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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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暖-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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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人很少,而且都是汉人,现在渐渐地,汉人和突厥、龟兹都亲如一家了。”

我想赤京城中,风传的李悠动不动就买田买地,垄断西北粮仓的谣言就出于此。

“小堂,你知道忽底么?”

“恩。知道一点点。”我可不敢说我不仅知道,还是他的王妃。看这姑娘的模样,痴迷李悠痴迷得很。没准我的真实身份,还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你知道那个讨厌的金玉公主么?忽底送她鸽血红,全城都知道了!”刘浣一副气得牙痒痒的模样。

果然……

赛里木在不远处喝了一声,“那边正在讲话的两个小鬼!雇你们工作的,不许聊天!”

我和刘浣对看了一眼,互相吐了吐舌头,连忙收住了话头。

在库尔车只干了半天,我觉得我的半条命就要没了。不仅如此,双手也都磨破了皮,脚上被砸到的地方也一阵一阵地疼。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吃饭的时间,饭菜却清淡得我下不了口。我一定是疯了才放着王府的锦衣玉食不要,来这里做苦力。我图什么?那该死的阿勒泰老头!

刘浣把自己碗里的星点肉都夹到我碗里。我看到她手掌里的茧子,“你会武功?”

“都是些花拳绣腿,家里的老头逼得紧,随便练了几年。”

“那令尊现在何处?”

“那个死老头在呼图城。”刘浣好像不愿意多谈她爹,就对我说,“还是聊忽底吧。我每天在这干苦力,就是希望能见他一面。你知道忽底的突厥名字是什么吗?”

谢天谢地,随便聊什么,只要不聊金玉公主就好。

“是阿尔斯兰吧?”

“不错,伙计!”她揽了揽我的肩,像突厥人一样说话。

我忍不住笑了。想了想又说,“你知道很多关于他的事情?”

“谁?忽底?那是,你问问在库尔干干活的老老少少,没有比我刘浣知道得更多的了。”

“那他的过去呢?”

刘浣看我,“喂,你别告诉我,你也仰慕忽底?”

“当然不。我只是好奇。因为他的过去,好像一直都是秘密。”

“其实啊,忽底的过去,是我们不愿谈及的。就像谁都不希望太阳有一星的污点。但既然我们投缘,我就偷偷告诉你吧。

当年,老王爷出使突厥的时候,爱上了谷浑王年轻貌美的妻子。但他们最终没能在一起。甚至连忽底的母亲有了忽底,老王爷都不知道。忽底随着他的母亲,在安拉城平凡地长到八岁。他虽然不是谷浑王的亲生儿子,他的母亲也早与谷浑王断绝了关系,但他仍被谷浑王的其它妻妾迫害。听说最严重的一次,险些瞎掉眼睛!”

我倒吸了一口气,刘浣接着说,“忽底的母亲为了保护忽底去世了。闻讯而来的老王爷把忽底接回了炎凉城。可老王爷的妻妾全都是汉人,忽底之上还有三个哥哥,他拒绝说汉语,他跟他们都长得不一样,所以饱受欺凌和陷害,经常被打的浑身是伤,还吃不饱饭。”

刘浣把最后一口饭吃完,见我一口都没动,便说,“嗳?你快吃啊。”

我忽然胃口全无,就问,“接下来呢?”

“后来老王爷破例把他带去赤京……”

我忍不住问,“他总共去过几次赤京?”

“三次吧……第一次去的时候,他还不到十岁。据说那次回来,他开始拼命地学习汉语。几年后,又跟老王爷去了一趟赤京,那一次,皇上还破例让他进弘文馆学习了几天呢。再后来,就是这次进京去娶公主了。”

后面的两次,我都知道,但第一次,我只有两三岁的光景,什么都不记得了。

“唉。老王爷病危的时候,他才多大?十几岁的少年,终于杀了那几个一心置他于死地的哥哥和他们的母亲,继位当了陇西王。”

我叹了口气,“狠了些。”

“不狠,哪有现在西域的太平?忽底的几个哥哥,各个心胸狭隘不说,好美色的,贪图享乐的,不把人当人的,全都恶贯满盈。不过啊,因为这段过往太血腥,所以我们都不会提起的。小堂,你也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提。”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这时,赛里木说,“都起来都起来,干活了啊!”

