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赢天和也不曾预料到这种情况,愣愣地发起呆来。赢天意也不管到底这兄弟是什么意思,心里早乱作一团,绕过龙案就要冲过去,亏得赢铁寒、赢蓝璞和赢小白苦苦拉住。赢天和这时突然醒转过来,几步抢前,扯住赢天意的龙袍,他力气大,这一扯已将赢天意拉回了龙座。
“陛下,可曾记得父皇当年赐我此剑所说的话?”赢天和低声说道,语气里流转了些许的不忿。
赢天意呆了一呆,“当年父亲说了什么?”
“承影剑原是羽族姬武神的兵器!”
赢天意霎时惊出一身冷汗,羽族姬武神本是传说中的人物,百年难出一人,但在羽族之中,姬武神就是所有人的帝王!那个娇蛮成性的女儿,那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女儿,会是姬武神的继承人?他的视线移了过去,玉清台的中心处,银甲的女子仍人跪在地上,也许是吃力了,她左手撑住了地面,右手却始终不肯放开那把血光流泻的剑,是什么让这个孩子具备了这么坚韧的意志?
奉平帝的思绪飘到了十五年前,在那一年的春天,云中叶氏的家主叶孤城曾经高高将五岁的娇蛮公主举上了天空,他听到这拥有“名将之血”的人对着自己的女儿高声咆哮,“若要随我学艺,便要忘记身份!忘记性别!你只能是一个武士!”那么大的声音,如狮虎怒吼,可是他看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咯咯地笑。
也许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青璇的未来吧,赢天意有些心疼了。看着苦苦支撑死也不肯放弃的女儿,他下意识地喃喃,“这把剑。。。。。。莫非不是男子可用的?”
赢天和虽然不忿,却也终于明白这宝剑的含义,“只怕正是如此,这是女帝之剑,男子用之不祥!”
赢天意狐疑地看着兄弟沉稳的脸,好一会儿之后怅然若失,靠在了龙座椅背上,眼望天空异象不能言语。
赢天和知道他此刻的心思,也不由得一阵难受,若是青璇被宝剑认定为女帝,那么赢氏王朝又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他想不到答案,只酸酸地盼了那女子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可青璇忽然在此时缓缓站起仰天长笑,笑得豪情盖天,那一把剑被她指向了苍穹,剑身之上一道红如血液的锋芒慢慢汇聚到剑尖处,凝成一个艳红的光球。烈风似乎被召唤了过来,姹紫嫣红的花瓣随风而动,在这英烈公主的身边围绕,那是花一样的烈风之阵。
“乱世承影之剑!可愿从我意?”
第179章 文武之道
“乱世承影之剑!可愿从我意?”
清灵的声音里充满了骄傲,更有着某种高高在上的命令意味,这一刻的女子仿佛变成了帝王。所有人都呆如木鸡,在这女子周身三尺处,烈风裹了花瓣冲天而起,花之风阵中红光绽开,竟有了凤鸣之声清越激昂,璀璨笔直的剑光刺破长空,贯通了天地。
下一刻,风敛花散,青璇公主笑得更加得意,天上阴云崩裂,阳光再次降临大地。再看那剑,已是重归寂静朴实无华,变成了一把寻常不过的兵器。所有人都大汗淋漓,刚才短短片刻之间让他们经历了一次现实与梦幻的交替,好一阵子也没反应过来,只有那朗朗笑声久久未散。
难以言喻的喜悦在青璇心里一阵激荡,这把剑的血腥气息消散无踪,只留下淡淡的凉意在体内经脉里流转,每转遍一次血脉,通体便舒泰一次,说不出的舒服。
这把乱世承影剑轻轻发出嗡嗡的鸣响,终是被她收服了。
赢天意不知所以,赢天和更是心有不甘,这把剑随身多年,杀人无数,即便是他自己也渐渐控制不住,本想借了这剑的暴戾慢慢将青璇毁灭,却不曾想被人如此轻易收服。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他强笑一声,“青璇福缘深厚,堪为此剑之主。但不知青璇可会剑舞,能否为叔父添点兴致?”
青璇此刻心情大好,当即点头笑道:“敢不从命?”
她伸手拔下发髻中的玉钗,秀发倾泻而下如同一帘瀑布,仰头一甩,笑脸迎日。她本就是一身莲花银甲,金丝带缠了盈盈腰肢更见窈窕妖娆,款款几步登时惹来惊艳呼声。只是惊艳之声瞬间又灭去了,随着她挽出一个剑花,甲叶铿锵声中,玉清台上陡然英武之气勃发,平添一股战阵之上的杀意。
有资历高深的乐师弹动古琴,一片军阵之乐再添霸道。
烁烁银甲,青青长剑,这娇蛮公主的身子变成了寒风中的鹰隼,应和着乐师的高亢之音翩然起舞。但见得一派剑光流转,缤纷灿烂,时而泄地,时而冲天,玉清台上剑光起落,洒出片片寒气,如同群星争辉,光芒所及处人人退避,惟恐被这跳跃的暴烈所伤。琴音挑出一个高音渐渐趋向平缓,仿佛沙场凯旋,战士卸甲,青璇的剑势便显轻盈,一剑剑舞动分明,演绎着千古名将看尽生死,一世苍凉。
当青璇一个侧身,左手卷了长发高举,右手长剑指向地面,全场皆静。
良久之后,赢天和抚掌大笑,“原来青璇师从云中叶氏,难怪能将葵儿击败。这一段剑舞,比叶孤城当年也不逊色了。”
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文武百官的争向赞颂。
这公主却没有再得意忘形,恭恭敬敬朝赢天和施礼,“谢叔父赠剑!”
