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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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帆-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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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和腼腆的微笑。

格林的生平是对革命前人与人之间关系结构的无情批判。旧俄罗斯给格林的馈赠是残酷的,它从格林的童年时代起就剥夺了他对现实的热爱。周遭是恐怖的,生活是难以承受的。它活像一出野蛮的刑罚。格林活了下来,但对现实的不信任却留存了一生。他一直尝试着逃离生活,认为活在虚无缥缈的梦中比每天面对“破烂和垃圾”要好得多。

格林开始了写作,并在自己的书中创造了一个快乐和勇敢之人的世界,创造了一片长满芳香树林和遍洒阳光的大地——一片地图上没有的大地,创造了那些像美酒一般使人头晕目眩的美妙故事。

“我总是觉得,”马克西姆·高尔基在《我的大学》中写道,“人们之所以喜欢有趣的故事,就是因为这些故事能使他们暂时忘记沉重的、但已经习以为常的生活。”

这些话完全适用于格林。

对他来说,俄罗斯的生活就等于无聊的维亚特卡①、肮脏的手工艺学校、小客栈、力不胜任的劳动、监牢和长期的饥饿。但是在灰色天际的尽头,若隐若现着一些由光明、海风和花草组成的国度。在那里居住的人们,被阳光晒得黝黑,那是一群淘金者、猎人、艺术家、从不气馁的流浪汉、无私的妇女,他们快乐而又温柔,像孩子一般,但他们首先——都是海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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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维亚特卡,俄国城市。

对于格林来说,如果不相信在某个海岛上存在着一些百花盛开、热热闹闹的处所,那么,生活就过于沉重了,有时甚至是不堪忍受的。

革命来临了。它动摇了压迫格林的很多东西:人与人之间陈旧的、野兽般的关系结构,剥削,背叛——亦即所有那些迫使格林逃离生活、躲避到梦幻和书本之中去的东西。

格林真心地为革命的到来而欣喜,但是召唤人们投身革命生活的崭新前景还不是十分清晰,而格林属于那些永远急不可耐的人群中的一员。

革命并非身着节日盛装,而是像一个风尘仆仆的战士,像一个外科大夫那样到来了。它割除了生活中已堆积了上千年的陈腐习俗。

光明的未来对于格林来说非常遥远,他却想马上触摸到它,刻不容缓。他想在树叶作响、孩童欢笑的未来城市中呼吸清新的空气,想迈进人们未来的家,想和他们一起参加引人入胜的考察,和他们一起过快乐而有意义的生活。

现实不能立刻把这一切给格林。只有想像能使他步入他所盼望的场景,步入非凡事件和非凡人群的世界。

这种持久的、有些孩子气的焦躁,马上看见伟大事件最终结果的愿望,关于一切都还遥远、改造生活是件长期的事的认识,所有这些都引起了格林的懊丧。

从前他急于否定现实,现在他急于对新社会的创建者提出要求。他没觉察到各种事物的急剧进程,并认为它们的步伐缓慢得让人无法忍受。

假如社会主义制度能像在童话中那样,一夜之间繁荣兴盛,格林将欣喜万分。但是,他却不善于等待,也不想等待。等待使他烦闷,并破坏了他充满诗意的感觉。

可能,我们感到不解的格林与时代之间的那种格格不入,其原因就在这里。

格林逝世于社会主义社会来临的时候,但自己并不知道死于什么时代。他走得太早了。

格林在心灵骤变之初遭遇了死亡。他刚刚开始倾听和凝视现实。如果不是死亡,他也许将作为一个风格最为独特的、善于把现实主义与自由大胆的想像有机结合在一起的作家,跨入我们文学的队伍。

格林的父亲,一名一八六三年波兰起义的参加者,被流放到了维亚特卡,在当地的一家医院里当会计,他嗜酒如命,后死于贫困。

儿子亚历山大,未来的作家,是一个喜欢幻想、性情急躁而又漫不经心的男孩。他对很多东西感兴趣,但一件事也没干到底。他学习糟糕,却大量地阅读了梅奈·里德①、凡尔纳、古斯塔夫·埃马尔②和雅科利奥③的作品。

“‘奥里诺科’④,‘密西西比’,‘苏门答腊’,这些词的发音对我来说就好比音乐。”格林后来谈起这段日子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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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里德(1818—1883),英国作家,著有多部惊险小说,最著名的有《无头骑士》。

②埃马尔(1818—1883),法国作家,著有《追踪野兽的猎人》和《本原大盗》等。

③雅科利奥(1837—1890),法国作家。

④奥里诺科,流经委内瑞拉、哥伦比亚两国的一条河流。

当今的年轻人很难理解,上述那些作家如何强烈地影响了旧俄罗斯腹地之中的年轻人。“想弄清楚这个,”格林在自传中写道,“就得了解当时外省的习俗,了解偏僻小城的习俗。关于这种极度折磨人、充满虚假的自尊和羞耻的环境,契诃夫在其小说《我的一生》中做了最好的描述。读这部小说时,我滚到的仿佛完全就是维亚特卡。”