刘浣看我手中的碗,轻叫一声,“呀,光说话了,你的饭一点都没吃。”

我放下碗,“先干活吧。”

库尔干虽说是惩罚女犯的地方,李悠还是会酌情给女犯一些报酬。

这里的活儿很重,但也只是负责运送矿工开凿出的银矿石到城里的工场而已。

我们休息的时间很少,几乎在不停地干活。赛里木很严厉,会抽那些偷懒的女犯,但对我们这些不是女犯的人,却只喊和骂。

所有人顶着毒辣的日头,汗流浃背地工作,受了伤也只得咬牙忍着。不然赛里木会叫你走人。

我以前买首饰的时候,只觉得它们好看,从来都没有想过,一枝小小的银簪子背后,需要这么多人的努力和汗水。从矿工,运工,提炼工到工匠。如果我不到库尔干,永远都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国家是什么?百姓是什么?我们皇室是什么?在享用他们劳动成果的时候,能为身在最底层的他们多做些什么?

坚持到第三天,我被毒辣的日头折磨得中暑,昏迷中一直喊着李悠的名字。

醒来后,赛里木苦劝,要我别干了。我咬了咬牙,不肯。

第七天,我走路都感觉在飘,浑身酸疼,连做梦都在搬石头。小东和小陆子都已经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因为我被晒得又黑又瘦不说,浑身也没一块好肉。小东倒是懂事,不会多问,倒是小陆子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又是哭,又是闹,我没法子只能告诉他。

“公主,您这是何苦!”小陆子抱着我的腿哭,“从小到大,您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奴才跟东大人说,让驸马尽早回来就是了……”

“小陆子,我不是因为驸马才去库尔干的!”我把他拉起来,手指都有点用不上力气,“驸马说得对,出了赤京城,就没有什么公主了。我也不想每天都在王府里面,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在这里,我有更多的机会去体会以前体会不到的东西,所以,你不要阻止我。”

“可是,公主!”

“我既然跟阿勒泰打了这个赌,我就不能输!否则,他们所有人,会更加看轻我。小陆子,你懂吗,这是身为公主的骄傲!”

小陆子一边抹泪,一边说,“奴才心疼您。眼看都瘦了一圈了,身上也全是伤。皇上和皇后知道了,该多心疼。”

“父皇和母后会高兴的。因为,我正在慢慢地长大。”

“可是这样下去,会生病的啊。”

我叹了一口气,伸手支着下巴,“已经病了,还病入膏肓。”

“是吗?哪儿难受?奴才马上去叫大夫。”说着,他就要转身跑出去。

我忙拉住他,“别去了,这病大夫治不了。相思,你懂吗!”

小陆子扁了扁嘴,没声了。

第十天,我看着自己破裂的手指和满是伤痕的手背,在去留之中强烈地挣扎着。我一直告诉自己,可以了,十天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大不了输了这赌,让李悠自己去想办法对付阿勒泰老鬼。我实在太累了,累得提不起精神来,一看到那些石头就想躺到地上去,最后永远别醒过来。

小齐偷偷来看我。他给赛里木塞了钱,赛里木就允许我们单独说一会儿话。

小齐说阿勒泰除了要他用一根很粗的银棒在一块很厚的银板上凿洞,别的什么都没说。

他跪在我面前,“王妃,这里的活太重了。王爷要是知道了,非得把小的杀了不可,求您放弃吧。”

“小齐,你想放弃吗?你不想学阿勒泰的手艺了?”

“想。但是,太委屈王妃您了。我们这样的人,一辈子就盼着能平平安安的。能拜阿勒泰师傅为师,那当然是天给的恩泽。但如若不能,小的也没什么好怨的,这都是命。”

我看着他的脸色,伸手扶他起来,“别信命,也别轻易妥协。这一次,我们就跟命赌一赌。”

小齐看着我,咬着唇不说话。

“好了,你快回去吧。好好地做阿勒泰老师傅交代你的事。我没放弃,你就不许放弃,听到了没有?”

“王妃……”

“这是命令!回去吧。”

小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我又返回去,重新振作了精神。是啊,什么天命地命公主命,说白了,全都是人命。我身边没有人逃跑,刘浣也没有放弃,我就绝没有理由把小齐的梦打碎掉。

刘浣走到我身边说,“刚刚那位,是你的心上人?”

我连忙澄清,“不是,不是。只是一个朋友。”

“你的朋友真行。他穿的衣服,可是王府珍宝房的。”

“这你也知道!”我把石头放下来,抹了把汗。

“早就说过了,他的事,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刘浣冲我眨了眨眼睛。

这个时候,赛里木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两天可能会下大暴雨。你们这些雇来的,今天都回家一趟,就说这几天要住在库尔干,不能回去了!”

我抬头看天色,恨得咬牙,把阿勒泰那老东西骂上几百遍。他不会是把暴雨都算到了,故意整我吧?

归来

我回到王府,逮着小东,就迫不及待地问,“我写给王爷的信,真的都发出去了吗?”