有史官记录了这一次御花园演武,“奉平帝二十六年四月二十四日,武韬公赠剑青璇公主,公主为之舞。”
这个史官完全忽略了皇长子赢赤炎和赢葵的比武,也忽略了赢青璇和赢葵的比武,他只记得公主在跳舞。。。。。。
赢葵落魄地站到兄弟身边,看着骄狂的青璇狠狠咽下口水,轻轻一捅赢芮胳膊,低声道:“老二,这妞猖狂,你不想个办法整治一下?”
赢芮刚从那风华剑舞中醒过来,兀自有点犯傻,“怎么了?你让我也去跳上一段?”
赢葵一阵气恼,“谁让你去跳舞了?你想个办法杀杀她的威风。”
赢芮微微皱眉,“没见她现在风头正劲么?你都打不过他,我更不是对手。”
“老二,你平常不是老说自己军阵谋略了得吗?跟她比韬略啊。”
“这。。。。。。她是云中叶氏的弟子。。。。。。”
赢天和此时已回座位,听到他们兄弟的低语,不悦地抬头瞪了他们一眼,“没用的东西,关键时候不给我争脸。”
赢葵当即噤声,更是眼巴巴瞅着兄弟。
赢芮也是气盛,昂然踏步出去,朝龙座前施礼,“陛下,青璇公主武技惊人,师从云中叶氏,赢芮不才,愿为公主作画以贺。”
赢天意不知他心思,却不便驳他这个面子,当即笑道:“侄儿想必是擅长画道的了,我赢氏总算出了丹青人才,当伯父的欣慰还来不及,侄儿就施展一下,也好叫天下人知道我赢氏不都是匹夫之勇。”
赢天和也是年老成精的人,哪听不出他的话音,却不计较,只慢悠悠喝着酒。
有侍从在玉清台下摆开桌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只等赢芮作画。
赢芮再施一礼,抖抖袍袖转身迈步,脑子里已拟定画作。他面目清秀,举止从容,这一番作势倒像是闲云野鹤似的书生,没有人看到他下台之后嘴角边流露的冷笑,那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嘲讽姿态。自打刚才知道这公主是云中叶氏的传人,他就面白在韬略方面也无必胜把握能赢,但只看这公主的英烈之态,是绝对不会什么诗词歌赋的,而他对于画道颇是自信,这才想出这么个方法来,好歹要在百官面前折了皇家的面子。
但见他立于桌案前闭目沉思,倏忽间拈起画笔唰唰地在白纸上点了几点,随后运笔成风,几朵桃花已然跃在纸上,也不见他如何停顿,画笔连续折转,不过片刻功夫一树桃花开在绝壁上的画作已然成型,那画上云海连绵,孤峰绝立,桃花凋零几片在枝间欲离欲飞,颇得意境之美。
当画作呈上之时,文官内即起了赞叹之声,没有下过苦功断然是没有这般水准的,赢天意武功平平,对于画道倒是有点兴趣,看过之后也是连连点头。
却听赢芮话声朗朗,“便请青璇公主指点一二。”
赢天意脸色微微一变,终于知道他作画的缘由。
青璇一楞,也是颇不自在,舞刀弄棒她在行,这等雅事她是从来不懂的,更别说指点什么了。可她也是骄傲,假意踱步到画前,装模作样地观看起来,边看边摇头,边摇头边念念有词,时不时地还叹息一声。
赢芮早已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不止,袖手立在一边也不说话,只等她出丑。
这公主心头有火发作不得,一边踱步一边拿眼睛去求救于自己的兄弟。她的眼神在二哥赢铁寒的脸上掠过,心里就沉了三分,这二哥和大哥赢赤炎一样是勇武过人的,文采基本没有,于是她去看三哥赢蓝璞,希望可以有点提示。赢家兄弟中,老三蓝璞出了名的精通政事,可是他也在摇头,青璇的心又凉去五分,实在无奈之下她又去看五弟赢小白,却发现他淡然处之,仿佛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这就让她彻底死心了。
怎么办怎么办。。。。。。青璇一阵苦恼,只好继续踱步继续摇头,这次不是装样子了,她是在为自己摇头。
陡然间一个声音悠悠飘了出来,“青璇姐姐真是好心肠,不忍说出这画的缺陷之处,便由我这不懂事的弟弟来说吧。这画好是好,只少了一点灵气。”
众人惊愕间,瘦削的五殿下缓缓走下玉清台,从画案上取了画笔回到台上,信手一挥,一个墨点便出现在那树桃花之下。
“小白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赢芮强压了怒火,眉头已皱得死死。
“就是少这一点啊。”赢小白笑笑,再次挥笔,眼见着那一个墨点渐渐成了一个爬在绝壁上的人,伸手欲摘桃花。
众人惊叹,就这么多出一个人来,整幅画作便多了一份灵动,而赢芮的脸色此时惨白一片,不用说也是认输了。
青璇大喜,暗暗朝兄弟挤着眼色,便是这一次解围,让赢小白和她的感情增进了许多。连带赢天意也笑得直点头,十分满意这五子的解围。
赢天和此时才哈哈大笑,“孩儿们一个比一个强,是我赢氏的福分,也罢,今日尽兴,不如陛下做个东道,摆上酒席如何?”
