线条,像条可怜的小尾巴。

那是福建唯一能组织起来的军力。

在褐色洪流面前,看上去真如螳臂挡车。

虽然已是初冬,黄士可的酒杯里却堆满冰块。

心头的燥热火一般烧得他冒汗。

冰凉的威士忌更像火上浇油。

地图上的西部,黄色箭头和线段代表广州军区的布防。

从广东向北延伸到湖南﹑湖北,与褐色箭头对峙。

兵力虽不少,态势只是保卫广东,对福建没有任何援手姿态。

福建和以北的安徽﹑江西处于“中立”的南京军区防区,代表南京兵力的兰色标志全都是圆点,缩在兵营里一动不动。

北军的战略意图非常明显: 一面牵制广州兵力,避免正面大规模开战。

一面绕开南京的驻防部队,直取福州。

福州是自治运动的带头者,又最无抵抗力量,只要拿下福州,就会在心理上让其它省不战自降,使反叛的广州军区分化,“中立”的南京军区重新服从控制。

直到现在,战争的程度和范围都有限。

北军非常克制。

以政治压力为主,分化瓦解,步步为营,只有遇到武力抵抗时才采取军事行动。

安徽﹑江西有部分地区加入了自治运动,目的各不相同。

有的地方官员企图从此成为不受管制的一方土皇帝,也有的认为投靠富裕的南方能沾光。

七省市工商界组织的“南方基金会”提供的资金也起了作用。

成箱钞票往那些土地爷面前一放,他们立刻就倒过来。

这些人起不了太大作用,北军一到不是溜就是降,几乎不做任何抵抗。

但是他们构成了一个缓冲带,使意在收复一处稳定一处的北军没有径直开到福建门口。

一屋人都不说话,烟酒味呛得要命。

几个省军区参谋不时地修正形势图。

褐色洪流不可遏制地前进。

它根本不着急,福州迟早是瓮中之鳖。

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光线问题,在黄士可眼里,屋里每个人都是青脸,带着鬼气。

他向百灵伸出酒杯。

这几天酒喝得越来越多。

百灵只给他倒了一点,其余兑的全是水。

所有人中,百灵倒显得最冷静。

现在已经不是延缓北京前进的问题了。

到今夜零点,也就是再过二小时五十四分,南京军区给的三十天期限就到头了。

按照那位苏副参谋长最后通牒式的约定,三十天之内不能提供北京政权暗杀前总书记的证据,南京军区就将放弃中立,视自治为叛乱,服从北京指挥进行平叛。

可是到现在为止,和三十天前毫无区别,仍然拿不出一点证据。

虽说还剩二小时五十四分,与到期已是一样。

黄士可感觉就像躺在铡刀之下,眼看着□亮的刃口,时间只不过是刃口接近喉咙的距离罢了。

唯一能提供证据的就是沉迪,这个目标很明确,而且从一开始就紧紧瞄住这个目标。

然而沉迪就像化成了空气一样无影无踪。

派出去五十七个搜寻小组全都空手而归。

把沉迪调查了一个底朝天,调查结果只弄清这个人没有任何朋友,跟亲属也几乎不来往。

即便是情妇,除了他的床上功夫,别的也一无所知。

能断定的只是他肯定已不在国内。

他从小受高级间谍的训练,十几岁就开始在世界游荡,能流利地使用五种外语,二十多年来编织起了一个覆盖全球的关系网,从王室成员到黑手党的毒贩子全能打上交道。

可以说他是一个世界公民,他在自由社会远比在中国更如鱼得水,更易隐藏。

对南方,国境之外却是一个难以插手的世界。

黄士可通过这一点深深感受到地方政权和中央政权的差距。

没有那些几十年培养出来的机构和人才,那些情报组织﹑外交使团﹑国际社会的关系和一整套运行机制,一到这种关口就暴露出没有根基﹑无能和土气。

仅靠原来的省安全厅﹑公安厅和省军区的老班子,平时看着似乎也有能干的人,毕竟是井底之蛙,一面对世界就束手无策。

别说找沉迪,就连让他们在地图上找出布隆迪﹑牙买加一类国家的位置都得费半天劲。

有时黄士可不免悲哀地猜想,在政治舞台上,自己是否也是这种井底之蛙的形像呢?May 19; 1998

蓝色本令人镇静,此刻投影地图上那些南京军区的蓝光点却令黄士可想起狼群的眼睛,密布在整个东南地区。

这些眼睛使整个自治运动显得可笑。

江苏﹑上海﹑浙江至今不敢有大的举动,就是因为不知这些瞪在自己领土上的眼睛到底在转什么主意。

福建是被逼上梁山,铤而走险了。

然而武夷山口那条细小的福建防线到底有什么意义?在它背后,整个福建境内都瞪满了蓝眼睛。

虽然在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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