“是的,王妃。”

“一封回信都没有?”我沮丧了。

“也许王爷正在回来的路上。”

我怏怏地走回房里,坐在窗前,看着窗外一大片的桃花园。恍惚之中,好像看到一个人站在桃树下,正朝我看。莹莹如玉,皎皎如月。我连忙站起来,那个影像却碎掉了,只留满园飘飞的花瓣。

我这么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却吝啬得连只言片语都不寄给我。

我走到书桌前,摊开空白的纸页,想着要给他写什么。

你快回来?太直白。你怎么还不回来?太哀怨。最后愤而写下,“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我打赌他不知道这句话的典故,我打赌他看不懂,我打赌他不知道我这么想他。

我把信交给小东,瞒着小陆子出了门。

好吧,我挺起胸膛,除非这暴雨能砸死我。否则要我李画堂认输,没门!

我在库尔干,又没日没夜地干了几天。

我想,就算不为自己坚持下去,也要为了小齐。每个人都有做梦的权利,父皇说的,要尽量成全别人的幸福。

我想起小时候,我偷懒不背书,嫌累。就向父皇抱怨,说公主可以不用吃这些苦头。那个时候,父皇就说,身为公主,只是运气好了点而已。除非我自认吃不了普通人都要吃的苦,我比普通人差,否则,我就要学下去。

父皇……我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中浮现父皇慈爱的脸。抛开政治,抛开皇位,抛开您肩上的担子。您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父亲。时至今日,我才渐渐体会您的苦心。

库尔干的饭菜真的很难吃。刘浣把她碗里的肉都夹给我,我还是吃不了多少。

这一天,我浑身酸疼,正搬起一块石头。忽然头顶电闪雷鸣,轰隆隆的几声巨响,然后就下暴雨了。

赤京也下雨,下的都是那种绵绵细雨,打在脸上很舒服。

炎凉的暴雨却跟鞭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往身上招呼,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赛里木起先还让我们坚持工作,后来见雨下得实在太大了,就让我们退到临时搭的棚里面避雨。

雨很大,我眼睛都睁不开。慌乱之中,摔了一跤,额头狠狠地磕在石头上。我疼得咬牙,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

刘浣冲过来,迅速把我抱进棚里,赛里木走过来查看我的伤口。

“你这女娃子,怎不小心一点?”她口里责备,手上却拿了一瓶药递给刘浣,“给她擦擦。个头这么小,还能坚持这么久,不容易。”

刘浣把药倒在我的额头上,我疼得直缩脖子,直哼气。她说,“你忍着点。可别好好的一张脸,留下什么疤来。”

雨一直下到半夜。

我们这几天都住在离库尔干不远的一座简陋的小屋里面。别的人都睡了,我和刘浣因为相邻,就小声地聊天。

“小堂,偷偷告诉你,再过不久,我可能就要走了。”

“为什么突然要走?”

刘浣凑近我,低声说,“其实,我不是普通的百姓。我的父亲,是镇守在呼图城的刘岩将军。我出生在几千里外的赤京。这一次,我姨父要把父亲调回京里,我得跟着回去了。”

我惊讶地张大嘴,刘浣拍我的肩膀,“对不起,吓到你了吧?我跟我父亲在政见上不合,所以我就赌气到炎凉城来了。我看惯了边境的烽火硝烟,看惯了他们只懂自己利益的争斗,觉得炎凉是一片乐土。而守护西域的并不是安西都护府,不是我那只知道对姨父言听计从的父亲,而是陇西王李悠。他是我心中的大英雄!……我只希望在我走之前,能见他一面,哪怕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我按了按她的手背,她就躺下去睡觉了。

我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披衣走出小屋。我光着脚,走远了一些。下过雨的路面有点潮湿,但很凉爽。

人生的际遇是多么奇妙。我和刘岩大有你死我活的趋势,却跟他的女儿相当投缘。我叹了口气,抬头看天空中的月亮。白天里的那一下摔得真结实,额头到现在还疼,可别像刘浣说得那样留下疤才好。转念一想,留下疤也好,叫某个人内疚,叫他对我不问不闻。

然后,我暗骂了一声混蛋。转身。

月夜,清风,几枝山花俏。

有一个人静静地立在我的面前。

他的衣袖,他的头发,随风而动,一时多少风流。

他的面容英俊,羞了满园的桃红□。只是,那表情好像不太好?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大半夜在这里梦见他。

“老眼昏花,老眼昏花。”我一边念着,一边往回走,手臂忽然被人拉住。

然后那个几度在我梦中响起的声音对我吼,“李画堂!”

我愣住,侧头盯着他。那眉毛,那鼻子,那眼睛,是李悠没错。

可是,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我打了一个激灵,后背阵阵发凉,第一个反应就是跑。

“还想跑?”他把我拎到身边,就像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谁允许你一见我就跑了?谁允许你到库尔干来干活了!你实在太乱来了!”

我捂住耳朵,可怜兮兮地说,“你别骂我呀,我很认真,没有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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