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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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泪谷-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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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立刻就下来了。说道:“我是上来要饭的。我都快要冻死了。”

老贫协听了心就酸酸的,眼泪跟着下来了。

甚也不说了,他拉上乔巧儿立刻离开了猪圈,边走边道:“咱不哭,咱上窑里拉话去。”

窑洞里暖和多了,老贫协安排乔巧儿坐到炕上。

炕烧着,是一条热炕。他什么也不用问了,现在农村生活苦,出门逃荒要饭的人很多,这并不稀奇。他赶快上笼里去摸吃的。摸了半天,摸出来一个榆树面的黑馍馍,他赶快递给乔巧儿,让她吃。

捧着可以充饥的东西,乔巧儿这才知道饿了。好几天她没吃没喝,只几口,她就吃了下去。又喝了一大碗开水,不饥了,不渴了,乔巧儿这才有了力气。

吃人一口,还人一斗;这是一种美德。

乔巧儿吃了人家的东西,她总觉得这是欠了人家的人情,可她又没有能力来回报。见老贫协的窑里乱得无处下脚,她便像往常在自己的家那样,拿起扫帚,特别勤快,动手把窑里的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

锅台是和炕连着的,这样生火做起饭来,带得炕也热了。老贫协的锅台脏得可够呛,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收拾过。乔巧儿急忙投了一把抹布,将那锅碗瓢盆,一件一件地进行擦洗。

窑洞里顿时焕然一新,这个家有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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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老贫协得意地在窑里走来走去,他偷偷地打量着乔巧儿,感到这个女人如同阳光一般,是她把窑洞照亮了。

我能不能挽留住她呢,叫她不要走了。这辈子,我能认识她,是个福气。要是可以留住她,不叫她走了,哪怕往后只当个亲戚走一走,我给她当个老哥哥,那也是一种人生的满足。他本想直截了当地把他的心思告诉给乔巧儿,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张不开口。

整个上午,老贫协始终陶醉在这突然降临的幸福之中,他竟然把该办的公务全忘了。

这样,也就出事了。

“昨夜黑,老贫协拾了个婆姨。那女人扎眼得很,是个小妖精。”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仅片刻功夫,全村的社员都知道了。

那时候,时兴早请示和晚汇报。每天每天,早上和晚上,一队的社员们都要集合起来,上忠字台前去,面向伟大领袖的画像,高举红宝书,齐声咏唱,敬祝心中的红太阳万寿无疆。这个事儿,很神圣,是由老贫协来主持,天天雷打不动。因为已经成为铁的规律,老贫协每天早起喂完了猪,他便早早地赶到忠字台前去,领导大家完成这项政治任务。可是今天,社员们都集合齐了,单他缺席。大队长便派人上他的窑里去看看,是不是病了?这一看,发现一个女人,马脚也就露出来了。

这是一个爆炸性的桃色新闻,社员们都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他来:

老贫协不是思想红嘛,咋也偷着乱搞男女关系。他是个真马列,还是故意在人前装马列。

这可是个作风问题,是个大问题。他是跟上资产阶级走啦,他腐化啦,他没有资格领导咱们早请示和晚汇报。

嗨!老贫协也长个鸡巴。那玩艺儿,又不是个摆设,他想搞一搞,也是可以理解的。

大队长是个媳妇迷,他听说老贫协的窑里有漂亮女人,心里忽腾就热了。他并且在心里骂着:老贫协呀老贫协,你个狗日的,你就给我假革命吧!原来你也不是一个什么好东西。他是嫉妒了。可表面上,当着广大贫下中农的面,他还要装出个很革命的样子。他安排大家继续进行早请示,自己便单枪匹马,直奔猪圈而去。

在后沟村的地盘上,大队长可不是个一般的人。他比老贫协小几岁,也是个大高个儿。他说话底气十足,目光炯炯有神,平时不是叉着腰,就是背着手,一看就有魄力。他最喜欢穿红卫服,胸前佩戴纪念章。他曾经去大寨参观过,也经常上县里开会,见过大世面。在后沟村,他掌管着一队二队和三队的全部土地和人口,权力达到了顶级。他要是喜欢你,你就可以多吃多占。他要是讨厌了你,小鞋便穿得你活不下去。在后沟村,无论是谁,都知道大队长是个跺一跺脚山摇地动的人物,他就是真理的化身,没人敢碰。

大队长急着想去看看漂亮女人,他一路走得风风火火。老远,就看见他胸口上的纪念章,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来到了猪圈,大队长一眼就瞥见了乔巧儿。这个无比美丽的女人,她正帮着老贫协喂猪呢。

难怪说她扎眼得很,是个小妖精。细细观赏,这女人是溜肩膀,细腰身,高奶子,肥胯骨。脸蛋儿特别耐人寻味,她是弯月眉,凤眼窝,高鼻梁,小口口。不笑也像是在笑,实在迷死人。将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总是个鲜艳,永是个俊俏。实在不敢多看,多一眼,就要神魂颠倒了。大队长全身的热血奔涌起来,这辈子,他还没有见过这么可心的女人。

可他是个领导,还要装一装,必须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他故意不去理睬乔巧儿,拉上老贫协,他俩要进窑里单独谈话去。

“昨夜黑,你都弄甚来?”

