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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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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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没想到政策?”
  “政策,当时没顾得去多想……好,就算我违法杀了人,可是为立刻消灭反动派,我受处分也甘心!”
  “水山哥,你的性子可要注意呀!大伙不知批评你多少次啦。”春玲恳切地说,“对蒋殿人那坏蛋过点火我同意,可是你对那几家富裕中农的作法,就过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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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一过我也觉得不对头。”水山承认道,“可是,春玲!我真被他们的自私自利气炸啦!我还觉着谁也不能比我再耐心了。那些顽固脑袋不砸不开……好!指导员回来我检讨,我情愿受处分。”
  “妈,快给我饭吃吧!”水山推门就叫。他两腿沉重,浑身发烧,头发晕,肚子空虚地想吐酸水。他真想吃饱饭躺在炕上,再不起来了。
  不见母亲回答,水山向炕上一看,母亲木呆呆地守在纺花车子旁边。他又叫一声:“妈,我饿坏啦!”母亲缓缓地抬起头,满面怒容,气愤地说,“还用来家吃饭吗?你还是到人家去动枪舞刀杀人吧!”
  水山一惊:“妈,你怎么啦?”
  “问你自个。”母亲话刚出口,眼泪就涌出来,“你这个傻愣子,你怎么干出这种事!”
  “妈,你明白说呀!”水山着急地靠上前。
  母亲擦着泪水问:“你真去你亲爹家行凶啦?”“哪个‘亲爹’……”水山立时醒悟,愤怒地说:“什么亲爹,蒋殿人!他是反动派!我们的对头……”“住嘴!”母亲光火了,“你个混帐东西,他是地主,可谁叫你去他们家动刀枪,啊?”
  “妈,这事你管不得。”
  “我知道你妈管不得,还有人管得着你吧?”母亲叱喝道,“我问你,是你上级叫干的吗?”
  “是党支部武装委员。”
  “他是谁?”
  “是我。”
  “还有谁?”
  “民兵队长。”水山解释道,“妈,是我自己决定的。我有权……”
  “你有权,也不该动刀弄枪杀你亲爹!”老母亲那接近失明的枯涩眼睛里,涌出不断头的浑泪,“水山哪!你怎么不想想,人家蒋殿人尽管是地主,可是救过你爹,关照过咱孤儿寡母,咱们能不感恩答情吗?你的上级指派你干,还有情可原,妈也管不得;你自个这末去伤害人,伤害救过你爹的恩人,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吗?”
  江水山皱着眉头忿忿地说:“妈,你说得不对。我爹怎么死的?还不是叫象蒋殿人一样的反动派害的?!”“呸,瞎说!”母亲严厉地喝道,“就是他有错,由上级对付,谁要你个傻愣子去逞能?人家救过你爹,你也不认情?”“不能讲私情。我爹活着也会和我一样对付他。”江水山决断地说,“妈,你没去看看,蒋殿人暗藏了那末多东西,粮食烂着也不交出来,是条多狠心的狼!”
  “他狠心?”母亲指着桌子上的瓢,“你差点把人家杀了,可你‘亲妈’方才还送大米和饼来,说是你亲爹看你身子欠,送给你吃……”
  江水山这才发现桌上的东西。端过来,看也没看一眼,狠狠地抛进院子的粪坑里。
  母亲啊了一声,痛哭着说:“你这小崽子,反了天啦!”她下炕站在儿子面前,怒喝道:“去给你亲爹赔礼!快去,快去!”江水山屹立不动,高昂地说:“赔礼?笑话,共产党员给反动派赔礼!妈,这比杀了我还难!”
  “你倒是去不去?”不见儿子动一下,母亲伸出手要打,但又缩回来。儿子是那样高大地矗立在她面前,她要打一巴掌,还得扶着他的身子跷起脚才能触到他的脸。她做母亲的显得多末无力啊!于是,她重新回到炕上,哭了,伤心地哭了。水山见母亲哭得可怜,上前把着她的手,激动地说:“妈,妈!你听我告诉你,我不能去给蒋家赔礼,也无礼可赔,不能去,万万不能去!妈,他是地主、反动派,和咱是两路人。你不要听他们的话,你儿子做得对!”
  母亲质问道:“难道人家搭救你爹咱能忘啦?这末做,对得起你爹?”
  “我还真有些不相信,这末坏的人,怎么会有真心救我爹?救我爹的是党,恩情该记在咱们党身上!再说,妈,不能为私情不工作。我不是为咱家去斗他,是为大伙,为革命!我爹也是为这个死的,儿对得起爹!”
  “孩子,妈也知道好歹白黑。”老母亲平静了些,“就是我心里老放不下,怕伤天害理啊!”
  “妈,你要是生我的气,就打我两下吧,这礼是断断赔不得!对反动派要使枪杆子,只有他们向咱们低头投降,咱们宁可头断下来也不能向他们躬腰!妈,你生儿子的气,就打吧,摸不到,我趴下……”水山驯服地弯身把头伸进母亲的怀抱,拉她的手向脸上放,“打呀,妈!”
