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军统报务员的悲剧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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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军统报务员的悲剧人生-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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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平战役时还有二十五万兵力,蒋先生为啥输得这么快?   
  他思索着,女儿突然哭喊起来,中川看一眼男人铁青的脸色,慌忙把|乳头塞进孩子嘴里,小屋里又复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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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共产党走?凶多吉少,军统局血债累累,我纵然不是直接杀手。怕也罪责难逃……他不由自主地走到妻女的床前,伫立,凝望。这是他半生的所得,这是他唯一的寄托。孔孟之道,君国之道都已幻化成一张张狞笑的脸,嘲讽着他,指责着他,前景茫茫,他无以寄托。   
  迟疑间,北平支台所属人员及家属已大部分迁往南京,消息传来时,平津铁路已被切断,葛连波已无法成行……既然走不成就听凭命运宰割吧!求生的本能促使他把住址白塔寺暗自迁往北新桥财神庙,并向北平支台隐瞒了新址。几天后,他去北平支台打听时局消息,支台长行色匆匆,劈头问道:“你怎么还没走?现在还有最后一架飞机,赶快走、不然就走不成了!”   
  “去哪?”   
  “台湾!”   
  “这……”葛连波犹豫不决。   
  “哎呀!老弟,你就别犹豫了!留下来没有好果子吃,共产党不是活菩萨!再说,你是军统报务员,军统!你知道吗?”   
  支台长麻利地收拾着东西,葛连波怯怯问道:“我能否和妻子,孩子一起走?”   
  “这个,恐怕飞机超重!”   
  “我们三人也不过一百公斤,只一个人重量……”   
  支台长只顾收拾东西,把已经没有耐性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了。   
  走出支台总部,葛连波心乱如麻。让我只身离去?我实难从命!,他眼前立即浮现出中川久荣贤淑的目光,幼女那挥动的小手。不能,我不能抛下她们!,此时,葛连波的灵魂已经游离了他的军人身份,他不仅游离了军统报务员这一特殊军人,也游离了那套米黄军装包裹下的一般军人。他的灵魂回归了一个书生的躯体,一个农民的躯体,书生是多愁善感的,农民是离不开家园,离不开妻儿老小的。这双重品格都与他的职业水火不容,都与他的铁血生涯南辕北辙。   
  他忘记了怎样叫的人力车。从支台到北新桥财神庙仅二里之遥,他似乎又重走一遍“九一八”以来的路程——从北平中学到中央军校,戴笠的面孔,胡宗南的面孔,魏大铭的面孔,董益三的面孔,蒋介石的面孔一一浮现。这些面孔一会变成救生的孤舟,一会又织成魔鬼的手臂,他无所适从,他出了一身冷汗!   
  人力车夫以最快的速度载他前行。他一会喊快点,一会喊慢点;一会喊停下,一会喊快跑。车夫莫明其妙。只好言听计从。   
  其实财神庙早过了,他的脑海里仍是那些奸诈凶狠的面孔,这样的党国何望之有?如果我留下来,共产党会饶恕我吗?也许会的!我在北平东北中学念过书,校长张学良已受到蒋介石的软禁,再说,我无非是军统局的工具,没有直接杀过人,如果我起义投诚,共产党为什么不能容纳我呢?那时,我可以为国效力……就在葛连波想入非非的时候,天空传来了飞机巨大的轰鸣声!北平支台撤退的最后一架飞机已经飞入云端!   
  走的可能破灭了。   
  一九四九年元月卅一日,北平和平解放。几天后葛连波向朝阳门军事管制委员会报到,早去晚归;   
  三月一日,军管会领导令其将行李搬来,不许回家,要向人民低头认罪!   
  中川久荣闻听后顿觉六神无主。她哭说着:“我们既无积蓄,又无亲人,没有你,我们母女可怎么活啊!况且,我正在怀孕,产前产后,无人照顾,将来的日子,我不敢想……”她泪流满面,他也泣不成声。   
  去军管会接受审察、归期难料,最怕的生离死别,终于降临了。葛连波别无选择,他只好这样安慰妻子:“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就可以解决问题,如果共产党能用我,生活自然会有保障,如果不能容我自谋职业也可以维持生活,你……放心好了。”   
  他扛着行李放在三轮车上走了。他的妻子中川久荣抱着四岁的女儿跑步跟着三轮车为他送行!她边跑边喊:“别忘了,我已经怀孕了!”女儿挥起小手喊着:“爸爸,爸爸!你快回来!”   
  葛连波不敢看她们一眼,摧促车夫开车。车轮启动了,他不知道,这竟是最后的一别!   