老贫协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大队长问的是什么。肯定,他是往那方面想了。老贫协就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昨夜黑我光明正大。”

大队长就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一男一女,钻到一个被窝儿里,还能干出啥好事?”

“我倒是想,可我没有那个命。天都明了,我起来喂猪,这才遇上了这女人。她在圈里停着呢,我能弄个甚。”

“耍花枪,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我向毛主席保证。”

大队长冷笑道:“是啥光荣事儿?你还敢把伟大领袖搬出来。”

老贫协知道这样洗清自己确实不妥。他急忙拍着胸脯,换了一种方式表白道:“大队长,我这一辈子,没有给组织上抹过黑。我当公家人的那阵子,年年是劳模。我真的是天明了才看见这女人,我就和她拉了几句话,我向组织上保证。”

大队长根本不听他的。说道:“拉话?当然需要拉话。还不是你调戏她,她调戏你。你一个光棍儿,还能拉出来个甚好话。”

老贫协慌了,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队长便笑着上炕,去摸一摸被窝儿。他将手伸进被子里,要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体温,看看是不是睡过。

他一边摸着,一边胸有成竹地说:“我是谁?走南闯北,你还想哄我。拉话,拉话,你拉得她心里火热,就和你上炕。一男一女,钻到一个被窝儿里,你还能不耕地,不下上几场雨。”

分明没有这种事情,他说得比真的还形象。老贫协气得直跺脚。为了把无辜的乔巧儿洗刷干净,他跟大队长翻脸道:“媳妇迷!请你注意影响。我不是你,和你不一样,见了女人就想上炕。”

两人都是村干部,都属于革命阵营里的人,政治上都过硬。到了关键时刻,他们谁也不把谁放到眼里。

媳妇迷,这是在揭大队长的短儿。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儿。大队长就恼了,他把最致命的问题提了出来:“老骚情!算你猛,敢耍笑我。你给我老老实实往外掏,这女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身上有没有三级证明?你不是勇嘛?你这就给我往外掏。”

老贫协立刻傻眼了。

三级证明,这指的是生产小队、生产大队、人民公社这三家联合开出的一张介绍信,上面盖有红印,它是农民外出的路条。那时候农民外出,事先必须预备好这种路条,用它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否则,无论你走到哪里,没有这种三级证明,当地就可以把你看成个黑家伙、将你当作坏人来对待,关你进拘留所,等人凑够一车皮,拿枪押着,把你遣送回原籍。

不晓得乔巧儿身上有没有这种三级证明,老贫协还没有顾上问呢。

见老贫协变得迟迟疑疑的,说话不大胆儿了,大队长就断定,这女人是流窜出来的。他便给老贫协来了个下马威:“没有弄清政治身份,你就和她上炕,你这是犯了大错误。你要是还想和她有关系,对不起,我有权力处理你。贫协主席你不要当了,猪也不要喂了。从明天起,你给我上山拦羊去。”

给老贫协定了性质,并且指明了前程,大队长便拂袖而去。一路上,他胸前的那枚纪念章,仍旧一闪一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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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老贫协这下为难了,他本来是想帮助乔巧儿,结果倒把人家害了,叫人家和他一起背黑锅。他又不好去解释,心里就越想越堵,觉得对不住乔巧儿。

不让他喂猪了,叫他上山拦羊去,活路重了许多,这他并不在乎。只是如果撤了他的贫协主席不叫当了,荣誉没有了,身份没有了,光荣也就变成了耻辱,这样划算不划算呢?

过去他干铁路时,不结婚,争着当模范,为的是个光荣。精简下放时期,他争着抢着要为国家分忧,求的还是一个光荣。回到农村,他还一直珍藏着铁路上的大盖帽和一盏红罩子灯。每当夜深人静,他想念那段生活时,他就戴上了大盖帽,提上红罩子灯,口中弄出阵阵轰轰隆隆的火车的轰鸣声,在窑里演练当年扳道岔时、指挥火车的那一番壮观的情景。他感到过瘾,感到依然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昔日的一个光荣。

文革那阵子,革命样板戏吃香,人人都会唱。为了显示革命热情的无比高涨,村里也开始业余排演《红灯记》。凡是该排这出戏时,大姑娘,小媳妇,加上小伙子,一律统统地涌到他的小院里,给他笑着,巴结着他,脆生生地喊他几声贫协叔,这样才能把他的大盖帽和红罩子灯哄走。要不,少了这两种道具,红灯记就红不成了。每逢这时,老贫协还总要故意拿一拿架子,摆一摆谱,因为全县只有他有这种真东西。其实,他还是感到自己实在光荣。他要拖一拖时间,也好趁机玩味玩味因为光荣而带给他的那种心花怒放的感受。

