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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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祸-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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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理会警告; 继续向前走; 好似前面不是炸弹; 而是天国。

将军一把抓过麦克风; 用德语大声叫喊; 震得山谷嗡嗡鸣响; 发出多重回声; 老人们却依旧不停地往前走。

第一声爆炸使每个人全都不自觉地痉挛。

随后爆炸便连成一片。

那些腾起的火球快速地吞没老人的身影。

当爆炸停止; 硝烟随风散去; 已不见老人们一点踪影; 好像全体飞走了; 飞上了天。

地面干干净净; 只剩一角衣服在一棵燃烧的桩子顶端飘了一下; 也化成升腾的火焰。

爆炸后显得极静。

邢拓宇心中没有叹息或悲伤。

如果他在老迈之年能选择这种死法; 应当算最安乐也是最心满意足的。

德意志军官们震惊的身影使他第一次在外国人面前为中国人感到自豪。

这个民族曾经深深地堕落过; 被强权、暴政、贪婪和欲望扭曲; 丧失道德、人格; 在世界面前丢尽脸面; 做尽了丑陋的中国人的丑事。

然而在这最大的苦难降临之际; 低到极点的物质水平却使贪婪失去立足之地。

逐级递选保证的分享不仅是维持生存的唯一方式; 也成为美德、牺牲和友爱精神得以恢复的基础。

也许; 这个民族在被灾难毁灭的同时; 也将被灾难拯救吧 国境线这一侧的欧洲士兵在爆炸时训练有素地卧倒; 刚起身不得不又一次卧倒。

难民队伍中走出的第二排老人从第一排老人打开的缺口继续深入; 引爆了剩余的炸弹和地雷。

倒下的老人带着微笑。

活着的老人一直走到卧倒的士兵脸前。

整个难民队伍从凝固的波浪变成洪流; 无声而和平地开始流淌; 流进老人们用血肉之躯敲开的欧洲大门。

士兵的手指勾住扳机; 无数威力强大的武器在等待驱动的命令。

军官们的眼睛全盯住将军。

将军的脸从铁青变成紫红; 呼吸中透出窒息的嘶鸣。

突然; 将军转向邢拓宇; 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狂怒吼叫。

邢拓宇不做任何反抗; 看着那张通红的大嘴在眼前猛烈张合。

“他在跟我说什么  ”当将军最终放开手; 他扬起眉头问翻译。

翻译是个壮实小伙子; 用和将军相似的凶狠眼光瞪着他。

“将军问中国的军队在哪 为什么用绵羊来侵略别的国家 这是一场卑鄙的不公平的战争! 中国有再多的军队武器我们也能把你们打进地狱。

你们这是在侮辱德意志军队的光荣!  ” 将军已经冷静; 双手背在身后; 沉默地注视正在深入的难民。

他长叹一口气。

“您能向他们开枪吗  ”他问身边一个少校。

少校的表情像吃了一剂苦药; 只是摇了摇头。

“我被全球军界誉为防御专家。”将军惨然地一笑。

“但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种战争。

要抵御的不是残暴的敌人; 而是无边无际的绵羊。

我等了一辈子战争; 自信能抵御一切强敌; 到头来却是白当了一辈子军人。”   国境线上; 中国难民已开始长驱直入。

坦克大坝被人海淹没。

人们从坦克上面翻越; 只当是跨过一道土墚。

从了望塔上俯瞰; 根本看不见坦克; 只是人海隆起的一道鼓包; 就像撞上了横礁的河流; 虽然掀起一道翻卷的波浪; 却依然不停地继续奔流。

邢拓宇突然感到眼前这番景象和他少年时代的梦境产生了一种神秘的相通。

这铺天盖地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枯槁人群与凯撒、拿破仑的大军别如天壤; 却同样是胜利者; 由这亿万双老人、孩子、怀抱婴儿的女人的赤足踏起的黄尘将所向无敌地弥漫全世界的天空。