赢天意心情大好,也不怪他僭越,起身传旨摆宴。
这一场御花园的明争暗斗就此结束。
三日之后,赢天和便带着三百黑缨卫离开了天启城,他是深夜回京的,又在深夜离京,百官奉旨相送十里。这样的情形很是古怪,百官想不出为什么这个武韬公做事这么出人意表,这么大的一个公爷出入京城好像有点偷偷摸摸的味道。在相送的人们之中,只有一人知道赢天和的心思,之所以选择在深夜,是因为武韬公最心爱的女人在深夜进了皇帝的寝宫,用自己的身体保全了他的性命。
“到底是放不下的。。。。。。火种虽小,酝酿了二十六年也该成为烈焰了。。。。。。”
老太监周公公在夜风里沉吟,看着那一队人马融进了黑暗,感觉到了不安。
城楼之上,赢小白和清水颜同样在眺望那枝消失于夜色中的人马,他们正期待着有火焰燃烧起来。
“人强马壮啊,我这叔父不会这么平静地回去的。”
“他这么纵容两个儿子在御花园里挑衅自然是有目的的,这个目的还真是明显,缺了老练,有点鲁莽了。”
“父皇现在很被动,早该做好准备的,以前仗着云中叶氏在,我这叔父不敢妄动,现在局面不同了。”
“这不是挺好吗?接下来该轮到你登上舞台了。”
“说的是。”
第180章 问道
一路上又恢复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状态,浑然忘了被越州武韬公通缉的事情,羽化、书岑和转儿小璇大摇大摆地从九离县城闯了出去,北上九原城去寻找那个传说中的秘道家。也不知为什么这么好运气,走了一个多月,竟然没有碰上一个来追杀他们的人,这让书岑着实心里不痛快,于是越州山林里的野兽们算是触了眉头,这少女所过之处,哀鸿遍野,群兽惶惶。
羽化曾经试图跟书岑讨论“造孽”的问题,“积德行善不杀生,可上极乐世界。”
“我让它们先上极乐世界就不是积德行善吗?”书岑如是说。
羽化一时无语,几日后又说:“你杀生一次,就造孽一次,会堕入地狱。”
“屠夫杀猪你吃肉,你这样的帮凶会不会堕入地狱?”书岑如是说。
羽化还是无语,过了几日继续说:“因果轮回,你造下杀孽,会噩梦缠身。”
“它们一定是前世作孽太多,否则不会死在我手上,我帮它们化解罪孽,应该是我的功德,为什么会做噩梦?”书岑如是说。
羽化最后爆发出来,“你杀你杀,你知不知道抓活的能卖更高的价?”
书岑如梦方醒,“你不早说!”
于是转儿小璇十分不解人族的想法。
越州九原是九州大陆上唯一的山中城市,四面环山,离着九原城大约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处小山,小山多竹,这竹子是越州一奇,名叫“潇湘竹”,其修长挺拔不在话下,难得是这竹上云纹紫斑绕体,映在绿色的躯干上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味道,像是女子的泪痕。这座小山因而得名“泪竹山”。
自赢氏先祖被封在九原为官,泪竹山便成为赢氏的家产,可传到赢天和这一代,此山却易主了。大约二十年前,一名女子游历到此,深爱潇湘竹,和赢天和订下赌约,已自身为代价和赢天和下赌。赢天和也爱惜她身为高级秘道家的实力,欣然同意。二人在竹林中摆下棋盘,以九局五胜为则,原本精通围棋军杀之法的赢天和竟然败下阵来,生生将泪竹山输给了这名女子,从此泪竹山便成了这女子的私人领地。此后每年秋末,赢天和必来此处与其对弈,却是再也赢不回去了。
这女子也是奇人,在泪竹山布下明月魅惑和填盍移物的双重星辰秘法,但凡有人不知深浅胡乱进山,总少不得头晕目眩,像是进了迷宫,饿得全无力气时才被这女子领出。而这女子也非是不通人情,留下了一条游人赏竹的道路,只有这唯一的道路可以进出泪竹山,可若是黄昏之后仍逗留不去,那也是要被封入山中数日的。
这其实也不算太过奇怪,最奇之处却是经常有外地的秘道家或是武道家来此“问道”,虽然这女子从不开馆授课,来拜访的人却都执着弟子之礼。
羽化等人此刻见到的便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