从八岁起,格林开始幻想旅行。对旅行的渴望,伴随了他的一生。每一次旅行,甚至一次最不足挂齿的旅行,都能引起他深深的激动。

格林从小时候起就具有非常细腻的想像力。成为作家后,则想像出了若干现实中并不存在的国家,他的小说情节就发生在那些地方,那不是一些隐隐约约的风景,而是一些被认真研究过、走过无数次的地方。

他能画出这些地方的详细地图,能指出街道的每一个转弯和植物的特性,能指出每一个河湾和楼房的位置,最后,他还能列举出所有停泊在虚幻的港湾中的船只,它们所有的航海特征以及全体船员逍遥自在又无忧无虑的生活习性。

这里举一个例子来说明如此精确、而现实中不存在的图景。在短篇小说《兰菲耶尔王国》中,格林写道:

 北边,一片静路的、绿色的森林变暗了,一连串的悬崖压向地平线,悬崖上裂缝斑驳,生长着稀落的灌木丛。

东边,在湖的后面,细长的白色道路弯弯曲曲,伸向城外。树木在路的尽头摇曳,它们看起来那么纤小,就像南笋的嫩芽。

西边,蓝色的、闪烁着银光的大海一望无际,它环绕着遍布沟壑和小山包的凸凹不平的低地。

而在南方,不经意栽下的树木围拢着五颜六色的楼房和牧场,从它们所在的缓坡中心绵延着兰菲耶尔王国不规整的方形种植园和耕地。

从童年时代起,格林就厌倦了痛苦的生活。

在家里,小男孩经常挨打,就连病体的、被家务弄得精疲力竭的母亲,也带着某种奇怪的快感,用歌谣来挖苦儿子:

愿不愿意,

也得愿意,

勉强活着吧,像只野狗。

“听到它时我感到痛苦,”格林说。“因为歌谣是说我的,它预言了我的未来。”

父亲费了很大的劲儿把格林送进了实科中学。

因为几首毫无恶意的写自己班主任的小诗,格林被学校开除了。

父亲把他暴打了一顿,之后一连几天,他低声下气地踏破中学校长的门槛,又去省长家请求别开除他的儿子,但一点儿用都没有。

父亲想让格林去寄读学校,但那里也没有接受他。城市已经给这个小孩子发了一张“黑籍证”①。只得把格林送到市立中学。


 ̄文〃√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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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黑籍证”,旧俄时代发给革命者的证书,持此证者无法再入学或在机关工作。

母亲死了。格林的父亲很快娶了一个颂诗士的寡妇。继母生了一个小孩。

生活和以往一样,在一贫如洗、黑洞洞的屋子里,在肮脏尿布和粗野的争吵里,没有发生任何变故。学校里盛行野兽的斗殴,酸溜溜的墨水味顽强地渗进了皮肤、头发和穿旧了的学生制服里。

小男孩不得不为市医院付的几个戈比去做粉刷工,装订书籍,去糊为尼古拉二世“登基日”用的纸灯笼,给省剧院的演员抄写台词。

格林属于在生活中不善于安顿自己的那一类人。不幸的时候他不知所措,躲避人群,为自己的贫寒感到羞耻。丰富的想象在他第一次和严峻的现实接触时就背叛了他。

已经成年了的格林,为了躲避穷困,想出了用胶合板粘小盒在市场上卖的主意。在旧克里木城,只能艰难无比地售出一个小盒。格林想摆脱饥饿的尝试如此无力。格林做了一张弓,带着它去旧克里木城郊猎鸟,期望捕到哪怕一只,吃点新鲜的肉。但是,这当然是不成功的。

像所有倒霉的人一样,格林总是寄希望于意外的、不期而至的幸福。

格林的所有小说中都充满了对“惊人的意外事件”的向往,充满了喜悦,但是,最多幻想和喜悦的,则是他的中篇小说《红帆》。值得注意的是,这部神话般迷人的书,格林是一九二○年在彼得格勒构思和开始写作的,那时,他伤寒初愈,徘徊于天寒地冻的城市中,每天夜里在偶遇的、不太熟悉的人那里寻找新的栖身之处。

《红帆》——一部坚信人类精神力量的长诗,对生活的爱,对年轻的心灵的爱,对人在幸福的激情中可以亲手创造奇迹的信念,就像清晨的阳光一般,洒满了整部小说。

维亚特卡的生活阴暗而单调地持续着,直到一八九五年春人,格林在码头上看见了一辆马车,看见了马车上那两个身着白色海军服的实习领航员。

“我停了下来,”关于这件事格林这样写道,“就像中了魔一样,盯着那两个客人,对于我来说,他们来自神秘而美好的世界。找没有嫉妒。我只是感到喜悦和忧郁。”