“再见。”他对将军行了个中国式的军礼。

他真心地产生出一种同情和尊敬; 就像从小对那些勇敢的败将感觉一样。

北京

水下; 五百米; 一百二十七个人; 那一定是艘潜艇! 突如其来的暴雨从顶蓬裂孔往下灌; 仿佛在头顶开了好几个水龙头。

“龙口”本来就饿得直打颤; 叫冷水一激; 抖得便如跳起迪斯科。

他只有不停地拧衣服上的积水。

假若这辆残疾人三轮机动车的底板不也同样到处是孔的话; 车里就早得叫雨水灌成澡盆了。

拧到那只空裤腿时; 他的心又是麻酥酥地收缩一下。

快两个月了; 仍然难以相信自己真的少了一条腿。

可如果不是真的; 全训练营怎么会只剩自己一个留在国内 身为华北大队山东分队烟台小队的队员; 他现在本应正在率领成千上万的海上难民“占领”日本远洋轮驶往北美。

可偏偏送他到出发地点的飞机在空中熄了火。

迫降虽然成功; 全机人员却只有他永远失去了一条腿; 结果也就只剩下他留在暴雨里等一个很有可能一去不复返的饿鬼。

他第十次或是第十一次看表; 伴着雷鸣破口大骂。

他是特种训练营最年轻的成员; 刚满二十四岁。

当他架着拐杖哭着向石戈要一份对得起那些训练的工作时; 石戈让他加入了调查发射机的班子; 并给他了一份至少能以残疾人机动车代步的汽油配额。

发射机现在就揣在他口袋里。

开始他是最末一位配角。

班子里全是搞破案的老手; 没人瞧得起他这个外行。

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继续坚持; 班子已经名存实亡。

说实在的; 他很能理解那些老手的怨气。

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撬开王锋的嘴就能掏出一切。

对王锋用精神是无法取胜的; 他那种居高临下傲视一切的气势使每个审讯者都感到是自己在挨审; 什么也问不出来。

老手们一致认为只有用刑; 通过肉体摧残打垮他的精神防线。

共产党时期这种方法打垮过那么多精神贵族——那些精英们、政治犯和知识分子们——百战百胜! 如果一个人痛苦地嚎叫在地上爬; 仰着被揍变形的脸求饶; 他还怎么可能“居高临下”或“傲视一切”呢 支撑人一口“气”的高贵和自尊一旦被打掉; 他就什么都会说出来。

可对王锋用刑不是件小事; 没得到批准不好擅自动手。

然而刚跟石戈透露一点这个意思; 就招来他一顿愤怒的斥责∶过去那套法西斯手段是人类和中国的耻辱; 永远不许借尸还魂! 这一下等于把直接突破的路封死了; 只剩一个谁也弄不懂是在说什么的发射机。

组织了一大批密码专家进行破译; 俄国情报机关也共同参与; 费了不少劲; 全都毫无结果。

密码结构罕见; 找不出密钥。

至今调查毫无进展; 而班子其他人在日益恶化、朝不保夕的国内形势下; 或弃职而去; 或不辞而别; 各谋出路; 已经走光了。

“龙口”进入“绿大”特别训练营以前是个电子工程师。

职业习惯使他把重点放在发射机本身上。

电波一直照样发射。

用石戈的话说; 已经发射那么长时间了; 该有的害处早就有了; 继续开机害处不会更大; 反而是停机更容易引起变故。

这样就不可能解剖发射机。

发射机上也没有任何铭牌标记提供线索。

但“龙口”从工艺、材料、只有行家眼睛才能发现的那些微小特点上断定发射机是国内研制的。

如果能找到研制的人和单位; 也许就是个突破口。

全国的电子研制单位有几千家; 挨个调查有如大海捞针。

而且国内现状已是原有单位基本散光; 人们不是随难民队伍出走异国; 就是投奔绿党的生存基地。

即使哪也没去; 也没人再与单位有什么联系了。

可是“龙口”有他自己的思路。

这玩艺既然弄得如此神秘; 肯定不会在普通民用部门研制。

王锋原来是国防科工委主任; 最大可能就是隶属于国防科工委的电子研究部门研制的。

这个范围仍然大; 全国总共有近百家。

不过通过研究王锋的档案; “龙口”看出他习惯把他关心的研究项目放在眼皮底下; 以便随时视查和掌握进展。

所以那个研究单位在北京的可能性最大。

国防科工委能研制电子通讯器材的单位在北京有五家。

这些天; “龙口”就在这五家之间来回跑。

每个单位都是人去楼空; 一片破败。

他把希望寄托在石戈政府用配给食物把专家留在国内的政策上。

北京剩的人虽已寥寥无几; 但这个政策使高级技术人才在其中占的比例居多。

一般来讲; 如果没有被抢或被烧; 人们都会住在原住处。

中国多数住房是单位宿舍; 所以在单位附近找; 找到人的可能性是该有的。

然而; 真找起来比预料的更困难。

有的宿舍很分散; 并不全在单位附近。

好不容易找到; 却是十室九空。

楼上楼下跑个大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

他腋下和手已被拐杖磨得鲜血淋淋。

好不容易遇上有人; 又常是怎么叫也不开门。

这年头; 谁能相信还有人要打听什么“科研产品”的情况; 太可疑了! 他终于琢磨出一招。

他算直属石戈的工作人员; 在中南海领配给食品。

他跟配给处打了一架; 把以前拖欠他的两天定量强要出来; 加上连续两天光吃野菜; 一共攒下四块压缩干粮; 又四处拆零件组装了一个扩音器; 用汽车电瓶做电源; 便挨个到那几个研究所的宿舍区广播∶谁能认得他手里的发射机并提供有关情况; 四天的口粮就归谁; 当场兑现!  这一招还真灵; 再不用他自己跑腿了。