  一九五二年九月一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军法处判处葛连波有期徒行八年。剥夺政治权力三年;   
  翌年,葛妻中川久荣生产后因生活无着,携子女回到葛的原籍,后以回国投母为由,扔下幼子葛茂恩,携女儿回国,一去不返。   
  这是一个无法抱怨的悲剧,怨谁呢?怨谁都不妥,如果说有所怨的悲剧令人深思,那么无所怨的悲剧会更加撕人肝肠。      
第十二回   
  一九五七年元月,葛连波被改判为监外执行,回原籍生产。   
  那是一个灰蒙蒙的傍晚,铅灰色的冬云早把那一抹残阳涂得严严实实。凄厉的北风吹着口哨跨过村庄,紧跟着北风的脚步,天空上撒下几把碎细的雪花来。北风凄厉地叫着,碎雪狂乱地飘着,村中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当天色灰暗到令人心悸的时候,村头的小路上出现一个瘦弱的身影。他身背行李,手拎着一个破旧的帆布提兜蹒跚走来。他凄楚的神色象是寻找着辩认着什么。天冷极了,天地间好象伸出许多冰冷的手。这瘦小的身躯里却不免要涌动着某种热流。这热流中自然要以思念亲人为主,间或掺杂些对生的企求和对明天的渴望。这是葛连波出仕以来第二次归乡,如果说第一次归来时还有些衣锦还乡的味道,那么这第二次无疑是对他的莫大嘲讽。光宗耀祖的梦。衣锦还乡的梦早已破碎,这是一个妻离子散,负枷还乡的现实!天公为他的归来设计了绝佳的氛围,那冷风袭袭,天低云暗的情境不正和他的心境浑然一体吗?   
  昔日的深宅大院早已充公做了校舍。葛连波借居在别人的两间小屋里。进屋后,他僵直地坐在土炕上,久久地不作一声。小屋里没有炉子,土炕上没有一丝暖意。墙壁的角落里结着片片白霜,陈年的墙皮一片片脱落着。屋里没有任何陈设,墙角处俏然存放着一个盛粥的缸盆。“家徒四壁”,葛连波的意识里流过这样的概念。妻女早已离去,只有幼子葛茂恩茫然地伫立在他的身旁。孩子用惊恐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叫做爸爸的陌生人。族人对他的归来不冷不热,人们仅能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匆匆离去。那时节,谁敢跟一个历史反革命促膝交谈呢?葛连波对乡亲们的冷漠并不介意,他已经没有一点心情品头论足了,他的心灵早已破碎得血肉沫糊!   
  他不知道呆坐了多久,更不知道夜入几更了,幼子葛茂恩已经卷缩在他的身旁睡熟了。他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孩子盖上,悄悄地,他为儿子掖严了衣角。他开始端祥孩子的面容,那是一张黄白相间的面容,由于营养不良,孩子的小脸上浮现出某种菜叶般的青色。从孩子的面容上,他端祥出中川久荣的容貌来,默默地,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窗外,北风尖厉地吼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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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可塑性实在太大了!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葛连波还是要活下去。为谁活着?他反复责问自己。为儿子?为远在异国他乡的妻女!又是又不全是。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之火在燃烧,他留恋这人世间的一切。   
  从此,大梨树沟的村头就时常游走着一个肩挑尿桶的瘦弱的老头。生产队把最脏、最低贱的担尿掏粪的活计派给他,用全队最低廉的工分来作为对他的回报,用以表明革命群众对阶级敌人的改造与斗争。不仅如此,生产队还要隔三差五的召开批斗会,昏黄的灯光下,炕上地下都挤满了人。乡亲们的嘴唇上沾糊着代食和菜叶的残渣,他们一面用手抹去这些残渣或把这残渣添进嘴里重新嚼啐,一面卷起旱烟纸筒,美美地吸着。一会屋里就烟雾弥漫了。一般都是在这吃人的烟雾中,有人高声断喝:“把历史反革命份子葛连波押上来”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声音落地,葛连波已被五花大绑地推进会场中心。那时用绳索捆人是革命群众的特权,无须请示批准。众目睽睽之下,葛连波早已低头认罪了。他早已背熟了自己的罪行,每次批斗,他都要重背一遍自己的罪行。半宿批斗,他腰酸背痛,天刚亮时,他还要准时挑起尿桶挨家挨户地把尿收齐,倒进粪便坑里。然后,和上沙土,沤熟倒细。他的晚饭总是吃得那么匆忙而慌张,他要早早地吃完晚饭舒展一下筋骨,然后准备着和接受新一轮的捆绑与批斗。那样的日子里,他总能看见年幼的儿子在吃饭时悄悄流泪。孩子太懂事了,孩子总能在他晚饭后走出家门时用小手捂上自己的眼睛。他不敢多看儿子一眼,更不敢让儿子看见自己的眼泪,他的眼泪只能流进心里。   
