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维佳] 爱做梦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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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维佳] 爱做梦的小鸟-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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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弗拉特越看越气,胸中一股怒气勃发,终于又大声吼道:“见上帝去吧,你们这些卑鄙的小人!”
    随着哒哒哒的枪声,人群像炸了窝的老鼠一般四散逃窜。“卡利科”喷着火舌四下横扫,埃弗拉特兴奋得大声尖叫。一时间整个酒吧间碟飞碗碎人仰马翻,哭喊声、惨叫声、枪声混合着埃弗拉特的狂笑声,响作一片。埃弗拉特不停地扫射着,将一切完好的东西全打烂了;而他手中的“卡利科”喷出的子弹也是没完没了,因而他得以尽情地喷吐他心中的仇恨与怒火。埃弗拉特不停地打呀,射呀,笑呀,喊呀……
    埃弗拉特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他取下头上臂上那些拉拉杂杂的玩意儿,呆坐在床上,慢慢理顺了思维。他现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这玩艺真太妙了,不能再要求比它更完美更合适的东西了,他望着旁边的那台床头柜似的“造梦机”自语着。这东西似乎完全就是为他而设计的,他现在深信,以前自己的生活就是因为缺少了它才沉闷无比的。以前全都是错误……好啦,现在我要开始真正的生活了。埃弗拉特跳下床,拉开房门走到阳台上,他现在很想看一看真实的世界。
    站在阳台上,埃弗拉特觉得今天的太阳简直如同红宝石一般可爱,而在它照耀下的城市显得金光闪闪,可爱极了。只见黄金般的光辉披罩在如林的雄伟的摩天大厦上,各种风格的建筑物在瑰丽云层的映衬下极似他童年时所看的科幻片中的宇宙都市风光,令他大发怀旧之幽情。童年时,那些壮丽的宇宙都市激发了他多少的幻想啊!曾几何时,它们抛下他远去了,现在,它们又回来了!世界竟是如此的美丽,简直跟仙境一样。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埃弗拉特自语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涌进他的肺叶里,使他快活得几乎要飘起来了,他真想使劲地大喊。此时他感到一股活力在自己体内迸射激荡,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刹那完全改变了。
    埃弗拉特满怀信心地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准时来到了公司,兴致勃勃地向同事们问好,把所有人弄得目瞪口呆,然后他劲头十足地投入了工作。这一天,他的工作效率起码提高了一倍,使他的顶头上司惊疑不已。
    当天晚上,埃弗拉特在梦境中用一柄大扳手把那个经常讹他车钱的计程车司机打了个满脸开花。
    第三天,他用自己那支心爱的格洛克自动手枪将两个劫过他钱的强盗打得血肉横飞。
    第四天……
    第五天……
    ……
    渐渐地,埃弗拉特将梦境当做了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第一天曾有过的“这不过是在梦中罢了”的念头已彻底从他脑中消失了。他每晚都无比投入地沉浸在梦境之中,在其中尽情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怨恨和委屈,尽情地打击在生活中给自己施过压的人。这收到了极为显著的效果,埃弗拉特的心理承受能力明显增强了,工人们的粗俗玩笑他已能接受,还能思维敏捷地跟着诌几句。不多久工人和他的关系明显缓和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埃弗拉特的热情劲让工人们对他多了好感,他们在心理上对埃弗拉特产生了认同感,而埃弗拉特工作效率的提高也大大减少了上级向他发火的频率。许多同事还满面笑容地和他打招呼,这一切都让埃弗拉特感受到了做人的尊严和生活的乐趣,他激动不已,他感到上帝赐予自己的珍珠终于开始发光了。
    当然,生活肯定不会一帆风顺,挫折与不快是生活的重要内容,但这一点现在已不重要了。不论白天有多糟,埃弗拉特都能承受下来,到了夜里,他就会在梦境中站在大街上对看着不顺眼的人给上一枪,见一个给一枪,很快就将现实世界施与他的压力给发泄得一干二净。