他有他的价值观,光荣高于生命。

现在大队长这个后沟村的土皇上,给他指明了两条路:是要美女,还是继续当贫协。

这个抉择不好抉择,因为,你稀罕人家美人儿,可人家不一定稀罕你。即使人家十分稀罕你,也愿意跟你结婚,可是你的贫协主席当不成了。光荣也就没有了。真难啊!老贫协平生还没有如此痛苦过。

乔巧儿一直在猪圈里忙前忙后地替老贫协喂着猪。她已经听到了大队长和老贫协的争吵,并且事情都是因为她而引起的。

连累了好人,乔巧儿一边喂着猪,一边就难过地哭了。

“这个女人好啊!她的泪蛋蛋多。她温柔,她心善!”老贫协全都看到了眼里。他很是欣赏她。

人这一生,善是一种高尚的情操。人心善,对家庭好,对社会好。善是一种爱,是一种美。当你走近心地善良的人,你就走进了协调,走进了秩序,走进了亲情,走进了一个身心愉快的氛围。一个人善,才靠得住。

乔巧儿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亲切,喂完了猪,她拢了拢乌黑的短发,又开始扫院子。她就像是这家的主人,不惜力,她是要把这个家,用她的心安排得整整齐齐的。

老贫协一下子就想起来昨天深夜发生的事了,半夜三更,他爬起来,他满院子在找,他找来找去,他不是找她又能是找谁呢!显然,有缘分的人,心灵都是有感应的。

瞥了一眼小院里乔巧儿那青春的身影,她的眼泪,这时滴滴都洒到了老贫协的心上;而这泪,忽然带了能力,在老贫协心里,一生中最看重的光荣顿时就被冲淡了。

很快到了中午时分,该吃中午饭了。这顿饭一定要做出一个花样儿来,也好给这美丽的女人,掏出一颗赤诚的心。

老贫协上面缸里去挖面,面缸早已见了底儿。挖了半天,好不容易,他才挖出一碗白面来。

乔巧儿眼里始终噙着泪花,也许,这是让她吃顿好饭便打发她走。外面山套山,沟套沟,该往何处去呢?盲目地往前走,就算可以找到一个容她落脚的地方,可是像这样的好人,还能遇上吗?乔巧儿竟恋着这个家。

老贫协挖出白面准备做点儿好饭,可乔巧儿却不让,急忙上前拦住他道:“不能浪费,这点儿白面稀罕,留下过年再吃!你别为我糟践东西,浪费白面。”

老贫协就生气了,他挡开乔巧儿,像是要打架,宣言般地喊着道:“甚是个浪费!这白面,是我专门留给贵人吃的。你就是贵人;是我窑里的贵人。”

“那我也不吃,反正我不叫你浪费。”

这样推来挡去,乔巧儿还是把白面留下来不让做饭。她勤快地自己动手做起了饭,上笼里去拿榆树面的黑馍馍,掏出来几个,生着了火,上锅馏。她又把老贫协拿出来的酸菜切成了丝儿,切得和头发一样的细,装进碟子,好看极了。不大会儿工夫,一顿热腾腾的家常饭就端上了炕桌。

也怪,经过她的手,只这样简单几下,窑里的日子变得有滋有味了,不好吃的饭菜,叫她弄得香喷喷的。

这辈子,老贫协还是头一回和一个漂亮的女人面对面地坐着吃饭,他倒显得羞答答的,感到浑身上下不自在。忽然想起窑里还藏着半瓶散白酒,他便赶快拿出来,摆上炕桌,急忙喝上一大口。酒是人的胆儿,两杯下肚,这时再去端详乔巧儿,便觉得自己有了魄力,也敢豪迈地表达他的心情了。

“我是坚决不叫你走。”老贫协说。

乔巧儿自卑地说:“你心好,这我知道。可我是个逃荒要饭的,拖累你,我不忍。”

“看!你还是见外。”

“不是见外,我是把你当了亲人。我是不忍。”

“这就好。我是条光棍汉,窑里没有光景。要是你不嫌我穷,就在我这里住下,给我当个干妹子。”老贫协借着酒劲儿大胆地说。

“我怕连累你,我身上没有三级证明,还是个富农成份。我怕叫你犯错误。”乔巧儿诚实地说。

感情已经沉浸了进去,老贫协竟然猛地一拍炕桌,像个政治家:

“那是个逑事!富农也不是都坏,贫农也不是都好,重在表现嘛。和你待在一起,我照样干革命。”

“那你是真的,不嫌弃我是富农成份呀?”

“地主又咋样?我是稀罕你,不是稀罕成份。”

三言两语像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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