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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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令-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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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一排大树,树荫下卧着几匹骆驼,慢慢地嚼着草料,满嘴是白沫儿。

傅少华赁的这间屋,隔壁就是一家茶馆儿,座雅茶香,据说这家茶馆儿的水,是汲取“大召”寺旁那“九边”第一泉的泉水,提起“九边”第一泉,来头颇大,传说是康熙至此,马渴不饮,以蹄踹地,泉忽涌出,于是此泉日日涌出,汲之不绝,以之制酒,酒醇,以之烹茶,茶香,傅少华不愁无聊,不愁没去处,每天均在这家茶馆儿泡。

傅少华安置好了,商二便走了。

傅少华住在小阁楼上,楼下另有一个人家,也就是房东,房东是祖孙俩,是汉人,听说迁到归化来已经有十几年了,算得上老归化了。

祖孙俩一个是老态龙钟的白胡子瘦老头儿,一个是十五六岁聪明伶俐的小孙女儿,祖孙俩相依为命,靠门前一点小买卖糊口,日子过得相当苦。

本来嘛,老的太老,小的太小,又是个小姑娘家能干什么,老头儿白胡子一把,瘦得皮包骨,一阵大点儿的风就会把他吹倒,口齿不行了,眼神儿也不行了,说起话来漏风,半天听不懂他说什么。说话要不提高嗓门儿他也听不清楚,很难交谈上一两句。

小姑娘长得挺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粉红的面颊,十足的美人胚子,梳着两条辫子,挺活泼的。

不到半日工夫,傅少华跟这祖孙俩混得挺熟,老头儿有个不常见的怪姓,姓养,八成儿是养由基的后代。

老头儿姓养,当然了,小姑娘也姓养。

于是乎,老头儿成了养老爹,小姑娘成了养小妹。

日头偏西了,楼下桌子上放着一壶酒,多添了几样菜,小姑娘硬把傅少华拖下楼来吃顿饭。

养老爹说得好,赁上了他的房子,那就是有缘,而且在这地方也很难得看见一个汉人,人不亲土亲。往后就是一家人,天天见面,用不着客气。

饭菜虽不怎么样好,可是情意重,却之不恭,傅少华只得跟着下了小阁楼。

小姑娘斟酒夹菜,挺热络,挺殷勤,也很诚意。

本来已经相当熟了,借着酒,三杯下肚,彼此之间更熟了,养老爹张着干瘪的嘴唇,漏着风开了口:“傅哥儿今年多大了?”

“老爹,”傅少华道:“我二十多了。”

养老爹“啧啧”两声道:“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像傅哥儿这种人品,还是生平头一回见着……”

养小妹眼睛一眨动道:“真的,傅大哥比那戏台上唱小生的还俊。”

傅少华道:“怎么,小妹也开起我的玩笑?”

养老爹老眼一瞪道:“你懂什么,戏台上的那是油头粉面的文弱书生,哪能 跟你傅大哥比,你傅大哥这是英俊,俊里头还带着英武刚气,这才是昂藏七尺眉男儿,像那些油头粉面,油腔滑调的小伙子,我瞧着就厌心。”傅少华笑道:“您老人家夸奖,我有点儿受不住。”

“受不住?”养老爹道:“那是你客气,以我看,这么说你还有点儿委屈呢,我眼花心眼儿灵,这双老眼看过的人也成千上万,我就是没瞧见像傅哥儿你这么个人。”

傅少华笑了笑,没说话。

养老爹话声一顿,接问道:“傅哥儿成家了么?”

傅少华摇头说道:“还没有,老人家,我还年轻,一事无成,故不敢言成家。”

“听,”养老爹姆指一扬,雪髯飞拂道:“好胸襟,好志向,这就是昂藏七尺真男儿了,我没瞧错人,这间阁楼也没租错人。”

傅少华道:“事实上是我赁对了房子。”

养老爹道:“傅哥儿会说话……”

傅少华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养老爹话锋忽转,道:“傅哥儿家里是……”

傅少华道:“不瞒老爹说,我是个江湖人,现在是一个人。”

养老爹怔了一怔,“哦”了一声道;“原来傅哥儿是江湖上的英雄豪杰,那就难怪了,我说嘛,寻常人哪有这种气度……”

养小妹凝望着傅少华,两片唇儿碰动了一下,要说话。

可是养老爹却又开了口:“傅哥儿到归化来,是……”

傅少华道:“我来访个朋友,可巧那位朋友出远门去了,住在他家里不方便,只好暂时住在外头等他了。”

养老爹“哦”了一声道:“原来傅哥儿,是来访朋友的……初到这儿来,吃住惯么?”

