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的时间,经常只给他三个时辰的睡眠时间,思无邪终于看到了杏仁颓废的样子。
但是思无邪不会因为杏仁颓废了而难过,他自己也够煎熬的。他每天都骑着快马四处乱跑,独自一人找寻默羽的下落,结果仍然是让人失望的。他有时候会想到羽化也许已经知道了默羽的下落,但他同样找不到羽化。十天的时间,思无邪的名字开始在草原上流传,一个能在十天里徒手杀死两只狮子、三十多匹狼的人已经足够变成传说了。。。。。。
羽化姑娘静静地坐在帐篷顶上,托着脑袋看天空。那里其实没有什么,太阳早已被阴沉的云层遮蔽了,漫无边际的细雪在风里乱转,没有目标,也许唯一的目标就是落到地面上,变成大地的一部分。
那个温暖的气息似乎还在身上存留着,她想起了那个夜晚有人抱着她,像抱着情人一样那么紧。她记得自己那时是哭了,很放肆地哭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睡着了,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是在一颗蛋里,很滑稽的样子,可是心情变得有些轻松,似乎是找到什么失去的东西,而她没有看清到底是谁抱着她。
她打破了那颗蛋,却看到了地面上有人写了字,“等我”。。。。。。是那个人写的吧?可是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她可以就此离开夜摩部,却因为这两个字留了下来,她想着留在夜摩部,就可以等到那个人的再次出现。
夜摩部的人都知道新任汗王救了一个奇女子,其实不如说是怪女子,这个自称“羽化”的姑娘每日里似乎都是痴痴呆呆的,还喜欢坐到帐篷顶上吹风,主要还是这姑娘并不是绝顶的漂亮,看那体态也像是蛮族的世仇——羽人,人们想不通为什么摩萨德汗王会一直对她着迷。
只有苏尔提知道这个姑娘是恬静得让人忧伤、让人疼惜的,作为这个侧阏氏的侍女,她很多次都看到了那从脸上不时闪过的悲苦,甚至有几次还在深夜听到了饮泣。小侍女想着这个姑娘应该有一段很痛苦的经历吧。
由于没有进行大婚仪式,苏尔提只能称呼她为“羽化姑娘”,而不能称呼“侧阏氏”,尽管摩萨德已经在准备结婚的典礼了。可是苏尔提觉得摩萨德是配不上这个姑娘的,即便和她站在一起,这个姑娘也像是随时要飞走的。
“羽化姑娘,下来吧,该吃饭啦。”
羽化姑娘没有反应。苏尔提忍不住又皱眉,从地上拾起一截枯枝,抛了上去,这是她唤醒羽化姑娘常用的伎俩。
枯枝落到了身上,羽化姑娘才偏了头来看,微微笑了一笑。苏尔提立刻睁大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姑娘在笑,笑得轻松,像是找到了什么期盼的东西。一道白练扬了起来,轻轻卷了小侍女的腰肢,在她的惊叫声中,把她拉上了帐篷顶。
苏尔提有些惴惴地看着她把腰带重新缠好,小心地问:“姑娘是要在这里吃么?“
羽化姑娘又托了脑袋看天,悠悠地说:“苏尔提,我快要离开这里了。“
苏尔提吃惊不小,“可是汗王不是要迎娶姑娘吗?这几天在着手准备婚礼了。”
“他不会有时间准备的了,过几日就是你们蛮族祭祖的日子,他还要去彤云大山的,而我。。。。。。我觉得。。。。。。我找寻的人、失去的记忆,快要来了。”
苏尔提愣愣地坐在旁边,忽然就很想哭,然后真的抹了眼泪。
羽化姑娘奇怪地看了看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
“苏尔提是奴隶。。。。。。谁都可以欺负的。。。。。。可是姑娘从来没有欺负过我。。。。。。”小侍女低声呢喃着,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随时可以被人抛来抛去,然后等到芳华过去,随便嫁个男人当牛做马一辈子。在侍候了羽化姑娘之后,她本以为自己有了一个靠山,至少不用被人当做牛马。
“离开这里么。。。。。。”
羽化姑娘兀自低吟着,眼神飘得很远,似乎在看到了天空的尽头,那尽头一片虚无,她的眼神变得空灵了。
苏尔提不知道她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她,可是小侍女忽然冲口而出了一句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勇敢的话,“我想离开!”
羽化姑娘微微勾了嘴角,仍是看了天空,“那么你愿意跟她走么?”
苏尔提愕然抬首,高天之上隐约有一对飘忽的羽翼,却是看不分明的,和那细雪融合在了一处。
“羽人啊。。。。。。”
羽化姑娘舒展右臂,搭在了小侍女的左肩上,“你认真的么?”
苏尔提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儿,心里忽然便有了强烈的勇气,泪水再度洒落,“我想离开这里!”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勇敢过。
羽化姑娘站了起来,仰天微笑,“我很讨厌你。”
天空里传来细细的声音,“我也很讨厌你。”
“不过你还是能帮我一个忙的,把这个女孩带走吧。”
“为什么我要帮你?”