  母亲的心象被孩子的手捧起来了似的,慈爱的暖流无止境地挥发。她抚摸着儿子的五官,又悲又疼地说:“好孩子,我的儿!你从小挨财主的打,挨守门狗的咬,鬼子把你的胳膊都打去一只,妈哪舍得再打你呀!亲都亲不过来啊!我的儿,妈再不疼你,谁疼你啊!”
  水山那沸腾的心使眼睛闪着泪花。他热烈地说:“妈,还有人疼我。水山是你儿子,他又是共产党员!党疼他,比妈还亲。妈,你会明白,儿子听党的话,比听妈的话要紧。妈对事有些不明白,我有时不听妈的话,就是为这个!”
  第十五章
  “……我说的不假吧,舅?共产党一向不讲强迫,这次却逼着你们中农借粮食,就是他们眼见中央军快到啦,急红眼啦!再过些天,就要共产啦!对中农也象对付地主一样,扫地出门,有的还要杀头……”王镯子流水般地学述孙承祖的话,她的少眉毛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对方的反应。
  老东山坐在墙根的阴凉里,闭口抽烟。他脸色阴沉,心里为上午被江水山强迫借粮一事积压着气恼。他很气愤,也很伤心。自从解放以来,他第一次受到干部的这种强迫,尤其是政府明明说是要自愿的事,一翻脸就改变作法了。难道说,共产党对中农的态度真变了?这就要共产?这样一来,老东山不富不穷的舒适日子,在共产党的天底下也过不成了啊!看江水山当时的表现,几乎要动枪打人,多使人寒心呵!在老东山眼里,干部就是共产党,不去分析那是一个人的行动。他相信,江水山的作法,是得到上级允许的。
  听着外甥女王镯子说的中央军要来的话,老东山心里更加难过。他很怕中央军来。在旧社会他所遭受的压迫和辛酸,是永远深留心间的。他希望共产党得胜。有时听到敌人进攻得厉害,心里很为解放军着急、使劲。儿子儒春去参军虽说是处于不得已,但老东山还是认识到青年应该去参军,去打反动派;如果是叫他儿子去当国民党兵,就是再强迫他也是不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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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东山现在的心情是最怕中央军来,担心再过旧社会的生活;但共产党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强迫他借粮,听王镯子说就要共产,拿中农当地主论,也使他痛心,悲哀,惊恐,随之也就产生了愤懑情绪。
  “事到如今,也就凭人家摆布吧,唉!”老东山难过地说着,深叹一口气。
  “不能听他们摆布!”王镯子煽风点火,“共产党是得寸进尺,打完地主打富农,地富光了扫中农。这样下去,咱们不就完蛋啦!”
  “不听人家的还有么法子?”老东山摇摇头。
  “舅,我不是告诉过你,中央军要来……”
  “它们来对咱有么好处,过去的罪我不是没受过,命都差点送了!”老东山提高了声音,“老蒋更杀人!”
  王镯子见他这种表示,怕话说得太露骨收不了场,就顺杆爬了:“舅说的在理,国民党也祸害人。不过……”她顿了一下,“干部强迫咱们,咱们也强迫他们。舅,你是老实人,说话有人听,就去找孙守财那几家被强迫过的商量商量,上政府告村干部一状。”
  老东山听着,心里有些活动。他想,这倒是个办法。一方面是出出这口气,更重要的是测量一下共产党是不是对中农的政策真的改变了,改变到什么程度,从而确定他今后对新社会应采取怎样的态度。他对拿出去的粮食,早已失去收回的信心了。他抽出嘴里的烟嘴,睁眼看着外甥女,说:“这个主意使得……”
  “舅,你真有见识!”王镯子高兴地叫起来,老东山这还是第一次公开表示听了她的话。“舅,你立时出门办吧,家有活我帮忙。”
  “急什么,我要等一两天,看看村里的风声再说。”老东山稳重地说道,重新闭上眼睛,“镯子,你不要在外面多嘴,这不关乎你的事。”
  “嗯,哎……”王镯子煞了喜风,又忙解释道,“我对谁也不瞎说,是见舅不出门,有事就跑来关照你几句。舅,你也别见外呀!”
  王镯子满怀喜悦地辞别老东山,走出不远,迎面碰上她母亲。王镯子她父亲在世时很宠爱她,纵性娇惯,她母亲却对她哥偏心些,使王镯子从小就对母亲不好。王镯子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支使寡母亲,欺压妈妈了。她哥王井魁大了出去做买卖,后来当上汉奸不在家,王镯子就成了一家之主,以虐待母亲闻名。
  王镯子出嫁后,更对她妈没口好气,生怕她沾了自己的光,视老娘为累赘。
  “你上哪去?”王镯子没好气地问。
  她母亲翻她一眼,说:“找你舅。”
  王镯子本想走过去,但注意到她母亲的神色有些慌乱,又想起有好些天没见她的面,就疑惑地问:“找俺舅干么?”“你管不着!”老太婆走过去了。
  王镯子越发生疑,赶上去扯住她的衣袖,声音变软了:“妈,你有么事,还瞒着闺女?”
