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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杜萱娘被李进堵得难受,却不想再理这种人。
那个叫李甲一的膀大腰粗,一脸的胡须,一手提着蒋三,另一手负在背后,说是请,不如说是拖。蒋三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如一只被打塌了鼻子的哈巴狗,哼哼叽叽,畏畏缩缩地站地众人面前,再无刚才的不可一世的无赖样。
杜萱娘正疑惑,摔那么一下怎么就摔成这样?忽听站在杜萱娘背后的秦掌柜娘子,小声对周嫂子说道:“活该,刚才又被这一伙人揍了,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来挑事!”
“你是张老板家的什么亲戚?”李进说话像念经,声线几乎没有高低起伏,再加上好似缺乏脸部神经,整张脸硬得像砖块,眼神更是毫无温度,让人想不畏惧都不行,因此屋内人虽多,却静得落针可闻。
“他,他是我,我姐夫……,”蒋三吓得连话都说不全了。
李进的目光又冷冷地扫过杜萱娘,被杜萱娘用白眼挡了回去,李进放下手中的茶杯,又问蒋三,“你们现在做什么维生?”
“我,我们没,没做什么……,”蒋三头越压越低,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可不好,李甲一,给他们一份差事!”
李甲一随即答道:“回大当家的,我们庄子上正好差上货下货的苦力,他们都身强体壮的,许能胜任!”
李进又问崔颖,“崔先生觉得这个法子是否可行?”
“不错,既给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又有李大当家的管束,想来龙泉驿的百姓都会感激李大当家的。”崔颖诚挚地说道。
这几人随随便便地就给人找了一份差使,但那蒋三却好似不领情,全身抖擞着,想回绝又不敢。
杜萱娘已经能想象到这伙人平时花天酒地,欺男霸女惯了的,突然被弄去扛麻袋的情形,一定很精彩,不由得有几分佩服这些人另类的整人手段。
围观的人群也发出解恨的低语声,这也算是众望所归吧。
正在这时,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引了个捧着一只红木妆匣的中年男子来到崔颖身边。
“主子,东西送来了!”
崔颖忙放下茶杯,问那掌柜模样的男子,“可是你们店里最好的?”
“请客人放心,这是我们德荣楼今年最新打制的样式,整个果州只有三套,这套是今日上午才到的我们龙泉驿分号的,这也幸亏客人下手早,要是等到明日,可就没有了。”
那中年男子打开妆匣,里面一阵银光灿灿,只见匣底的红色绸布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整套精致新颖的纯银首饰,有钗,环,簪,钏,各两支,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师之手。旁边还有几朵颜色深浅不一的宫制绢花。
崔颖看了非常满意,亲手盖上妆匣,递给一旁的张正,“张老板,相逢既是有缘,今日是你与萱娘的大喜之日,希望这只妆匣能给这大喜之日锦上添花,望笑纳!”
张正手足无措,他是知道崔颖的真实身份的,觉得这么大的官能来他们家坐一坐,都是祖上积德的事情,如今还有一份大礼送上。不过张正也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张正对他的新娘子有点特别,虽然不过是凉棚避雨的短短一个多时辰,倒像是认识许久的朋友。这样一来,他就拿不定主意收不收下这一份最少值五十多两银子的大礼,便用目光向杜萱娘求助。
当杜萱娘看到那些银首饰时,心中是感动的,崔颖是同情她的贫寒,连一件首饰都没有,便借送贺礼之机特意去选了一套既适合他们身份,又戴得出去的银制首饰。
可是就如张正的顾虑一样,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李进的金叶子,那是她认为是各取所需,而崔颖与她只是萍水相逢,聊过几句后又惺惺相而已,若一定说是有所求,那也是杜萱娘存了将来在不得已时利用一下崔颖的身份权势的心思,却不应该是崔颖主动送上贵重贺礼,因为他和张正都无力回报,但若不收,又辜负了崔颖的一番心意,所以这首饰收不收都为难。
正在这时,李进也站了起来,“崔先生都有贺礼送上,李某自然也不能食言,来人,东西呈上来。”
一位护卫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放到桌子上打开后退下,众人立即发出一声惊呼,连一旁抱着脑袋发抖的蒋三眼中都闪过一丝贪婪之色。
原来李进的那只小盒子装的竟然是整齐摆放的二两制的纯金祼子,足有十二只之多,果然是有钱人,这屋里许多人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一笔财富,此时竟被人当贺礼轻轻松松地送出手了。
“多谢张老板贤伉俪今日里的相助,这既是贺礼,也是谢礼,希望不要推辞!”李进一板一眼地说道,落在崔颖与杜萱娘耳中却觉得是别有所指,连张正都品出了味道,变了脸色。
他是在故意挑衅,他这不是在感谢杜萱娘的巧言解围,而是想拉杜萱娘与崔颖下水。如果张正他们收下这笔金子,将来就很有可能说不清楚,与这些敢明目张胆走私的家伙扯在一起会有什么下场想都想得到。
崔颖沉着脸就要说话,杜萱娘忙又抢在了崔颖的前头,“李大当家的说得奇怪,今日就算帮你煮了姜茶,你们也付过金子了,谈不上感谢二字,不过,大当家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曾允我一份贺礼,为了不让李大当家的食言,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杜萱娘的想法便是水来土淹,兵来将挡,只要咬定这是贺礼,反正这里有许多人可以作证,想来也没什么。重点是若不收下这明显带有警示和封口意味的贺礼,杜萱娘怕眼前这一关就过不了,李进若真的走私的是要掉脑袋的东西,他怎么可能放任他们这几个知情人不管?他们或许暂时不敢对崔颖怎样,但是要为难一下她和张正却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所以这金子必须得收,不管他是贺礼,还是谢礼。
“崔先生的贺礼我们也收下了,萱娘全家感激不尽!”杜萱娘上前去不客气地将两个盒子收起来。
李进那暧昧不明的目光又落到杜萱娘身上,被杜萱娘恶狠狠地回瞪回去,尽管李进的气势逼人,可是对杜萱娘来说完全无用,能让杜萱娘真心畏惧的人不多。
李进突然嘴角一抽,居然露出一丝笑,似乎对杜萱娘的反应很满意,“既然如此,崔先生,张老板,李某就先告辞了!”