    使用了三个多月,埃弗拉特越来越觉得“造梦机”这个东西实在妙不可言。他按捺不住地坐下来给生产“造梦机”的公司写了一封信,对“造梦机”大加赞赏。他在信中称“造梦机”实乃现代都市人调节心理平衡的绝好工具,是具有快刀斩乱麻之奇效的“精神按摩器”,有了它,人们就可以极为有效地补偿在如今日益沉重的现实生活中因遭到压抑而造成的心理失衡。由于在梦境之中人们可以为所欲为,所以每个人的本性就都不会再受到压制,因而也就不会再出现那些五花八门的心理疾病了。十九世纪著名作家史蒂文森曾在他的名著《杰基尔博士和海德先生奇案》中提出过“双重人格”的概念,他指出人性中的善与恶是同步增长的,一个人心中的善有多大,他内心中潜藏的恶就有多大,因此必须给善恶都找到合适的能量放释形式,心理才不会失衡。善自然好说,恶可怎么办?自古以来人们为此焦头烂额,但却没找到真正有效的方法,世界一直以不完美的形态存在。现在可好了,“造梦机”的出现终于给恶找到了理想的能量放释场所,每个人从此都可以将自己的不满、压抑以及仇恨、嫉妒、邪恶等人性之中恶的品性,在“造梦机”所营造的虚无飘渺的梦境中以自己喜爱的方式尽情发泄出来;而现实生活中从此将只余下善,自古以来人与人之间的那些令无数圣贤头疼不已的矛盾冲突将从此得到彻底解决,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从此将变得和谐无比,令人厌恶的“内耗”现象将成为历史名词,看来人人和睦相处的“天下大同”的时代就将到来,世界将归于完美,贵公司实在是功德无量……云云。
    此后埃弗拉特愈发迷恋“造梦机”了,他觉得自己已彻底离不开它了,就像一个老烟民不可能离开香烟一样。他觉得自己在“造梦机”的帮助下终于可以做到从容地将自己一分为二,一半放在现实的白天,一半放在虚幻的黑夜,现实与梦境的相互补偿作用使他终于可以不再受困于现实生活中的压力了,适应环境不再艰难了。多么奇妙啊,就这么一分,一切痛苦不再属于自己了……在现实生活中现在埃弗拉特简直如同一位功力深厚的太极高手,稳接八面来风,将各方面的压力悄没声息地化于无形。现在公司里上上下下都对埃弗拉特时时刻刻挂在脸上的梦游症患者似的笑容产生了好感,每个人都不再疏远他。而埃弗拉特也变得相当灵活了,他越来越乐于助人,非常热心地尽力帮助别人解决生活和工作中的各种麻烦,成了公司里出了名的热心人。现在同事们都惊讶于埃弗拉特那似乎永不消减的热情。
    然而热情并不能保证永远不犯错误,有时,热心反而会帮倒忙。
    这一天下班时,埃弗拉特路过公司软件开发部,正看见该部的几个人在你推我让的。原来,这时候他们还有好些文件需要处理、拷贝,但谁也不肯加班,都是一批“懒虫”。埃弗拉特非常热心地主动接下了这项工作,他完全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想帮帮别人,以便搞好关系而已。
    但埃弗拉特实在不是一个摆弄电脑的高手,他忙得满头大汗,足足折腾了三个小时,方才干完了那堆工作,忍着饥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中。
    第二天下午,正当埃弗拉特在堆积如山的文牍中忙得不可开交时,总经理秘书的一个电话,将他拽到总经理办公室去了。
    原来,昨天晚上他处理拷贝软件时,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地将硬盘里的一套软件部费了好大劲才设计出的商业软件给折腾得无影无踪了,结果把软件部的一干人心疼得几乎死过去,总经理更是大动肝火,亲自来过问此事了。
    埃弗拉特自从得到“造梦机”以来头一次感到心脏缩紧了,久违了的恐惧又一次攫住了他的心,不过他的脸上还是本能地挂着那梦游症患者似的笑容。
    埃弗拉特的笑脸对总经理的怒火不起一点作用,总经理高声呵斥着,拍起桌子喝骂着。四周软件开发部的人围了一圈,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嗤笑。
    埃弗拉特像根木头似的站着不动,低着头承受着总经理嘴里喷出来的子弹般的骂声。
    总经理越骂越起劲,越骂越兴起,一点儿不嫌累,真不知他是从哪儿来的这么一股子劲头。也许正巧他今天不顺心;也许埃弗拉特今天犯的错实在太大了点;也许总经理许久没找到理由训斥埃弗拉特,早已技痒难熬。也许三者兼而有之,反正总经理的“骂兴”越来越浓,埃弗拉特近来越来越出名的好脾气也助长了总经理的骂兴。总经理今天可过足了一把训人的瘾,但他丝毫也没注意到埃弗拉特脸上笑容早已消失,脸色胀成了猪肝一般,手指还在微微抽动。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听到埃弗拉特的这一声嘟哝,总经理一愣。他对正在挨训的手下突然发出一句自语的情况实在是有点儿不适应,而他对于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清楚,所以一时竟愣住了。
    “去死吧,混蛋!”