  每晚接受批斗归来,儿子都已进入梦乡。进屋后,他都要仔细端祥一遍熟睡的儿子。儿子那稚嫩的脸上似乎有无穷的力量,这力量每晚都要注入葛连波的魂魄里,我猜测,如果没有儿子的力量,那条早已伤痕累累的生命或许很快就风干、脆折了。儿子的力量是一种新生的力量,只有这新生的力量或许才能激活那株老树的生机。是的,劳动改造的日子里,葛连波的生命之树上竞焕发出勃勃的生机来!他放弃随蒋飞抵台湾的机会,是他那颗报国之心所使然,当这颗报国之心不被接纳,横遭摧残之时,他也只好任凭生命释放出许多种本能来。葛连波十分珍视自己的生命,这或许是中国士阶层的一个共性。我曾经认真思索过这个问题,中国的士子们为什么会超越常人的珍视生命?当灾难降监之时,读书人往往此一般要更加慌乱,更加不堪一击,他们的生命为什么那样娇嫩而单薄?除了其他原因之外,士子们对自己的生命修炼付出了太多的辛劳,从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宏愿起,到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止,士子们始终在对自己的生命寄托了过高的期望。士子们始终坚信,自己的金贵之躯一定可以作为的。孩提时,我曾目睹过葛连波精心侍弄的粪便土堆,那么脏的人粪便,猪驴粪便经过葛连波的精心操作,总能幻化成十分标准的几何图形展示在村头路口,有的呈梯形堆放,有的呈三角形堆放,有的呈正方体堆放,有的呈长方体堆放,长宽边长真象用米尺量过一样整齐标致。一时间,葛连波的粪便造形竞成为小学几何教学的参照物,老师说,什么叫长方形,看看村东头的粪堆吧!怎样求梯形面积?看看村南头的粪堆吧!   
  渐渐地,人们开始猜测葛连波的粪堆造形了:有人说,这人真讲究,掏大粪也能掏出花样来,这要让他干细致活,说不定能整出啥名堂呢!有人说,历史反革命真是不一般,掏大粪都掏得有棱有角;也有人说他是让肚子里的学问给憋的,那满肚子的学问无处施展,只能在淘大粪时修出棱角了!实际上,葛连波是用自己的粪堆造型推销自己呢!那潜台词应该是这样的:我想立功赎罪,我干啥都能干好,我能把粪堆弄得有模有样,还有什么不能干好呢?给我机会吧!给我施展才干的机会吧!   
  然而,在那样的年代里,他的自我推销只能归于徒劳。照例进行的仍是隔三差五的大会批斗,在这之后的批斗会上,葛连波把沤粪、倒粪的话计干得绣花般精细反倒成了一大罪责。会议组织者这样质问葛连波:“你把粪便修得那样规整,是什么意思?”   
  葛连波哑口无言。   
  “社员同志们,大家要提高革命警惕!密切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葛连波把人粪便弄得有棱有角,说明他贼心不死,他是在漫骂我们!意思是说,有棱有角的都象粪便一样臭不可闻!是不是?   
  “说!是不是这个意思?”几个社员也跟着怒吼起来。   
  葛连波仍是哑口无言,默默地,两行热泪悄然流下。   
  会议组织者带领大家喊起了口号:   
  “打倒葛连波!”   
  “敌人不投降就让他灭亡!”   
  “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一个把头剃得溜光呈亮的社员走上前来,不容分说,照着葛连波深深垂下的瘦脸就抽了几个满弓大嘴巴,那人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清脆的响声立时让葛连波眼冒金星,两道污黑的血迹顺着鼻子和嘴角流下来。那人停下手说:“前几天我看你病得可怜,给你送过止疼药,没想到,你他妈还贼心不死啊!想变天?做梦!”   
  一堵厚厚的墙沉沉地朝他压下来,一盆冷冷的水猛然朝他泼下来,他的表现欲望复归破灭,他的生命之火复归熄灭。他只觉脑子里翁翁作响。他怀疑,他还是否活着;他怀疑,这个世界还是否存在着。      
第十三回   
  日月穿梭,光阴苒苒。葛连波在这样的境遇里又熬过了十年。一九七四年深秋的一天,葛连波承受完又一次批斗会的非人折磨后,迈着如铅的两腿走回了自己的小屋。此时,这间小屋的全部苦寂都由他一人承担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儿子葛茂恩已随其养母(葛连波的结发夫人)和异母姐姐去辽宁省复县华铜矿居住了。当时,葛连波是劳改犯人,刑满后又被戴上了历史反革命的帽子继续改造。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时刻都可以把他砸扁砸烂,亲人们离他而去,他是理解的。尤其是他的宝贝儿子(学名葛茂恩,|乳名留柱)正值风华之年,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不远离自己又怎能行呢?   
  走吧,都走吧!只要你们好好活着,什么样的痛苦我都能承受!这些日子,他似乎把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想出了头绪,脑海中的那团乱麻可以理出一点头尾了!原来,我这一生是给人家做了祭品了!他想起了村里死人时棺材头处摆放的供品,供品中有红艳艳的苹果梨桃,有香喷喷的蛋糕点心。然而,无论这供品多么精美诱人,它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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