崔颖不置可否,他对这个李进是怀疑与忌惮并重,今晚李进来张家的目的似乎也不像是想借机拉拢他。总之,他很不喜欢这个神秘而又嚣张的李进,更不想与他有多余的交集。
突然院子里一阵呼喝,一个小子拿着一只木耙,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如一头被激怒的狼崽,“嗷嗷”叫着冲向李甲一旁边的蒋三,手中的木耙一阵乱打。
人高马大的李甲一顺手一抄,将那小子拦腰抱着,那半大小子嘴里激动地叫着,“我叫你欺负我父亲,我打死你!打死你……。”
“义儿,别冲动,父亲没事了,壮士,请手下留情,他是我小儿!”张正急忙叫道,生怕误伤了他唯一的儿子。
原来张正这个十一岁的儿子张义一直在晒场上收拾淋了雨的稻子,他也知道他父亲在给他娶后娘,他父亲也曾问过他的意思,他当时是默认的。
因为张义知道他父亲为了他十多年没动心思续弦,这回是因了那小寡妇可怜才想到再娶的,他父亲也算对得起他和他娘了,他也不忍心他父亲一辈子孤单。
但是让他亲眼看到他父亲与另一个女人成亲,从此分去他和他娘的一半位置,到底心里还是不舒服,便一直在晒场上磨蹭着不肯回家。
谁知有要好的伙伴跑来告诉他,他那无恶不作的娘舅又来闹事了。这一下性子原本就火爆的张义立刻就炸了,提着耙子就冲回了家。
他们家原本也不穷,有授田,还有祖上留下的永业田,父亲又在杀猪卖肉,却生生让这个娘舅给祸害穷了。
二十一张义
张义的娘生来就体弱多病,生下张义没多久就病故了。蒋家也算是有底子的人家,因连养了两个儿子都没了,所以蒋家二老对这个老三宠爱异常,谁知宠出了个败家儿子,生生地将一个家给败光了。张义的外祖父母被气死后,蒋三更是无法无天,平日里鱼肉乡里,实在没钱供他挥霍时,竟想起了他这个老实巴交的姐夫。
蒋三一口咬定他姐是因为张家不给他姐吃药,而给拖延死的,便天天上张家来闹,起初张正想到尸骨未寒的妻子和幼小的张义,抱着蚀财免灾的想法,给了蒋三几次钱,这下不得了,蒋三更加理直气壮,时不时来盘剥张家的钱财,张正挣的银子大多倒贴给蒋三拿去花天酒地了。
朋友邻居都劝他去报官,但张正一想到将家就剩这么一点血脉了,也不好做得太绝,只要他不做得太过分,就当是他姐还活着,给他姐买药吃了。
随着张义的长大,当然不能容忍这个娘舅对自家的欺榨,与蒋三打过好几场,最开始时当然是张义吃亏,但到后来打的次数多了,张义也打出了经验,偶尔也会赢几场。
所以,张义听到蒋三竟然又来婚礼上闹了,哪里还忍得住,提了耙子就杀回来了,也不管屋内有没有客人,又将蒋三给暴打了一顿。
杜萱娘仔细一看,张正的这个儿子长得倒是挺壮实的,面貌与张正有几分相似,此时李甲一眼看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便一伸手将张义捉住,张义挣扎几次都挣脱不了,小圆脸急得通红。
“嘿嘿,这小子倒是有把子力气,是个练武的材料!”李甲一朗笑几手,顺势将张义放开,那蒋三已经被吓得抱着头缩到屋角,大叫“外甥饶命,外甥饶命!”