傅少华道:“住在老爹这儿,跟在内地没什么两样。”

养老爹笑呵呵地摇头道:“傅哥儿真会说话,既然这样,傅哥儿干脆就在我这儿吃三顿好了,免得买着吃不习惯,这地方难得碰见几个汉人,卖的吃喝,全是本地口味,刚来的人,怎么也吃不惯的,好在只我们爷儿俩,不多你一个人……”

突然轻轻叹了一声,摇头说道:“想起我初来的时候,就是吃不惯,一天到晚听那胡笳跟驼铃,想想离乡背井跑这么老远,害得我常掉泪,结果水土不服,一下躺了快两个月……”

傅少华道:“老爹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做生意啊!”养老爹道:“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什么都不会,只有这一门还算精,为了吃这碗饭,只有举家迁到这儿来了,原想住一阵子,赚几个钱就回去的,谁知一住就是几十年,连孙儿辈都有了也没能回去……”顿了顿,接道:“再则也因为我那个儿子就埋在大黑河边上,迁坟不容易,我也舍不得走,唉,落叶归不了根,只怕我这把老骨头,也要丢在这朔漠异乡了。”

说完了话,又连连叹了几声,满脸的怅然神色,让人的心不知不觉间往下一沉。

养小妹撒娇了:“爷爷,瞧您,傅大哥头一天在咱们这儿吃饭,高高兴兴的不说,您说这些干什么。”

“丫头,”养老爹微一抬头道:“人不亲土亲,傅大哥不是外人,今天难得碰上个能说话的人,生老病死谁能免,说说有什么要紧。”

养小妹小嘴儿一嘟,道:“我不爱听,您还让傅大哥吃饭不?”

养老爹没理她,拿起酒杯一扬道:“来,傅哥儿,咱们喝,我这酒是自酿的,有的是‘九边第一泉’的水,平日我舍不得喝,这丫头也不让我多喝,今天算沾了你的光了。”

喝了一口酒之后,养老爹又抬起了头:“提起我那儿子,他靠那生意养活一家老小,可也死在那生意上。有一回回来,骆驼驮着他的尸体,浑身是血,听说是大漠里碰见了一帮强梁就把他……我那儿媳妇一听,恸然欲绝,没出三个月也支持不住了,只给我留下这么一个孙女……”

“爷爷!”养小妹眼圈儿红了。

“好、好、好。”养老爹让步了,道:“不说,不说,爷爷不说了,行么?”

养小妹眨着眼,嘟嚷着道:“说都说过了,还说什么不说了……”

“那怎么办,”养老爹道:“能抽爷爷两下子?”

养小妹眼一抬道:“下次我不许您再说。”

“行,”养老爹一点头道:“下次你让我说我都不说,好了吧?”

养小妹没说话。

突然,驼铃响动,两匹骆驼飞也似的驰到了那家“西庄”门口,一匹骆驼身上还驮着一个大包袱,那是个羊皮口袋,足有人高,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

两匹骆驼上是两个精壮的蒙古汉子,下了骆驼,两个人抬起那羊皮口袋进了 那家“西庄”,看样子挺沉。

养老爹一双老眼飞快地往对街转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这时傅少华道:“老爹,对面那家‘西庄’,看样子挺大啊。”

养老爹“嗯、嗯”两声道:“你说对面那家‘西庄’啊,可不,他们做这种买卖也有不少日子了,东家是个汉人,除了带来的十几个汉人之外,又在本地雇了十几个年轻力壮的蒙古人,拥有上百匹骆驼,是本地最大的一家。”

傅少华道:“做这种生意不容易,按月份,赶日子,从归化到奇台,凡五千里,要走两个多月,风吹雨打太阳晒,够苦的。”

“可不是么。”养老爹道:“晴天还算好,最怕碰上雨,一个掩着不好,茶湿、药材发了霉,葡萄、棉花全烂了,只有一趟就能赔个精光,还好大漠里难得碰上雨,其实,晴天也不多,大漠里上头太阳烤,脚底下有砂粒子汤人,还能渴死人。”

傅少华往外看了一眼道:“这一家的生意,似乎是无往不利。”

“你说的一点不错,”养老爹道:“这一家财多人众,做这种生意就怕人手不够,准备不够齐全,只要人手够,准备齐全,大风也好,大雨也好,全不怕,就算赔个一两趟,人家有的是银子,不在乎……”

抬眼向外,缓缓说道:“这一家还有一种好处,他卖出的货比别家便宜一成,谁不买便宜的,日子一久,生意全是他的了,就这样不知打垮了多少家了,也就因他有的是银子,能这么做,敢这么做,能赔本一两回,本小——点的连一回也赔不起,怎么能跟他比?”

傅少华道:“只等他霸占了市场之后抬价,只此一家,不买他的不行,到那时候不但赔的银子赚回来了,而且是一本万利,实在精明。”

养老爹道:“可不是么,现在他的价钱就比别家贵一成了。”

傅少华道:“赔出去的银子已经赚回来了。”

“是啊!”养老爹道:“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了,他那财产简直就是别人的泪血堆起来的。”

傅少华道:“老爹,他是个奸商。”

养老爹道:“说奸商还便宜了他点儿。”

傅少华道:“他积那么多不义之财,难道说就没人去告他么?”

养老爹道:“上哪儿去告他去,他没犯法啊,他杀了人,可是手上没沾血腥,告他什么呀!”