  老太婆看看她,眼睛浮动着泪水,悲哀地说:“你还知道有妈……你哥……”
  “他怎么啦?”王镯子吃惊。
  “他……”
  经不住女儿的巧言套取,老太婆说出了真情。
  老东山嫡亲的外甥、王镯子的哥哥王井魁,这个富农出身的青年,他的罪恶远比山河村人们知道的要多。他不但在日寇“扫荡”中引日伪军抢粮烧房,在其它地方还做了不少坏勾当,身负三条人命血债。日本投降后,烟台被八路军解放,王井魁伪装起来隐蔽了一个时期,潜逃到蒋管区,当了中央军的排长。
  国民党孤注一掷要和解放军在鲁中地区决一死战的企图,被人民解放军歼其主力整编七十四师之后,一时土崩瓦解了。王井魁身负轻伤,和大批蒋军一起做了俘虏。他改名换姓,隐瞒了真实籍贯和身份,暂时混进人民军队里,做着下步路的打算。
  孟良崮战役失利后,蒋介石又调兵遣将,集中力量,继续实行战略重点进攻。在大举进犯陕甘宁边区的同时,企图将山东解放军压进胶东半岛的狭窄地区,予以消灭。解放军仍采取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集中兵力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的作战方针,进行灵活的运动战。
  王井魁所在的解放军部队从西线撤回胶东解放区,进行兵员补充和休整。王井魁思忖,中央军这次使出全力,用重兵进攻山东,不久家乡就可变天了。趁现在离家近,何不瞅好时机逃回家,等待中央军的光临。这样比在火线上逃到国民党那里去要保险。于是,他找个时机,逃离了部队,在外面转了几日,才潜回家中。王井魁回到家里,当然没把真实来历告诉母亲,只说在外躲了几年,政府搜得紧,又回到家里。老太婆很高兴,要拉儿子到政府去自首,说指导员讲过,王井魁回来政府能宽大处理。然而王井魁知道自己血债累累,更主要的是他要继续反革命,深信中央军会很快打过来,所以他根本不听从生母的再三劝说,而且还不让母亲出门对任何人讲。老太婆这些天非常愁闷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就偷个空子跑出来,想和她哥老东山商量,是否她去替儿子向政府坦白,要求宽大处理。
  王镯子听罢又喜又惊。喜的是孙承祖正为物色不到人而苦恼,她哥回来了,增加了他们的力量;惊的是如若不在此遇见她妈,老太婆去和老东山讲了,他很可能叫她向政府去报告。那样一来,就糟了。
  王镯子把她母亲拖到墙角处,见四周无人,揩了把额上的虚汗,压低声音说:“妈,你可不能去对谁讲,叫人家知道了,俺哥就没命啦!”
  “没关系,政府讲宽大。”老太婆不以为然,“人家干部说一不二,从没难为过你妈。前个月我出门不小心,灶里的火星叫风刮出来,房子烧着了。振德大兄弟亲自领人救火,水山大侄爬上房子,叫烟熏昏,差点栽到火炕里……”“你不要信这些!”王镯子打断她的话,“他们对你好,是收买人心。”
  “人家买我这老不死的做什么!”老太婆决然反对,“我一不能打仗,二不能工作,连公粮都交不齐……”“别唠叨啦!”王镯子生气地白她一眼,连唬带吓地说,“听俺哥的没有错。你若对干部一讲,俺哥准不能活。中央军快过来啦!你不要听干部的。你没听说,俺舅和一大些人家的粮食,都叫干部逼着拿出来啦?再过几天就共产啦!”“啊,有这等事!”老太婆没主意了,“镯子,你说怎么好?”
  “你就听俺哥的,对谁也不要放声。”王镯子叮咛道。“好,信你的,过几天看吧!”老太婆颠着小脚往回走去。王镯子眉头一皱,又赶上去,孝敬地说:“妈,天这末热啦!我家有块山绸,我给妈做件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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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婆为女儿异乎寻常的举动惊呆了,好半天才说:“真是日头从西出,镯子疼妈啦!唉,都为你那哥不是人,你妈早晚死在他手里……好,我跟你拿去,俺自个缝吧!”“你别费事啦,过几天我做好给妈送上门。”瞅母亲拐过墙角,王镯子左右扫了一眼,迈动碎步,急急地向家门奔去。正在吃饭的指导员,一听说强制几户富裕中农借粮的事,立刻停住,焦灼地催促道:“快说!”
  灯光下,春玲看一眼父亲,他全身满布尘埃,好久没刮的胡子乱糟糟的,脸上呈现出极度疲劳的憔悴神色,两眼发红。女儿有些胆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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