从那时起,对海上工作的向往,对“如诗如画的航海工作”的向往,以一种特殊的力量占据了格林。他准备到敖德萨去。

格林是家里的负担。父亲为儿子上路张罗到二十五卢布,然后就匆匆地与自己那个既未受到父亲的照料也未领受过父爱的满面愁容的儿子道了别。

格林随身带着油画颜料,——他相信在某个地方,在印度,在恒河,他会用它们作画,他带着叫花子般的家当,在既慌乱不安又兴高采烈的心惰下离开了维亚特卡。

“在码头上的人群中,”格林这样描写自己的离别,“我长久地凝视着父亲那张胡子花白、若有所失的脸。而我自己则幻想着那漂荡着帆船的大海。”

在奥德萨,格林第一次见到了大海——那片后来用耀眼的光芒充溢了他的小说的大海。

他写了很多关于大海的书。一大批作家和研究者曾试图表达不同寻常的、可称之为“大海的情感”的第六感觉。他们对此的感受是各种各样的,但没有一个作家能像格林这样,在其作品中描绘出如此喧嚣欢腾的节日般的大海。

格林喜欢的与其说是大海,不如说是他想像中的海岸,在那里,聚集了世界上所有他认为美好至极的事物:传说中的群岛,开满鲜花的沙丘,泛着白沫的远方的海面,装满了鱼、闪着了光泽的暖和的木桶,夹杂着咸咸的微风和树木香味的古老森林,最后,还有安逸的滨海城市。

几乎在格林的每一部小说中都能见到这些并不存在的城市——里萨、祖尔巴甘、格里格尤和格尔东。

格林把他见过的所有的黑海港口的特征都赋予了他虚构这些城市。

理想实现了。大海像一条奇迹之路,展现在格林面前,但是,维亚特卡陈旧的过去却立刻现出了原形。在大海的旁边,格林非常敏锐地感到了自己的无助、无用和孤独。

“我并不需要这个新世界,”格林写道,“在这儿,我感到自己很窘迫,是个外人,就像在所有地方一样。我有些忧伤。”

对于格林,海上的生活迅速地转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格林一连几个星期地在码头上徘徊,胆怯地请求船长让他上船做水手,但大家或是粗暴地拒绝他,或是当面嘲笑他——一个身体瘦弱、眼里充满幻想的青年怎么能当水手!

格林终于“走了运”。他被雇用了,在一艘从奥德萨到巴统的轮船上当学员,没有工资。格林在船上跑了两次秋季航行。

在这两次航行中,格林记住的只有雅尔塔和高加索山脉:

记得最清楚的是雅尔塔的灯火。港口的灯火和模糊的城市灯火融为一体。轮船伴随着花园里一支乐队的清晰音乐声靠近防波堤。飘来一阵阵花香和一阵阵温暖的风。能听见远远的说话声和笑声。

航行的其他部分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一直婉蜒在天边的一座座雪山。它们直耸云天的山顶,甚至从远处也能呈现出一幅庞大世界的风貌。这是一连串高高耸立的国家,它们闪耀着沉默的冰雪之光。

很快,船长就把格林赶下了船,因为他没钱付伙食费。

一个富农,赫尔松①“杜博克”②的主人,雇格林给他打下手,就像对一条狗那样随意地支使他。格林几乎不能睡觉,因为主人给他的不是枕头,而是一块碎瓦片。在赫尔松,他被赶到岸上,没拿到一分钱。

格林从赫尔松回到敖德萨,在码头货栈做标记员,并以亚历山德里亚③为目的地完成了惟一的一次出国航行,但由于和船长的冲突,他又被开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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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赫尔松,乌克兰南部海港城市。

②“杜博克”,一种大型木船的俗称,有“小橡树”之意。

③亚历山德里亚,罗马尼亚港口城市。

在敖德萨的全部生活中,给格林留下美好印象的就是在码头仓库的工作。

“我喜欢货栈里饼干的味道,还有周围满是东西,尤其是柠檬和橙子的那种感觉。一切都散发着香气:香子兰,枣,咖啡,伴着海水、煤和石油的凉爽味道,这里的呼吸让人舒服得难以描述,尤其是在出太阳的时候。”

格林厌倦了敖德萨的生活,决定回到维亚特卡。他一路逃票回到家里。最后两百公里不得不在稀泥中步行前进,天气总是阴雨连绵。

在维亚特卡,父亲问格林,他的行李哪儿去了。

“行李寄放在驿站。”格林撒谎说,“没有马车。”

“父亲挤出一丝微笑,”格林写道,“满心疑惑地不做声了。”隔了一天,当他弄明白格林什么行李都没有时,便问道(他口里散发着浓烈的伏特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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