傅少华道:“世上总还有公理吧?”

养老爹飞快看了他一眼道:“哪也得有个人站了出来说话呀!”

傅少华道:“没人站出来说话?”

养老爹抬头说道:“多少年了,到今天我还没看见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傅少华道:“这是为什么,他财多势大?”

养老爹轻轻叹了一声道:“大概是吧。”

傅少华没再说话,两眼直望着对面那家“西庄”似乎在想些什么。

养老爹看了他一眼,老眼之中放射出异样神彩,伸手拿起了酒杯道:“来,傅哥儿。”

傅少华忙收回目光。

喝了一杯酒,养老爹翕动着两片干疮嘴唇,漏着风地又开了口:“傅哥儿,我只是没拿你当外人,随便说说,你可别往心里头放啊。”

傅少华凝目说道:“养老爹是说……”

养老爹道:“我听说江湖上的英雄,行侠仗义,好管不平……”

傅少华“哦”地一声笑道:“谢谢您,老爹,这事我不会管的,我来这儿访朋友,呆不了几天,何必惹这个麻烦,江湖上不少成名多年的老前辈,那些成名多年的前辈们都看得过去,我为什么看不过去,我虽年轻,但气不盛。”

养老爹身躯微微一震,忙道:“对、对、对,咱们犯不着管这种事,傅哥儿你是来访朋友的,在这儿呆不了几天,犯不着,犯不着……”

一顿接道:“傅哥儿,咱们吃饭吧,丫头,给你傅大哥盛饭。”

傅少华唇边浮现一丝笑意,没说话。

夜已经深了。

大街上空荡荡的,连条狗都看不见,很静,静得能让人听见远处随风飘来的那一阵阵胡笳声。

这种胡笳声听进一个初到漠北的人的耳朵里,那真如养老爹所说,直想掉泪!

阁楼上没点灯,小窗户开着一条缝。

也不知道傅少华睡了没有,朔漠一带怪得很,白天能烤出人的油来,到了夜晚,尤其是后半夜,穿得单薄一点能冻得人发抖。

突然,一阵风过,阁楼上那小窗户没出一点响声的关上了,紧接着小阁楼里响起了低微话声:“傅大哥,傅大哥!”

“嗯,唔,谁呀?”似刚在睡梦中醒过来,说话都带着倦意。

“是我,我爷爷让我送床被子来,本地夜里冷,我爷爷怕傅大哥酒后着了凉。”

“唉,是小妹呀,谢谢,谢谢。”话声较为清楚了些。

接着,是一片寂然,听不见话声了。

养小妹摸着黑下了阁楼,又摸着黑走向了后头,她走得很快,并不怕黑,那是因为她走惯了。

后头另有一间小屋,正面两个窗户,糊窗的纸都破了,在夜风里“拍,拍”地直响,窗户上透着若有若无的灯光。

养小妹推开了门走进去,小屋里一灯如豆,养老爹坐在坑沿儿上,手里拿着一管旱烟。

屋里不比外头暖和,养老爹穿的衣裳跟白天一样,也没有多穿一件,没见他有点寒意,不但没见有寒意,反见他的精神比白天好得多。

“送去了?”养老爹开了口。

养小妹“嗯”了一声。

“怎么样?”养老爹又问了一声。

养小妹道:“人家早都睡着了,还是我把人家叫醒的。”

养老爹目光一凝,一双老眼好亮。

“没错么?你可不是庸手啊。”

养小妹道:“您要是不信,明天晚上您自己看去。”

养老爹两条白眉一皱道:“你这孩子,爷爷为的是什么啊,你难道不知道?”

养小妹没说话。

养老爹一双白眉皱紧了几分,沉哼说道:“这就怪了,难道我这双眼会瞧错人么?他既然在这儿赁了一间房子,必然是有所为而来……”

两扇门突然开了,桌上那如豆大的一盏油灯,猛然一暗,养老爹一个身躯自炕上飞起,掌中旱烟杆如电,直递了出去。

门关上了,灯也亮了,傅少华站在门口,左手始握着养老爹那旱烟杆的烟斗锅儿,右掌竖立,恰好挡住养老爹那双直伸的左掌。

养小妹大眼睛猛地一睁,惊呼道:“傅大哥。”

傅少华含笑说道:“我来谢谢老爹让小妹给我送被子去,老爹可容我坐坐?”

他左手一松,养老爹退了两步,老眼睁得老大:“小伙子,普天之下,能接我两式的人不多,那有数的几个也都胡子一把了,你才多大年纪?”

傅少华微微一笑道:“老人家,您能懂这个?”

他右掌一挥,缓缓向前抓了出去,很平庸的一招,然而整个小屋都在他这一抓笼罩之下。

养老爹脸色一淡,惊声说道:“降龙手!”

傅少华右掌往回一收。道:“普天之下能叫出这一抓的,也只几个。” 养老爹道:“傅哥儿,你来自‘托托山’?”

傅少华道:“您老人家是熟人。”

养老爹神情一肃道:“傅哥儿,你请坐。”

傅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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