    随着这一声大吼,总经理的双眼“倏”地瞪圆了,他无比惊恐地看见埃弗拉特熟练地撩起风衣的衣襟,用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支锃亮的手枪来!
    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爆响。
    总经理的胸前喷出一股血泉。
    又是两枪打来。总经理肥胖的身躯在子弹的撞击下向后一仰,从他那考究的真皮扶手椅上翻了过去,滚落到地上。
    可怕的沉寂笼罩住了整个办公室,能听到的只有埃弗拉特那沉重的呼吸声。周围刚才还幸灾乐祸的人群此刻全大张着嘴僵在原地不动,那模样简直难看极了。埃弗拉特缓缓扭头扫视着四周,他越看越来气,终于又大声吼了起来:“见上帝去吧,你们这些卑鄙的小人!”
    随着重新响起的枪声、人群像炸了窝的老鼠一般四散逃窜。埃弗拉特一边开枪,一边用左手从腰间又抽出一支手枪来进行火力支援。两支手枪喷着火舌四下横扫,埃弗拉特兴奋得大声尖叫。一时间,哭喊声、惨叫声、枪声,混合着埃弗拉特的狂笑声,响作一片……
    在以后的一刻钟里,埃弗拉特杀气腾腾地提着枪满大楼乱走,遇谁打谁,一边打还一边睁着血红的双眼嘟哝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一句话。他一直没察觉出来自“造梦机”出现在他的生活后他的忍耐力实际已大不如从前了,他本来以为在“造梦机”的帮助下自己已轻轻松松地完成了人格的彻底分裂,可到现在他才发现他那该死的人格根本就还没有分裂,所谓的分裂只不过是虚幻的感觉而已。今天,总经理那没完没了的恶毒滥骂终于把这个“乖宝宝”的那平日只在梦境之中才会裸露出来的本性给撩拨得彻底大爆发了。
    公司总部大楼的所有人全被埃弗拉特吓得魂飞魄散。聪明一点的呢,挨上一枪后不管伤势如何绝不再动;智商低一点的呢,还满地乱滚,结果引得埃弗拉特又送来几颗子弹……枪声沉闷地响着,只间或换一下弹夹。那场面惨绝人寰,令人作呕……
    当尖厉的警笛声传到埃弗拉特的耳中之后,他像被按了开关似的不动了。十几秒钟之后,他慢慢转身走进了电梯间,来到大楼天台上。
    埃弗拉特站在天台的护墙上,风猛烈地拂动他的衣服。大街上,一长串警车恶煞般驶来。埃弗拉特怔怔地望着它们,突然鼓足力气大声吼道:“你们他妈的来干什么?他们不过是些不知道痛苦的梦中幻影罢了!”话音刚落,埃弗拉特无比吃惊地发现自己原来竟能发出这么巨大的吼声。
    沉默了片刻,埃弗拉特慢慢抬起了握着枪的右手。“这一切只是个梦而已,这一切只是个梦而已……”他喃喃念叨着。埃弗拉特将枪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扣动了扳机。
    大街上的人们只听见一声微弱的脆响,然后就看见一个人像只在林子上空被猎枪击中了的鸟儿一样栽了下来。他连续翻滚了好多圈才落到地上,发出了沉重而巨大的闷响。
    埃弗拉特,这个一生潦倒的可怜小职员,这只现代都市森林里的爱作梦的小鸟,就这么结束了他现实与梦境中所有的美梦与噩梦。
        插图:张晓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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