一广播完; 那些鬼窠一样的空楼便会东一个西一个自动出来一些鬼魂般的形影。

个个瘦得好似一阵清风就能吹上天。

他们没有表情地围上来; 只有那些眼镜还能显示出往昔的身份。

可他们不认得发射机; 只认得“龙口”高举在手里的四块干粮。

眼镜后面的眼睛盯在干粮上的时间比盯在发射机上的时间长得多。

“真的”“真的”; 他们议论; 不是议论发射机; 而是在说那干粮是真的。

他们有人还戴着上校大校的军衔呢。

有几次“龙口”甚至感觉很危险。

如果饥饿的人们一拥而上; 即使只是一群弱不禁风的知识分子; 也不是他用一条腿所能抵挡的。

每当有这种感觉; 他就一下把干粮塞进怀里; 手里换上一支手枪。

虽然觉得不大礼貌; 可只有飞快地开车逃离后才感到歉疚。

大雨使对面的楼影影绰绰。

叶脉般在天上生长的闪电却清晰之极。

但愿这次是真的! “龙口”骂完又祈祷; 看表看天再看对面的楼。

当他已经彻底绝望; 准备一口气把四块干粮全部吃掉; 再回去向石戈报告一事无成后睡他几天几夜的时候; 这个人挎着半筐野菜出现在车旁。

“我看看你那玩艺儿。”他显然是刚听到消息; 气喘吁吁地赶来。

“龙口”把刚想塞进嘴里的干粮放下; 懒懒地拿起发射机。

他根本没信心。

眼前这人满脸脏胡子; 没有半点科学家的样。

“把盖打开。”那人说。

这人知道有个盖 !盖打开了。

那人只扫了一眼。

“把干粮给我。”“你认得!  ”“龙口”喊。

“我负责研制它的接收机; 不认得发射机怎么干活  ”“龙口”激动万分; 连珠炮似的问题冲口而出∶ 这套收发报机是为什么目的设计的 接收机现在在哪 密码是什么 能不能破译 ……那人对每个问题都是连连摇头。

“我怎么知道; 我只是个工具。”他的眼睛死盯着仪表板上的四块干粮 。

“龙口”把干粮包起来。

“假如你什么都提供不出来; 你认不认得这台发射机毫无用处。”那人咽了一下; 有点慌张; 立刻开动脑筋。

“……试制时我们先搞过一台接收机样机; 上面配有特制的译码器; 可以把发射机密码自动打成明文。

如果这台发射机还在发射; 也许从样机上能得到解了密的明文电文。”“太对了!  ”“龙口”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

“样机在哪  ”“可能还在库房……”“上车!  ”“先把干粮给我。”那人说。

“龙口”斜视他。

“你信不过我  ”那人惨稀稀地苦笑。

“我跟你一去就得大半天; 说不定我女儿在这段时间就得饿死。”“龙口”从四块干粮中拿出两块递给他。

“剩下的完事再给你。”雨像来时那样突然地停下。

阳光立刻从云隙里灿烂地射出。

“龙口”看见那人就站在对面的楼门洞里。

他不是骗子; 只是个怕淋雨的软蛋包; 连趟过街上流淌的雨水都直哆嗦。

研究所库房的大门已被砸开; 里面的东西因为不能吃; 得以大部分还在。

两人全都饿得东倒西歪; 每搬动一件东西都得歇半天。

谢天谢地! 接收机样机终于在最底层被翻出来。

可安装的时候那人看上去一点不熟练; 犹犹豫豫; 来回琢磨。

难道研制者会是这个样子吗 “龙口”没吱声; 到底他还能摆弄下去; 自己虽然也是个不错的电子工程师; 可几乎连半点都看不明白。

终于有那么一下; 在那人捅来捅去之中; 仪表灯全亮起来。

打印机立刻轧轧地开始动作。

一条纸带从输纸孔里让人惊喜万分地爬出来。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龙口”扑上去。

是字! 汉字!  破译成功了!  然而喜悦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他很快又陷入茫然。

所有的字他都认得; 意思也理解; 可这算是什么电文呢 一百二十七个人的家属死亡情况; 循环往复。

难道这是值得通过如此尖端的设备; 随机启动全中国的卫星地面站; 覆盖全世界的电文内容吗 是王锋那个傲视一切的大人物在最终一刻所干的事情吗 是值得石戈亲自布置、克格勃参予; 而他自己没日没夜奔波所要破的案子吗 那人对输出的是什么一点不感兴趣; 看都不看一眼; 只是坐在一旁喘气; 半天才擦掉额上汗珠。

“说实话; 我只是设计天线的; 对机器本身不熟悉。

不过天线也不容易; 要求水下五百米也能收到电波呢……”他的眼睛又盯在了干粮上。

水下! 五百米! 一百二十七个人! 从小就爱和男孩们比赛兵器知识的“龙口”马上就意识到∶那一定是一艘潜艇! 美国    洛杉矶黄祸在一条龙背上跏趺而坐; 双手合掌; 一副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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