张正拉住自己的儿子,叹了一口气,对蒋三说道:“你快点走吧,张家与你的亲戚缘分从此了断,以后不要再来了,否则……。”
将三忙哭道:“谢姐夫,不,张老板,还有各位贵人,大爷高抬贵手,以后我蒋三绝不敢乱来了!”
正要带着一伙人开溜,李甲一突然喊道:“别忙了明天去李家商铺报到,若是辰时还不见你们的人影,我再叫你们知道大爷我的厉害!”
蒋三等人哭丧着脸连忙应了,连滚带爬地跑了。
又免费看了一场好戏的李进,终于折扇一挥带着他的人走了。
崔颖也站起来告辞,他们这些贵人是不可能吃得惯贫寒人家的粗鄙饭菜的,因此杜萱娘也没有挽留,只是与张正一起将崔颖主仆四人送到大街上。
杜萱娘有些怅然,不知此一别,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
崔颖似乎也有些话想说,但最终也没说出口,只是临走时笑盈盈地问杜萱娘,“不知什么时候能喝到萱娘亲手泡的茶?”
“有缘自会喝到,崔郡守放心,萱娘绝不敢忘记,只望崔郡守能真正地与民同忧,与民同乐,让无数萱娘一般的小民能一日三餐俱饱足,就是崔郡守对我们最大的恩德。”杜萱娘故扯出比较沉重的话题,来掩饰心底的那一抹异样。
“好一个与民同忧,与民同乐……,唉,让百姓一日三餐俱饱足,这也是我崔十一的毕生愿望,谢萱娘的鞭策与鼓励!崔十一告辞!”崔颖也潇洒地挥挥手,像是要挥落掉什么东西,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回到院子里,周嫂子与秦掌柜娘子等妇人已经将简单的酒席摆了出来,大家伙围着桌子兴奋地讨论着李进与崔颖的来头,一看到张正,便七手八脚地将张正拖了去,亲自向他求证和询问。
杜萱娘趁人不备,溜进左边的厨房,厨房里很安静,估计大家都去关注贵人们的消息去了,杜萱娘从早到晚都没吃什么东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刚想揭开锅盖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没有端出去的东西,突然灶间冒出一条人影来,仔细一看,竟是张义端着一碗饭在吃。
“你那饭在哪里盛的?我也快饿死了。”杜萱娘咽着口水,一边找东西一边问道。
半天没人回应,再一看,那张义居然又坐回灶间继续吃他的饭,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看来这小子已经提前将她当作万恶后娘了,杜萱娘摇了摇头并不在意,她从没想过要真正地嫁给张正,所以也不存在后娘一说。
总算在一只木盆里找到了煮好的米饭,再一看居然到处都没有盛饭的碗,不得已,打水洗了洗手,用手捏了两个饭团子,也挤到灶间,背对着张义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安静的厨房里只听到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院子里的人总算发觉杜萱娘不见了,忙四处叫唤起来,杜萱娘忙将手里剩下的饭粒塞到嘴里,洗洗手跑了出去。
周嫂子迎上来说道:“你跑去哪里了?吉时早已经过了,就不用再拜堂了,让张家兄弟给那些老街坊邻居多敬几杯酒,你只管在一旁跟着认个脸便是。”
好在杜萱娘有先见之明,偷吃了几个饭团,这一敬酒直闹到戊时末快要宵禁,大家才散了。
张正已经喝得一滩泥,坐在哪里一动不动,只与周五说着醉话。好在周五夫妇因为隔一道墙不用赶着回家,反而叫女儿周玉娥也过来帮忙收拾残席。
周玉娥十五六岁的样子,长了清秀的瓜子脸,皮肤白净,一头浓黑的长发用一块布巾扎在脖子后面,一看就是个爽利的女孩子,让杜萱娘只看一眼便喜欢上了。
三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动手清洗,不一会儿院子与厨房都收拾干净了,打算告辞的周嫂子突然一拍脑袋说道:“瞧我们这些人,张家兄弟喝多了,我们也糊涂了,还有一件要紧事都没做!义儿,义儿,快点出来!”
张义一直在厨房灶间待着,看她们三个一边忙碌,一边说话,自己却如隐形人一般不插话,也不发出响动,让三个女人完全无视掉他的存在,直到周嫂子终于将他想起。
可怜的孩子,杜萱娘在心中叹息。
张义磨磨蹭蹭地低着头从厨房出来,张正的酒也醒了大半,对张义招手说道:“义儿,过来,叫娘!”
杜萱娘一愣,原来周嫂子口中的要紧事是这件事,便抬头再次打量这个身量已经快到杜萱娘肩头的十一岁孩子,破旧的衣衫,凌乱的头发,明显短小的麻鞋前面已经破了两个洞,露出黝黑的脚趾头,这个没娘的孩子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杜萱娘皱着眉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