苏尔提听着羽化姑娘和另外一个姑娘的对话,可面前的影像分明是这个姑娘在对着空气说话,这样的感觉让小侍女一阵发寒,当她看到羽化姑娘张弓搭箭的动作,便觉得更寒了。
“我现在并不想和你对阵。“天空里的声音带着讥诮。
羽化姑娘没有回应那人的嘲讽,仍旧静静地张弓,仿佛可以一直用这样的姿势站到天荒地老。
午饭的时间一会儿就过了,许多夜摩部的族人都出了自家帐篷,他们无一例外地看到了在汗王的大帐顶上,一个淡雅如兰的少女凌风而立,那张弓的姿势完美无瑕,如同河络族技艺最精湛的铸造师耗费了百年时间精心雕刻的武神塑像。
那么一个少女,如何能有那么无法挑剔的风姿?
摩萨德就站在人群的前面,和他的战士们、族人们一齐仰望那快要变成神话的身影,只是他们还不知道,这个身影注定会是一个神话。现在的摩萨德,越来越觉得这个少女不该属于自己了,而他,必须得到她,即便只是因为他是一个男人,一个需要女人臣服的男人。
下一刻,摩萨德觉得自己无法驾驭这样的女人了。。。。。。
没有人听见高天之上还有人在说话,可是羽化姑娘听见了。
“那就交给我吧。“
苏尔提看见了羽化姑娘脸上的笑容,然后自己就被这个姑娘抛上了天空。在围观众人的惊呼声中,苏尔提反而没有了胆怯,她觉得自己很享受这样脱离了大地禁锢的感觉。
一线银光从羽化姑娘的弓上迸开,疾如闪电洞穿天空,一举穿过了小侍女的腰带,精准得让人全身冰冷。那是多么冰冷的一箭,只要有丝毫偏差,小侍女的性命就要失去,可也就是这么一箭,箭尾的银色羽毛反而勾住了她的腰带,将她的身体带向了更高的空中。
苏尔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飞,更没想到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着这么华美的一次飞翔。人们的惊呼声让她觉得即便是此刻死去,那也是一种很幸福的事。
惊呼声更加的大了。
一股强烈的风从高空里压下,那一对纯白的羽翼完整地出现在小侍女的面前,扫荡了细雪,单纯的颜色竟也是如此的璀璨。苏尔提看到了一张美丽的脸,那张脸上的微笑给了她更多的勇气,她张开了双臂想象着自己得到了长天生的眷顾。
“带我走!“
黑色细甲的少女伸手抱住了她,贴着她的耳朵轻轻笑了,“不用害怕了,我带你离开。“
羽化姑娘轻轻吐出了气,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这么做了自己就安心了。她并没有注意到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在看她,在场的人在一瞬间有了膜拜她的心情。
“她迟早要离开的。。。。。。“
摩萨德垂下了头,忽然想毁掉这个姑娘,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是不能得到她的了。
第408章 祭祖之夜
长长的队伍逶迤了至少有十里之地,瀚州草原大小部族数十个,各部汗王尽皆汇集在此,五千骑兵开路,五千骑兵殿后,左右两翼合计达两万步兵张开了阵型,这大概是全瀚州最和谐的一次出动了。
前往彤云圣山祭祖,是蛮族五年一次的盛大活动,各部盛装出行,连士兵的身上马上都缠了白色的丝带。这么一群人行走在雪地上,却像是幽灵了,他们的身影在细雪里不住移动,即便是狼群,也没有胆量靠近,甚至于发现他们的踪迹之后远远逃遁了。
杏仁裹在厚重的风袍里,没好气地瞅着前面老马上坐着的大合萨。昨晚烈伦涵参悟星象,说今天是个晴天。。。。。。然后杏仁发现自己的占星术还是有点火候的,至少他算出了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他很为自己自豪了一把。
“其实我还知道这几天的晚上会下雪。”他朝着思无邪卖弄。
思无邪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怀里的熊罴倒是开口了,“我昨晚看到北辰又亮了,你看到了么?”
然后杏仁也哼了一声,他的确没看到。。。。。。
彤云大山的轮廓已经显露出来了,阴沉的天空下,依然有着那么威严的力量,所有的人都下了马,步行而前。此时他们距离这座蛮族的圣山还有五十里。
各部开始整束兵马,就地安下营寨。要进入彤云圣山祭祖,他们必须步行五十里,在他们的面前,一座青铜大碑高高竖起。不知传了多少代的青铜大碑,高起五丈,宽一丈,蛮族的先祖铸碑在此,一是警告所有蛮族子民到此下马,另一方面则是告诫蛮族子民不要忘却了屈辱。
碑文是用蛮族的文字记载,熊昌带领着众多的汗王亲自擦拭青铜大碑,古老的文字一一显现出来,历经了多少代的文字如今看来,依旧带着刀斧纵横的暴烈。
“吾之子民,不可有负血脉,不可忘却勇烈!”
区区十六字的碑文,在粗糙的图案中显得分外醒目,所有的汗王都知道这是先祖们在告诉他们不要忘了屈辱。因为在历史上,曾经辉煌一时的东陆大胤朝征伐瀚州,有一个叫做姬扬的东陆名将曾经一路杀到彤云大山的脚下,铸造了一面足以羞辱蛮族子民的碑。那个名将铸造的碑,就是如今在面前的青铜大碑,只不过后世的蛮族子民重新铸造过了。
被擦拭干净的青铜大碑越发古朴凝重了,汗王们恭恭敬敬地拜伏下去,虔诚地念诵着什么。
到了傍晚时分,这些汗王就坐在大碑的面前,亲自动手烤肉,吃喝的时候谈笑风生,这点倒是让思无邪觉得古怪了。
“我们东陆好像不能在祖先墓碑前吃喝的吧?”
熊罴反问过来:“为什么不能啊?”
“祭拜祖先应该是虔诚的,我们那边习惯将食物当成祭品放在墓碑前。”
“我们也有祭品的,你看。”
思无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禁不住一阵头皮发麻,只见每一家汗王都拿了一个狼头,放在了青铜大碑的前面。几十个狼头明显是新斩下的,犹带着血迹,风里一下子就有了血腥的味道。这些狼头就靠着大碑放置,高高叠起了四、五尺,在火光下看着挺狰狞的样子,煞是惊人。
这天晚上,思无邪和杏仁都没什么胃口吃饭了,他们老是想着那些狼头。。。。。。
也就是这天晚上,红衣教父法比尼奥站到了青铜大碑的面前,昏暗的环境里他像是能看清碑文一样,默默地站着,也变成了永恒的事物。
“你看见了么?每个种族都必须拥有的东西。”
夸父阿斯兰用手抚摸着碑上的花纹,即便是夸父那么粗大的神经依然感受到了蛮族先祖的不甘,“勇烈这种东西,夸父从来不缺少,可是阿斯兰现在只是觉得很悲伤。”
“是很悲伤的传承啊。。。。。。当年盛极一时的大胤朝杀戮蛮族子民一百万余万,鲜血浸透了草原的土地,而在那之前,蛮族入侵东陆,同样被称为‘蛮蝗’,东陆子民也是生灵涂炭,这本来就是一个悲伤的循环。“
“要结束所有的悲伤,势必先有一个九州共同的君主,老师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个么?可是阿斯兰并不觉得九州有了共主就能和平的啊。“
“人是很容易被欲望操纵的动物,九州一统不过是最大化的欲望。我要教给你的,不是天下一统,而是信仰一统。在共同的信仰之下,人人遵从神的安排,我说过神是不会怜悯任何一个人的,神的要做的是毁灭,然后创造,这个九州的纷乱就是毁灭的一个过程,乱到了极致,才会出现新的创造,在此之前,必须先毁灭九州。“
阿斯兰默默抬头,如此高大的青铜碑,有着坚定不移的撑天之力,这是幻觉吧?这个夸父始终不认为拥有最强的力量就可以撑起一方天空,但他忽然觉得必然会有人来撑起天空,这个人,也许是他的老师。
“毁灭?创造?神灵真的这么告诉你的?“
阿斯兰瞬间流出了冷汗,竟然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这巨碑的上面,他仰起头只看到一双腿在晃。他却没有说话,因为有老师在,并不需要他来说些什么。
法比尼奥没有抬头,只是凝神看着碑文,“你看到这碑文了吗?‘吾之子民,不可有负血脉,不可忘却勇烈!’这是蛮族先祖的告诫,究其根源,也就是一种毁灭。蛮族的先祖经历了一次毁灭,然后重生,最伟大的昭武公吕归尘创造了蛮族新的历史。“
“我记得我看过很多的传奇和演义哈,以前我也是很羡慕英雄们的天下纵横,后来我看到了一次战争,我知道了什么是英雄,不管是多么伟大的英雄,他们的功业都建立在战士们的尸骸和妇孺的血泪上的。你们华尔兹闲着没事就说什么神谕神谕的,神谕的内容就是要天下人都死绝么?“
阿斯兰听到的是那人的奚落,却不能否认他说的是亘古以来的道理。
法比尼奥却笑了,“一只受了伤的狼,会用牙齿和利爪将伤口的腐肉挖去,不可避免要流很多很多的血,那是极致的痛苦吧?可是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之后,狼依然是狼,它又可以重新奔跑重新捕猎了。“
“人就是人,即便比狼更凶狠,即便比狼更残忍,都不会让自己的家园被毁灭吧?要想让所有人都有共同的信仰是不可能的,但有一个信仰是与生俱来的,家国之念。“
“那么虚妄的东西真值得信仰吗?我看过很多人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国家,他们一样在别人的奴役之下活着。“
“我同样不理解这样的人,可是我知道会有人站起来的,至少我认识的人,他们会!“
法比尼奥抬起了头,那青铜大碑上没有了那人的踪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是有风带着细雪围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